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50年代以来，朝鲜半岛北部开始流行“白头山”文化。
朝鲜人口中的“白头山”，就是咱们说的“长白山”，这座中朝边境山脉，在古代被认为是朝鲜民族的发源地。
而在北朝鲜政权建立后，这里又是其国父金日成战斗的战场，是二代领袖金正日出生的地方。
在历史的光环上，当地又增添了革命的光环，赞颂“白头山”，渐渐成为北朝鲜的民族文化。
在艺术作品上，“白头山”是经久不衰的题材，朝鲜人曾经的目标是让“白头山”的影响力超过日本的富士山，甚至要让其成为亚洲的地标。
20世纪80年代，为了给领袖金日成祝寿，朝鲜投资修建了一座当时世界上最高的酒店——柳京饭店，其外形就如一座高耸的山峰。
在朝鲜人心中，它就是白头山文化在朝鲜的现实映照。
柳京饭店于1987年动工，计划在1992年完工，但没想到该项目1989年就烂尾，此后被闲置30年。当初野心勃勃的全球最高酒店，最终变成“亚洲第一烂尾楼”。
进入平壤的外国记者曾感叹：这座建筑就像一个幽灵，冷冰冰地盯着这座沉默的城市。
柳京饭店烂尾，是朝鲜政府的一块心病。
10多年前，该建筑在埃及人的投资下恢复建设，外部贴上玻璃墙，终于不那么影响市容。据说朝鲜政府曾打算翻新整个建筑，但成本太高只能放弃。
如今的柳京饭店内部是什么样子，从来无人得知，埃及人在大楼顶层布置了电信设施，使该建筑的性质从饭店变成了电信塔。
回看柳京饭店的30年历史，它的起伏就是北朝鲜历史的倒影。那么在80年代末，朝鲜为什么要造这座奇观建筑？该建筑30年来经历了什么？为什么这座大楼没法投入使用？
【一】
金日成：不蒸馒头争口气
21世纪初，朝鲜从苦难行军中慢慢走出，国内的肃杀气氛有所松弛，对外国也更加友好。
朝鲜外务省开始允许外国人入朝旅游，其中以中国人、俄罗斯人为主。外国游客来了朝鲜，主要目的地就是首都平壤，诚然，该国其他地方也没什么好看的。
朝鲜是标准的“穷天下而富首都”，平壤城是国家的政治、经济、文化、军事中心，无论朝鲜国情怎么变化，这里的城建和基础设施都没有落下。
游客们进入朝鲜首都后，抬头仰望天际线，在一片差不多高的楼宇之间，很容易发现一个三角形建筑物突兀地耸立在市中心。它全身水泥灰，表面斑驳，一看就是正在施工当中。
如果游客向导游问起这个建筑，导游们往往避而不谈，打起哈哈，甚至用“纪念碑”的解释来搪塞游客。
这座建筑，就是朝鲜曾经的骄傲，柳京饭店。
柳京饭店，是上世纪末的朝鲜野心之作，全高330米，设计建造105-108层，一度是当时全球最高的酒店，亚洲最高大楼。
它整体是三座100米长、18米宽的倾斜楼面组合而成，是一座混凝土建筑的综合性大厦。
这样的楼面组合设计浪费了不少空间，导致建筑“消瘦”，但其实这是一种妥协，旨在完成朝鲜的目的——用尽量少的资源，建最高的楼。
柳京饭店由法国人设计，内部包含办公楼、休闲设施、酒店、旋转餐厅，在1987年动工，本意是超过韩国人在首都汉城修建的“大韩生命63大厦”。
“大韩生命63大厦”在1980年开始动工，花费近2000亿韩元，修建了5年。1985年秋天完工后，“63大厦”以250米的高度成为亚洲最高大楼。
“63大厦”是1988汉城奥运会的献礼建筑，在西方的集中报道下，全球都知道亚洲第一高楼在韩国，让韩国政府风光了一把。
于是乎，北方最高领袖金日成不满意了，从朝战结束开始，朝鲜一直领先韩国，现在怎么能容忍被韩国超过呢？为此，他下令朝鲜也要建造高楼，也要当亚洲第一。
然而，朝鲜政府此前没有类似的项目经验，没人才、没设施、不会管理，粗算一笔账，建设部觉得花费惊人。
但最高领袖要争一口气，于是朝鲜政府只能找到法国人，以“白头山”这个概念为主旨，设计了“柳京饭店”。
柳京，即平壤城的古称。金日成亲自关心该建筑的设计和施工，可朝鲜工人不会干这种活儿，政府只能花外汇请来欧洲施工队，1987年后热火朝天地干了两年。
彼时的北朝鲜正在最后的辉煌之中，因苏联给予的廉价能源和工业品，朝鲜的工业极其发达，城市化率超过70%，人均GDP接近1000美金。
虽比韩国差点，但在当时的世界上也是比较高的。
苏联还在时，朝鲜无后顾之忧，柳京饭店破土动工，进度很快。
但在短短两年后，1989年，苏联出现动荡，经济问题严峻，戈尔巴乔夫减少对越南、朝鲜、古巴的支持，朝鲜感受到空前的压力。
当时柳京饭店修到一半，朝鲜政府咬牙坚持，争取在1992年前完成主体建设。
可朝鲜的GDP由1989年开始下跌，此后连续下跌10年。
1991年苏联解体，朝鲜依赖几十年的援助没有了，国内的无数工厂趴窝，连汽车和农机也开不动了，粮食问题颇为严峻。
此时，朝鲜的外汇拿去买了物资，柳京饭店的修建被迫搁置。
1992年，在最后努力把建筑封顶后，欧洲施工队回了家，柳京饭店烂尾了。
【二】
烂尾楼成为忌讳，朝鲜要找下家
为什么要赶在1992年完成主体建设呢？
因为这是个极为重要的年份——元帅金日成的80岁大寿。作为大孝子的金正日，本打算用“亚洲第一”的柳京饭店给父亲献礼，结果这座大楼烂尾，只剩灰色的水泥墩子。
欧洲人尽量修完了饭店的主体结构，那时的摩天大楼都在用钢结构，但考虑到成本，柳京饭店用钢筋混凝土制造，成为了全球最高的混凝土摩天楼。
大楼停工之初，朝鲜人民还不知道大楼已经烂尾，艺术界还在歌颂这栋亚洲第一的建筑，相关的画报、邮票、明信片都画着柳京饭店未来的光鲜形象。
可在不久后的1994年，太阳落山，朝鲜领袖金日成去世。同年，因为全国性的水灾，朝鲜发生大饥荒，长达10年的“苦难行军”开始了。
由于国家陷入极端的困境，奇观建筑只能丢到一边，也正在这一时期，天天饿肚子的平壤市民发现了柳京饭店的停工。
外国人都走了，光秃秃的大厦连外墙都没做，楼顶还能望到一座起重机——欧洲人觉得将其搬运下来还要花钱，索性丢在这里。
2000年前后，柳京饭店的艺术形象在朝鲜消失了，这座“高山”变成朝鲜人口中的忌讳。这座建筑确实变成了“纪念碑”，是朝鲜悲惨大饥荒的纪念碑，平壤市民对它的感情很复杂。
所以，外国游客在21世纪初来到朝鲜时，导游们对这座无法忽视的高大建筑变现出反常的敏感，不愿谈论，更不愿评价。
彼时经过10年的风吹雨打，柳京饭店的外表也已经斑驳，朝鲜政府也觉得这样太有碍观瞻，又在全球寻找合作商改造大楼。
由于这楼是欧洲人修的，朝鲜第一时间去找了欧洲各国，但瑞士、瑞典、法国、德国都不想接手。
第一是因为翻新的成本问题，修摩天楼的项目是吞金兽，很多工程公司不想接。
第二则是朝鲜“老赖”的名声在外，该国出了名的欠债不还，买东西也不给钱。著名的“朝鲜沃尔沃汽车事件”，到现在都是欧洲各大商学院国际贸易课程的案例。
欧洲人都拒绝帮忙，朝鲜最终南下去了中东。
当时埃及和朝鲜关系很好，两国有悠久的军事合作历史，上层也颇为信任。朝鲜人折腾再三，联系了埃及的首富——中东顶级富豪萨维里斯家族。
最终，萨维里斯家的“OIC”公司，即欧瑞斯克姆公司承包了柳京大厦的翻新工作，项目价值2亿美金。
这次合作还包括一个长期的，朝鲜全国3G电信独家承包合同。
埃及人来到平壤三年，柳京饭店从头到脚被贴上玻璃外壳，朝鲜政府对外宣布，饭店将在2012年对外开放。
这一年也很特殊，是国父金日成诞生100周年，朝鲜政府想把这个迟到的礼物再次献给敬爱的元帅。
但在2012年，柳京饭店又出了问题，大楼外表闪闪发亮，可内部翻新问题重重：
30年前的设计思路、配套设施都已经落后或者荒废，上下水、供电、安全通道、电梯井，都要重新改造。
这可是100多层楼，时间、资金都是个大问题。
埃及人最终放弃改造整个大楼，将柳京饭店顶部装修为电信基站，内部设施基本保持原样。
【三】
旧时代的遗产，未来的路在何方
2012年，朝鲜发生第二次政治交班——2011年末金正日将军去世，儿子金正恩在次年接班。
青年领袖上台，朝鲜上下迎来新气象，外界一直盛传柳京饭店要开张，可惜也没有下文。
当时，柳京饭店内部的照片极少流出，埃及人翻修时曾拍摄过施工图，能看到内部复杂、华丽的设计，但光秃秃地没有任何设施。
朝鲜的大型酒店、饭馆、旅行社、休闲设施都是国企，绝少有外资控制，但朝鲜没有实力翻新和运营柳京饭店，只能尝试把权益长期租给外国人。
可前面已经提到，外资对朝鲜是怕得要命，朝鲜政府吃外资不吐骨头的名声在外，外企的重大投资都不可能通过董事会审查。
而且朝鲜人有时候连朋友都坑，要知道，当时埃及欧瑞斯克姆公司和朝鲜政府合资建立“高丽电信公司”，搞全国3G建设，埃及人持股7.5成，朝鲜政府持股2.5成。
白纸黑字的合同签了，但朝鲜政府在几年后拒绝埃及人带走当地的利润，并没收了部分电信设施，萨维里斯家族在朝鲜栽了跟头。
2015年后，柳京饭店发光的外表已经让朝鲜政府透支了对它的投入了。
根据日本媒体的计算，20多年时间，两次动工，朝鲜在这栋楼上花掉了7亿美金。
这些钱拿去买粮、买油，能让一座百万人口的城市消耗一年，但花在奇观建筑上，除了心理的满足感外，朝鲜没有从中得到任何经济回报。
西方世界对柳京饭店的批评非常犀利，甚至将其列为“世界十大最丑摩天大楼”之一。
英国人将其讽刺为“失败国家的标志”，这话虽然难听，却戳到了问题的实质——柳京饭店的起落，就是朝鲜国运的起落。
朝鲜招商引资失败后，政府决定自己打理柳京饭店，随着饭店周围的土地被整理成花园，饭店的门牌被挂上，一楼也装修了一番，晚上灯火辉煌。
这一变化引起了外界注意，而在中国北京，有一家英国人开的“高丽旅行社”，常年组织西方人入朝旅游，尤其擅长给大人物安排“特供旅游”。
该旅行社的经理西蒙一听到柳京饭店翻新的消息，赶紧跑到柳京饭店参观，结果大失所望。
总经理西蒙在朝鲜官员的陪同下进入饭店内部，看到的是科幻电影般的场景：
暴露的水泥楼层，昏暗的灯光，以及一台矿洞使用的，用扳手和拉杆操纵的货用升降梯。从底层到顶层的300米，电梯跑了足足30分钟，这速度跟走楼梯有得一拼。
伴随着噪音和震动，西蒙回忆自己渡过了极为煎熬的半小时。
朝鲜人说，楼内的很多楼层已经出现问题，这也不奇怪，作为一栋20多年的建筑，本就该保养了。而大楼本就有设计问题，现代化的改造难以推进，无处安放现代化的电梯。
西蒙乘兴而来败兴而返，他知道柳京饭店短时间内无法被启用。
至于饭店的顶楼，是埃及修建的手机信号站，它覆盖整个平壤，电路系统也是埃及人造的。
可平壤缺电是个无法解决的问题，晚上10点以后，全城停电，平壤变成一片黑色。
大街上只有柳京饭店、万景台、主题思想纪念塔、领袖画像、雕塑是被照亮的，居民家里必要的照明只能用蜡烛。
显然，在柳京饭店全面改造电路已不可能，平壤现有的供电系统无法承载这么大的负担，政府也无力改造。
2018年，朝鲜政府又对柳京饭店进行改造，大楼的一个面铺上了LED灯墙，变成巨幅的宣传灯塔。
2019年，外界又在传柳京饭店在装修，并在外网有视频流出。有人透露，朝鲜政府装修了其中一些楼层，作为政府招待设施。
但在2020年疫情来袭后，朝鲜封锁全国，外界再无朝鲜国内的信息。
近两年来，朝鲜核试验、导弹试验频繁，韩国、美国都减少或者断绝了对朝鲜的粮食支援，朝鲜国内经济迎来低谷。
在这样的条件下，维系国防才是政府主业，至于翻新柳京饭店，或者招商引资，则遥遥无期了。
文/商学野
参考资料：
1.《朝鲜柳京大厦停工16年后复工建设》，宁佳
2.《建筑大师眼里的最丑建筑》，睿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