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年9月14日,中央军委在中南海怀仁堂隆重举行了上将军衔授予仪式。这是中国恢复军衔制后,第一次大授衔,其中有17名将官被授予了上将军衔。而朝鲜族的赵南起,则是17人中唯一一位少数民族上将。
然而在授衔前的一年,赵南起却遭遇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波。1987年,中共中央调整军委成员和人民解放军各总部领导同志,时任总后副部长兼副政委的赵南起,是总后部长人选之一。
就在这时,一封署名“吉林省几位离休干部”的匿名信寄到了中央军委,信中称:赵南起的弟弟现居韩国。对于这重大事件,赵南起一直隐瞒,没有向组织上汇报,有特务嫌疑,不宜在党和军队内担任要职。
赵南起得知这封匿名信的内容后,不禁感慨万千。于是他直接求见中央军委副主席杨尚昆,向他详细汇报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
赵南起是朝鲜族人,他的童年和少年时光,是在朝鲜度过的。赵南起的家乡在韩国忠清北道清源郡。1927年4月20日,赵南起作为赵家第4个孩子降生。
当时的朝鲜正被日本人殖民,赵南起8岁时进入了日本人开办的学堂。按照日寇的规定,孩子不改日文姓氏就不能入学,因此他的祖父和父亲不得不违心地给赵南起起了一个日文名字“丰田南起”。
他的祖父赵东植再三叮嘱孙子:“改姓,不过是换个字而已。你到什么时候都是赵家的人。我们的祖国虽然被日本占领了,但我们的民族是绝不会灭亡的!”
赵南起的祖父原本就是个抗日志士,强烈的民族情感深深植入小南起的心田。1939年冬,赵南起一家因为欠债导致生活困难重重。无奈之下,赵南起的父亲只好带领着13岁的儿子一路北上渡过鸭绿江,进入了中国,几经漂泊落脚于吉林省永吉县岔路河边的一个朝鲜族村庄里。从此以后,赵南起开始作为一个中国人,开始了他的新生活。
1945年8月15日,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日本在东北以及朝鲜的殖民统治宣告结束。朝鲜被光复后,很多朝鲜族居民回到了故土,但仍有很多已经在东北安家的朝鲜族人留在了中国,成为中华民族大家庭的一员。
相比于极端歧视朝鲜族人的国民党来说,共产党无疑是朝鲜族居民的大救星。而朝鲜族战士,也是共产党军队最勇敢、最有力的支持者之一。赵南起曾回忆:
“共产党人纪律严明,对朝鲜族群众非常尊敬,大讲民族团结,全力清除匪患,这使我产生了对共产党人的崇敬之情。”
1945年11月,周保中带领的东北人民自治军进驻了赵南起所在的村落。由于人生地不熟,自治军很快就陷入了饥馑之中。赵南起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于是他组织自卫队开展“迎亲人,献粮表心意”的活动。
在赵南起的奋力活动下,朝鲜族人民一口气筹备了25万斤大米,并由赵南起押送给人民自治军。当赵南起和其他朝鲜族小伙子将一袋袋大米运送到会场时,在场之人无不惊讶得张大了嘴巴。
一个穿军装的中年汉子向他伸出了大手,叽里咕噜说个不停,赵南起一句话也听不懂。原来,赵南起从未出过自己的村庄,只懂一些简单的中文。在翻译的提醒下,赵南起才知道,这个汉子不是别人,正是抗联英雄周保中。
周保中说:
“你行啊!刚才咱们都在讨论你呢!咱们工作队都征不到的粮食,你一下子就搞了25万斤。你叫赵南起,对吧!”
赵南起点了点头,能得到大名鼎鼎的周司令的垂青,又如何能不激动呢?周保中亲切地询问赵南起今后的打算。赵南起毫不犹豫地说:
“我想加入民主联军,同你们一起干革命。”
周保中爽朗地说:“非常欢迎你加入革命武装,特别是像你这样年轻有为的朝鲜族青年。不过我想好了,你先不要扛枪打仗,先去上军校、学本领吧!这样才能更好地为党、为人民工作。”
周保中看出赵南起是个好苗子,值得用心培养。于是在周保中的推荐下,赵南起被送入东北军政大学上学。一开始,赵南起一句中国话都不会说,一个中国字都不认识,这该怎么学习呢?
于是要强的赵南起给自己规定,在三个月内学会汉语,半年内掌握汉语语法,一天学习15到20句简单用语。
赵南起执拗的性格给他帮了大忙,到了1946年初,赵南起的汉语已经达到了可以交流的地步。。 就在这个夏日,始终关注着这位朝鲜族青年成长、进步的党组织又将他从朝鲜队转入汉族队。 这次转队, 则是他从同一批朝鲜族子弟队伍中脱颖而出的第一步,也是他由一个农家子弟成长为党和国家高级干部的关键一步。
在东北解放战争期间,赵南起一直从事土改以及后勤事业,短短五年时间里,赵南起已经成长为一个优秀革命干部。
1950年朝鲜战争爆发,战火随时可能烧向中国的领土,军队里急需懂朝鲜语、熟悉朝鲜风土民情的人才。因此赵南起被抽调,临时穿上了军装,他作为志愿军总部的作战科联络员开赴了久未返回的故乡。
进入朝鲜后,赵南起被任命为志愿军司令部作战处参谋,被安排住在了彭德怀住所的旁边。赵南起进了房间,看到了一名个子很高、身材瘦削、留着分头的青年。那青年主动伸出手,热情地自我介绍起来:
“我叫毛岸英,也是作战处的参谋,在总部担任俄语翻译。”
“毛岸英?”赵南起对这位青年的姓氏非常在意,于是他又试探性地问道:“您是哪里人?”
对方笑着回答:“我是湖南人,我的父亲是毛主席啊!”
赵南起吃了一惊,没想到毛主席真将自己的儿子派到朝鲜了,而且还和自己做了室友,这是多么的幸运啊。在当时,毛岸英的身份是保密,甚至连一些高级将领都不知道,而赵南起是志愿军中少数几个知道他身份的人。
在司令部里,赵南起和毛岸英相处非常融洽,在他看来岸英是一个非常朴实,一点儿架子都没有的人。然而可惜的是,在1950年11月24日,志司遭遇美国空军的空袭,赵南起侥幸投出了大火,他回头一看,却发现毛岸英没有跟上来,心中立即涌起不好的预感。后来一查看,发现毛岸英和另一名参谋高瑞欣已经壮烈牺牲了。
那天晚上,赵南起看到住在同一个防空洞的彭德怀彻夜未眠、叹息不断。而目睹毛岸英的遗物,赵南起死死咬住被子,硬逼自己不要哭出来。虽然相处时间很短,但他和毛岸英已经成为最亲密的战友了。但没成想,毛岸英却牺牲在了自己面前。
毛岸英牺牲了,但战争还在继续。由于赵南起有后勤方面的特长,因此他被派往后勤部参谋处战勤科担任运输组组长。
在前几次战役中,我军后勤部队的表现不尽如人意。在美国空军的轰炸下,我军后勤线屡次被切断,前方战士缺衣少粮乏弹,只能卧冰爬雪,吃最粗劣的食物。在美军的轰炸下,我军的汽车根本无法生存,第一个月就损失了400辆卡车,司机的牺牲率甚至比前线将士还高。
如何保存汽车,如何将物资运到前线,成了急需解决的难题。为此,赵南起整天趴在桌子上运算过轨数字和确定运力调度方案。经过精心计算,赵南起向志愿军后勤部队提出“厂区段倒运,全军运力集中使用”的两个方案。
这两个方案很快就得到了志司的重视和批准,在赵南起和其他后勤战士的努力下,我军建立了一条“打不烂、炸不烂的千里钢铁运输线”。前线将士开始拥有了打不完的炮弹,饮食也得到了巨大的改善。赵南起的能力和才华也在反 “绞杀战”斗争中得到了充分展现。 当赵南起后来谈到自己对反“绞杀战” 的感受时, 他只说了 8 个字: “尽心尽职,如履薄冰。”
在上甘岭战役中,前线将士弹药奇缺。当 时 , 仓库弹药储备所剩无几, 唯一办法就是从国内调运, 而这样最短也要3 天。 经过周密筹划,赵南起大胆采用汽车接力从安东运送 手 榴 弹。 方 案 启 动 后, 仅 用 15个小时, 3 万枚手榴弹就从国内运送 到 了 第 十 五 军 。
经历了朝鲜战争的洗礼,人民军队终于明白了后勤作战的重要性,并开始着力找寻后勤方面的人才。而在我军后勤部队中,25岁的赵南起能力拔群,被组织推荐到全军三大院校之一的解放军后勤学院本科班深造。 不料, 本来 3 年的学习生活才进行了 1 年, 赵南起就被学院破格提拔为教员, 并参加了由总后勤部主持的志愿军后勤工作经验总结相关书籍的编写。 1957 年, 赵南起返回朝鲜担任志愿军后勤部撤军办公室主任, 具体筹划撤军和物资移交等事宜。
赵南起原本有资格、有条件留在北京,但他从未忘记自己的根,他是一个农民的孩子,朝鲜族人民的儿子,他决心为家乡人民做一点事。于是,在他的申请下, 赵南起被调往延边军分区任政治部副主任。
时光荏苒,到了1983年,赵南起已经在中共吉林省第四次代表大会上当选为吉林省委书记了。
到了1985年,赵南起奉调进京,在总后勤部工作,因此重新穿上了军装。在后勤部的任上,赵南起又工作了10个春秋。
在工作期间,赵南起从未忘记仍在老家居住的亲戚。1979年,赵南起担任吉林省延边州州委书记时,突然接到了一封来自香港的信。当时收到海外来信看得很重,所以他将州公安局长和安全保卫部队的负责人叫到办公室,当着他们的面一起阅读。
信中说:“我是韩国《东亚日报》驻香港的记者。几天前,汉城一位叫赵南元的读者给我来信,说延边州委书记赵南起先生可能是我失散多年的兄长。他与哥哥实在吉林省岔路河分手的,当时他陪同爷爷返回了韩国老家,而哥哥则随父亲留在了中国。此后他与哥哥失去了联系,非常思念。因此想问问,延边州委书记赵南起先生是否是赵南元的哥哥,如果是的话,速与我来信,我将马上通知赵南元先生。”
赵南起手拿着信,眼睛立即模糊了起来。赵南元,这个名字他从来没有忘,他就是自己打断骨头还连着筋的亲弟弟啊。他永远忘不了30多年前,弟弟与他分别时泪眼汪汪的模样。赵南起后来回忆说:
“三十多年了,我也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弟弟啊!”
由于战争的爆发,多少朝鲜族人民骨肉分离、终其一生不得相见。我国与韩国直到1992年才建立外交关系。我国与韩国当时形同敌国,互不承认。赵南起虽然知道自己还有亲人生活在韩国,但也没有条件相见。
后来赵南起不得不将该信存档,将此事向州委、省委做了书面报告。由于延安州委的工作千头万绪,赵南起很快就将此事淡忘了。
到了1980年春节,赵南起给延边人民拜年,一位阿妈妮神态紧张地告诉他,她前天听韩国广播,听到一则寻人启事,有个叫赵南元的人,正在找他的哥哥赵南起。
回到延吉后,赵南起调出相关广播录音,果然在韩国KBS电台寻找中国东北亲人的栏目里,听到了这则寻人启事。其中一个中年男人哽咽着提到了赵南起的名字,还提到了他们的父亲、母亲、哥哥、姐姐的名字。
这时,赵南起再次肯定,这位寻找哥哥的赵南元,就是他的亲弟弟。但是由于情况特殊,赵南起不能和亲人相认。他只能将对弟弟的思念,默默地埋藏在心里。
到了1987年,匿名信事件将赵南起在韩国有家人之事捅到了中央。赵南起决定是时候讲清楚自己的身世了。于是他将此事的来龙去脉,和杨尚昆仔仔细细地说了一遍。
杨尚昆听完感慨道:“南起同志,你做得对,当个人感情和组织纪律产生矛盾时,应该是组织至上,不能有半点疏忽。你所采取的措施,我看是得体的,符合组织原则的。”
随后中央派人前往长春和延边,做了细致的调查、核实工作,所有人证物证都表明,赵南起从来没有向组织隐瞒他有直系亲属在韩国的情况。在处理香港来信和韩国KB是电台广播事件上,赵南起表现出了高度的组织纪律性。
1987年10月25日,赵南起成功担任总后勤部部长。1988年4月9日,赵南起被选为中央军委委员。1988年,赵南起被授予上将军衔。
2000 年 4 月,赵南起以全国政协副主席的身份率中国代表团访问韩国。本来这只是中韩两国政府间一次普通的访问,却因赵南起具有韩国血统的特殊身世而轰动韩国朝野,韩国方面以最高的礼节欢迎代表团的到来,欢迎赵南起这位朝鲜族的中国全国政协副主席。
阔别数十载,赵南起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家乡,真是“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在载歌载舞的家乡人民中,赵南起望了又望,但始终没有看到自己弟弟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