案情不算复杂。
明武宗正德年间(1509年),一个秋天的某月三日,一老一少一仆从京城来到贵州龙场驿,这一老一少是父子关系,他们是途径此地去赴任吏目。明代知州以下设吏目一职,掌管出纳文书,属于低级官吏。
龙场驿是“龙场九驿”中的首驿,为洪武年间贵州宣慰使奢香夫人所建。
当初(1383年),贵州都指挥使马晔欺负侮辱贵州宣慰使奢香,奢香上京告之,朱元璋设当地地方官员本身就是为了安抚蛮夷边民,现在人家酋长来上访,别说有理,没理也要照顾三分。于是召回马晔,以“开边衅,擅辱命妇”之罪下狱,赐奢香金银帛匹。奢香荣归,感恩而建“龙场九驿”,开山通道以便驿使往来,谁再欺负她上京告状走着也方便。
三年前,明武宗正德元年(1506年),戴銑、薄彦徽上疏请求严惩阉官,时太监刘瑾正炙手可热,立刻反咬二人,王阳明上书施以援手,得罪了刘瑾,被廷杖四十,发配贵州龙场驿作驿丞,也就是个边远山区邮政所长。
据《王阳明年谱一》所讲,“龙场在贵州西北万山丛棘中,蛇虺魍魉,蛊毒瘴疬,与居夷人鴂舌难语,皆中土亡命”。当初王阳明刚来的时候,连住的地方都没有,只好在山洞栖息,“而予处之旬月,安而乐之。夷人其好言恶詈(立音,骂意),直情率遂。始予至,无室以止,居于丛棘之间,则郁也;迁于东峰,就石穴而居之,又阴以湿。予尝圃于丛棘之右,民相与伐木阁之材,就其地为轩以予居,予因而翳之以桧竹,琴编图史,学士之来游者,亦稍稍而集。”(《何陋轩记》)
可见不到一年,王守仁(王阳明)已经十分适应当地环境,和居民相处融洽,他的社交范围也越发广阔,因俗化异,教化夷人也初具起色。
回到案情本身。
傍晚,阴雨昏黑,主仆三人寄宿在一户土人家,屋里屋外进进出出地打点,他们没有注意,不远处篱笆后面,有一双眼睛在暗黑中打量这这一行三人,看了好一阵,才长身离去,看其背影,正是龙场驿丞王守仁。
第二天早上,王守仁派手下去和这三人打听京城现状,三年了,在这贵阳西北龙场驿站,山高皇帝远,也不知道遥远的京都被那些“正德八虎”蹂躏的咋样,据说贼宦刘瑾已经伏法,都城的天色是否已经明朗了呢?昨晚王守仁就几番犹豫,想听一听最新政局动态。
不成想,此三人已经早早出发。
当日就传来噩耗,这三人起早赶到蜈蚣岭,年老的就已死去,及至傍晚,另外两人又先后死去。
是自杀?他杀?病死?饿毙?还是中毒身亡?
如今的茶马古道贵州一段,有一段经过贵州省贵阳市修文县洒坪镇蜈蚣桥村,这里有一处著名的景点叫“三人坟”,就是王阳明兔死狐悲为那三位客死他乡者所瘞(义音,埋葬意)。
这三个人没有翻山越岭来到这里自杀的可能;用凶器他杀没有伤痕;病死的话也不能一天三个先后全毙,况且早上出发还生龙活虎;父子俩还能雇佣仆人,去当吏目大小也是个工薪阶层,还不至于饿死。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就是中毒身亡,一天内先后暴毙。再深入调查,就需要验尸官出手了。
要知道王守仁被贬谪到贵州龙场,刘瑾派人途中追杀,他造成溺水假象才得以逃脱,在那个奸佞横行的时代,还有什么不可能发生呢?
古驿道前行1.5公里是三人坟,县城西北12公里有天生桥,猫洞河在桥下潺潺流过。蜈蚣桥四面环山,村民像什么事也没有一样在山下插秧,周边有2500亩李子树,三月阳春,李花竞相开放,没有人会记得当年倒毙那三个人,只有王阳明曾经长歌当哭,吊死伤生,怜人怜己,“借他人之酒杯,浇自己心中之块垒”。
阳明洞幽邃昏暗,当年张学良曾被蒋介石软禁于此,修文县山高水长,草木馥郁,在这伤心之地,有多少失意者来此轻叹,历经矛盾、犹豫、痛苦、撕裂、扭曲、不甘,顾影自怜,且将心中之贼遭遇山中之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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