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三十五年(1946年)二月二十六,辽宁沈阳。
此时东北民主联军与东北局刚从沈阳撤往北满,国民党辽宁省政府趁机从锦州迁到沈阳,关东大地风云诡谲。
但这些都不影响沈阳皇寺这座古刹的梵宇钟鸣。
皇寺作为满清皇室家庙,有五百年的悠久历史,坐落于参天古林当中,紫红色院墙高一丈五尺,墙顶有青瓦翘檐。
夜静之后,老更夫依庆阿与值夜喇嘛一起,沿着院墙根巡查。他们对于西北角的佛楼尤其重视,因为这里供奉有至宝圣物。
四更时分,依庆阿听到东北角有老鸹扑棱着翅膀惊叫,赶忙过去查看,却未发现异常。只有春日里的东南风涌动吹过,墙檐下悬挂的一排小钟发出深沉鸣响,越发衬托出皇寺的森严与神秘……
翌日清晨,喇嘛们纷纷起床,打扫楼堂殿阁,诵读经文。乌力根大喇嘛也来到佛楼,省政府主席徐箴之前已经派员通知,将在今日前来参拜金佛。
待他来到佛楼门前时不由目瞪口呆:只见最外面大门上的铁锁已经被锯断!
乌力根赶忙进到佛楼里,发现第二道门的铁锁同样遭殃,还有楼梯口的两道锁也都散落两边。
连滚带爬的上到二楼,佛龛此时已经空空如也。
乌力根被骇得瘫软在地,浑身哆嗦成一团:那——那可是流传近千年的嘛哈噶喇……
沈阳皇寺佛楼:拍摄于1929年
01
金佛的名称是“嘛哈噶喇”,在《清实录》当中对此有专门记载:元朝初年,帕司巴大喇嘛请来高手匠人,使用朝廷赐下的千两黄金铸造了一尊金佛。
金佛是立姿武佛,高约半米,两腿半蹲,左手持双刃剑(智慧剑),右手持月牙斧(金刚斧),精致奇巧。
在金佛问世之后即被送往佛教圣地五台山供奉,元末时被转移到了蒙地佛教中心——萨思遐。
而在大明隆庆时期,又被请到了明廷控制之下的察哈尔草原部落供奉。
此时金佛享受两朝鼎盛香火,已被列为黄教至宝圣物。
崇祯八年/天聪九年(1635年),穆尔根大喇嘛意识到明廷大势已去,于是带着弟子门人一路迁徙前往沈阳投靠后金,并专门挑选了一匹毛色洁白的骆驼驮着金佛。
皇太极这位六边形君主,此时正在着手改良萨满教,力推藏传佛教,以更好的控制蒙古,所以见到金佛之后自然万分高兴,乃诏令修建一栋楼阁供奉金佛。
随后又以佛楼为中心建造了一座规模宏大的寺院,历经七年时间才完工,名为“莲花净土实胜寺”。
因为是清朝皇室的家庙,所以被称为“皇寺”。
沈阳皇寺一角:拍摄于19010年
皇寺当中供奉至宝金佛,再加之有家庙光环,使得这里很快就成为北方佛教重要中心,后来班禅甚至不远万里到此参拜金佛,足足住了两年时间。
而为了避免宵小打金佛的主意,皇寺还专门安排习武的喇嘛负责保护。
在九一八事变之后,日寇虽然贪得无厌,但因为佛教在日本地位特殊,所以金佛能够得以保全。
02
时间来到民国三十五年(1946年),国民党省政府主席徐箴率领数百名大小官员在二月二十四上午乘坐专列来到沈阳。
沈阳各界为此举行了隆重的欢迎仪式,全城闹哄了大半天,敲锣打鼓,又是献花又是拍照的。
皇寺当中念经礼佛的喇嘛本来认为可以与己无关,但第二天中午就被迫卷入其中:沈阳佛教会社的居士李磐西陪着一个年轻人来到皇寺,说是有重要事情要办。
当时是由乌力根大喇嘛出面接待,他与李磐西早就相熟。
据李磐西介绍说:这位年轻人乃是受徐主席的委派前来献上礼品,同时也是要知会一声:徐主席将在明日上午前来参拜金佛。
李磐西称呼这个年轻人为“蓝先生”。
这位蓝先生面色白净、细眉长眼,一看就不是北方人。当时穿着一身宝蓝色长袍,梳中分头,戴着金丝眼镜,一副文化人的模样。
但是后来据当时在场的一个喇嘛所言:这个蓝先生两只手粗壮有力,明显是练过功夫的。而且虽然说话待人尚算礼貌,但脸上却会不经意间露出似笑非笑的样子。
蓝先生代表徐主席送来的礼品有两件:一件是纯银的月牙斧,另一件则是托巴(使用人的头盖骨制成碗,镶嵌黄金与水晶,用于盛酒祭祀)。
对于黄教而言,这两件礼品档次着实不低,所以乌力根大喇嘛连连称谢。但蓝先生紧接着就提出:月牙斧与托巴应与金佛一起供奉,此外他要去佛楼看一眼,避免因准备不周而被徐主席怪罪。
按照皇寺的规定,佛楼一般人不准随意进入。但鉴于这位是徐主席所派,身份不一般,而且刚刚还送上两件重礼,所以乌力根在请示了掌印大喇嘛宝音那木合(称为“大寺格”)之后,就与李磐西一起,陪着蓝先生上了佛楼。
然而蓝先生明显是对金佛并无兴趣,也不见他参拜,只顾着在二楼转过来转过去,时不时的透过窗户看一眼外面。
这种行为不但谈不上虔诚,甚至是有些轻浮。
但大喇嘛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没想到第二天早上就发现金佛不翼而飞,一起被盗走的还有随同供奉的月牙斧、托巴……
03
二月二十六上午,翻遍了皇寺金佛仍无下落,于是到第六分局报案。
而徐箴却于当日中午,在随员前呼后拥之下来到皇寺参拜金佛。
因为没有了金佛,大寺格宝音那木合在惊恐之下慌张迎接,并禀明金佛被盗一事。
徐箴却并未过多惊讶,只是淡淡的说道:“看来金佛与本主席无缘,然而佛爷不在也得拜一拜”!
于是来到佛楼之后快步拾阶而上,对着佛龛参拜一番,然后对众喇嘛道:“且不要着急,佛爷会回来的。”
然后又对赶过来的六分局局长谢老大发出指令:“尽快破案”!
在上车临走之前,徐箴又吩咐:“这些人都有嫌疑,在金佛没找到之前都不要放过!”
说完即上车扬长而去。
徐箴(1899-1949),辽宁新宾人
很快六分局的警员就蜂拥而至,把皇寺三四十个喇嘛全都拘捕带走,还有更夫、账房、伙工等,也都没放过。
只留下一个已经瘫痪多年的喇嘛。
在六分局班房当中,众喇嘛挨个过堂受审,最后还动了大刑。
严刑拷打之下,逼着喇嘛们承认自己是盗走金佛的贼人。
有的实在受不住拷打索性就承认了——奈何承认也没用,因为说不出金佛的下落。
承认之后就逼问金佛在哪,说不出来又被拷打,闭环了属于是……
其中有一个喇嘛名叫额尔敦布,性情憨直,而且对于金佛丢失前一日的情况有所了解,于是当场描述了李居士与蓝先生探访佛楼的经过。
结果被打得那叫一个狠……
04
金佛被盗事件很快传遍了沈阳城,轰动一时,进而惊动了全国佛教界,引起轩然大波。
离奇的是:发生了如此大事,社会各界已经越传越离谱,尤其是当地市民迫切想要了解其中的始末,但官方报纸《中苏日报》却一直未予报道。
数日之后才发布一篇措辞含混的简短说明,然后再无后续。
紧接着皇寺突发大火,此时里面只有一个瘫痪的喇嘛,所以无法扑救。幸好附近居民自发赶来救火,使得火势没有蔓延开来,仅烧毁了三间库房。
时隔五天皇寺又燃起了一场大火,但是因为风向突然改变,所以仅烧毁了牌楼与大门。
沈阳皇寺前牌楼:拍摄于1939年
对于这两场大火,警局置若罔闻,问都没问一句。
而在一众喇嘛被严刑讯问一个多月之后,六分局在一个深夜把他们尽数释放,而且局长谢文长还给他们训话:“把你们好模好样的放回去,可别不知好歹出去胡咧咧,否则别怪我谢老大再给你们上手段……”
在喇嘛们回到皇寺之后不久,徐箴又带着一些各部门官员前来慰问,并针对金佛被盗一事发表讲话:“既然金佛下落不明,也就不需要劳心费力。家丑不可外扬,以后这件事谁都不要再提了!”
实际他不这么说,众喇嘛也不敢提了。班房里的皮鞭子、老虎凳、灌凉水、火烙铁已经给他们留下了相伴终生的后遗症——那个耿直的额尔敦布甚至回到皇寺之后三个月都下不来地。
大家对于金佛被盗一事讳莫如深,彼此之间不轻易交谈,唯恐说错一句话招来祸事。
但是乌力根大喇嘛不甘心,偷偷吩咐弟子留意居士李磐西。
但李磐西却在沈阳失去踪影,有人说他出了远门,也有人说他暴卒。
至于那位蓝先生,更是彻底消失。
05
新中国建立之后,沈阳市政府曾多次组织对于金佛被盗案进行调查,但也一直没有实质结果。
应该说:李磐西与那位蓝先生是嫌疑最大的,但这两人就如同人间蒸发一样,再无半点踪迹。
而徐箴在1949年撤往台湾时,倒霉催的搭乘了太平轮——全家尽数遇难。
有句老话说:“做贼三年,不打自招”,意思就是赃物总归是要变现的,按理说伴随时间推移,金佛总应该早就再次面世的。
然而80年时间过去了,至今仍无下落。
所以金佛被盗案目前仍然悬而未解,是佛教界尤其是藏传佛教界的一个心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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