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尼修斯与罗德里,被视作今年竞逐金球奖的两大热门:前者在欧冠决赛中斩获进球助力捧杯,后者在俱乐部和国家队双线发挥稳健。
随着“00后”维尼修斯把金球奖带回马德里的呼声愈发高涨,一个久经讨论的问题似乎又重回大家眼帘:“90后”球员,尤其是出生于1995年前后的球员,为何如此难获得金球奖,又是否像某些评论家说的一样,已经被盖棺论定为“垮掉的一代”?
维尼修斯之前的15位金球奖得主,都出生于1987年12月之前:梅西、C罗、莫德里奇和本泽马。
最年长的C罗,出生于1985年2月;最年轻的本泽马,出生于1987年12月。(20年金球奖取消前呼声最高的莱万也是88年生人)
出生于80年代后期的几位巨星,都有着相似的生涯轨迹:少年成名,在30多岁时如日中天,直到生涯暮年才逐渐远离中央舞台:37岁的梅西去了美国、39岁的C罗和36岁的本泽马投奔沙特、39岁的莫德里奇还在伯纳乌坚守。
过分闪耀的梅西与C罗,让不少同时期优秀球员只能在他们的阴影下黯然失色:内马尔、格列兹曼、德布劳内、萨拉赫、范戴克,还有已经退役的阿扎尔、贝尔与托尼-克罗斯,以及无球可踢的博格巴,放眼90一代,未来尚且有能战之力的也仅剩至今尚未获得欧冠冠军的姆巴佩。
与此同时,以维尼修斯、哈兰德、贝林厄姆、福登、穆西亚拉和亚马尔为代表的千禧一代,正在迅速抢滩登陆。在这批佼佼者中,最年长的福登不过24岁,最年轻的亚马尔,甚至还不满18岁。
然而,在内马尔之后、姆巴佩之前的那一批球员呢?论年龄,出生于1995年前后的一批人,至少应该在天赋、形象和认可度等任一方面,占领当下叙事的高地。
带有一定主观性的金球奖评选,并不能完全反映球员个人表现,但是自2008年以来按年龄组分列的金球奖前20名,的确能看出一些端倪。
罗德里在去年的投票中获得第五名,这是1994-1997年出生的球员首次进入前五;
除此之外,该年龄段唯一进入前10名的球员是罗德里在曼城的队友伯纳多-席尔瓦(2019、2023年第9名);
该年龄组其他入围过前20名是弗朗基-德容(2019年第11名)、斯特林(2019年第12名,2021年第15名)、塞巴斯蒂安-阿莱(2022年第13名)、路易斯-迪亚斯(2022年第18位)、劳塔罗-马丁内斯(2023年第20名)——除了劳塔罗,今年的30位提名无人在列;
相比之下,在更年轻的年龄段,姆巴佩已经连续六次进入前10名,哈兰德,维尼修斯和奥斯梅恩也有过入围前10名的履历;
在今年的候选名单中,有7位球员出生于1994-1997年。除了罗德里,其他六人分别是鲁本-迪亚斯,、劳塔罗、恰尔汉奥卢、多夫比克、格里马尔多和卢克曼,后五人均是首次入围。
罗德里与B席低于个人表现的排名,可以解读为他们在一支“相对”缺乏媒体曝光底蕴的球队(与传统超级老牌豪门相比),扮演了相对低调的角色。这似乎更取决于营销,而与球员水平无关。
但从更广泛的角度来说,出生于上世纪90年代中期的球员,仍未获得业界、媒体评委和球迷的充分认可。
2022年卡塔尔世界杯结束后,前阿森纳主帅温格领衔的FIFA技术小组在报告中将这届赛事称作“由少年天才与老成大师们共同定义的一届。”
温格夸赞了穆西亚拉、萨卡、贝林厄姆等新秀展现的出众技术、身体和意志,也敬佩于梅西、C罗、莫德里奇和吉鲁等老将不屈服于岁月洗礼的坚韧。
“在当下足球中,年轻球员已经提早为登上大赛舞台做足了准备。”温格认为,“30岁以上的老将们也延续了以往的高水平。这在20年前是无法想象的。”
但温格与同事们没有提到的,是中生代球员难以成为世界杯主角的事实。在年龄分布上可见一斑——参赛球员中,25人出生于1997年,22人出生于1992年。本该是黄金年龄的1994年,贡献的人数却寥寥无几。
类似的趋势,也反映在联赛中:从2018-19赛季到2020-21赛季,出生于1991-1994年龄段的球员占据了英超联赛的半壁江山,正是德布劳内、凯恩与萨拉赫等人的一代。与此同时,1995年出生的球员,在联赛中的出场时间明显减少。
然而,从2021-22赛季到2023-24赛季,这批球员获得的上场时间几乎没有增加。1990年代初出生的球员的上场时间减少了,但1993年、1994年和1995年出生的人的上场时间也减少了,他们并没有成为那个时期的主导群体。
相反,现在占主导地位的年龄组,是1996年和1997年出生的球员。即使是2001年出生的球员,他们的总上场时间也接近1995年出生的一批人。
不妨用2024年欧洲杯的英格兰队大名单做个说明:出生于1994-1997年龄段的斯特林、卡尔文-菲利普斯、格拉利什、麦迪逊、奇尔韦尔和拉什福德,被几位00后安东尼-戈登、帕尔默和梅努抢走了位置。
不止英超,“90后”的退潮与“00后”的崛起,也体现在其余几大联赛中。“95后”的断层,似乎已成普遍现象。
曾在里斯本竞技、波尔图、帕纳辛奈科斯等队任职球探超过20年的何塞-基耶拉认为,球员的天赋和质量并没有明显的断崖式下降,问题出在外界环境上。
转会市场的经营策略,导致了球员水平的分化。“在过去的六七年中,转会市场的逻辑发生了深刻的变化。比起培养,更像是贸易。这是一种典型的美式思维。”
“俱乐部已经不再将2000年之前出生的球员作为转会目标,甚至连U23这个级别都已经偏大了。球员的年龄与未来吸引力成反比。这样的市场逻辑,必然会一级一级向着最基层传导。”
如他所言,许多中小俱乐部的运营模式,已经彻底变成了培养年轻球员并出售给更高级别球队的“青训营”。与此相对的,是中生代球员在市场上的遇冷。
今夏英超转会费排名前50的球员中,只有8人在26岁以上,名气最大的也不过索兰克、梅里诺、菲尔克鲁格这个级别。放到十年前,26岁以上的球员,在排名前25的转会中独揽8席,比例的萎缩是惊人的。
上赛季双线捧杯的皇家马德里,核心阵容由一批出生于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之交的老臣(库尔图瓦、卡瓦哈尔、吕迪格、克罗斯、莫德里奇、巴斯克斯、纳乔和阿拉巴)与出生于世纪之交的后生(巴尔韦德、维尼修斯、贝林厄姆、罗德里戈、卡马文加、琼阿梅尼)组成。
仅有的出生于九十年代中期的球员,大多数时候都是替补:凯帕、费兰-门迪和塞瓦略斯。克罗斯与纳乔离队后,补进的也是两位年轻人:26岁的姆巴佩和18岁的恩德里克。
巴塞罗那的阵容年龄结构也与之相仿。在出生于1992年的特尔施特根和出生于1998年的奥尔莫之间,仅有克里斯藤森、拉菲尼亚和弗朗基-德容三颗“95年代的遗珠”。
一个极端的例子是切尔西。上赛季除了蒂亚戈-席尔瓦、斯特林和奇尔韦尔,蓝军阵中竟无一人出生于1997年之前,大多数甚至都是00后。这三位老将,也在马雷斯卡到来后以不同方式淡出:弟媳告老还乡,两位前英格兰国脚则成了“不受欢迎的存在”。
“这种依靠年轻球员盈利的策略倾向,影响了中生代球员的发展。”基耶拉认为,“在24-30岁的球员中,甚至很难找到水平与B席接近的存在。越来越多的俱乐部不想在24岁以上的球员身上浪费时间,因为一旦过了25岁,便意味着盈利空间的下滑。如此一来,更多的资源都会倾斜给后浪们。”
当然,其中也有例外:拜仁慕尼黑与曼城两支球队,核心班底都包括了出生于1995年前后的球员。某种程度上而言,这一代球员似乎也没有想象中那般失意。
退役后专职球员形象打造的乔-戴维斯,则从体育和商业的角度给出了别样的见解。
“梅罗的时代是空前绝后的,他们把球星的概念拉高到了另一个维度。在他们的阴影,不少天赋不错的球员都被忽略了。”
“直到两人先后远离欧洲足球的聚光灯,我们才会愿意承认,姆巴佩与哈兰德的天赋也不差。但是如此水平的个体,在双骄齐飞的时代,并没有收获足够的肯定。”
相比十多年前,现在的球员们有更多机会打造专属品牌。这也能解释,为何以姆巴佩、哈兰德、维尼修斯为代表的这一批年轻球员,在相对较早的年纪就被规训塑造得如此成熟。
除了场外因素,戴维斯还认为,比赛风格的变化也潜移默化地塑造了球员。这种变化似乎更适合“奢侈品”球员——比如姆巴佩与哈兰德。
他们的长板是如此突出,以至于在青训阶段,他们很少需要承担无球任务。这和五年前受训的球员,都已经截然不同。
戴维斯还举了个例子,20岁时,他曾在英甲赛场与18岁的格拉利什对位。“格拉利什几乎无处不在:回追、回撤、反抢、压迫...”戴维斯回忆道,“在当时,足球并不只关乎天赋,更关乎投入和纪律性。这是一种别让人失望的态度。
B席身上也有那个时代的特色,除了脚下技术和球商,他的防守强度和全面性同样值得称道。”
“然而,这批球员在成长过程中,似乎被注入了不同的价值观。他们表现得有些过于低调合理了。这也能解释,为何球迷们更欣赏那些更有看点、更有创造力的球员——他们的灵性,能够立即抓住普通球迷的想象力。”
这批中生代球员,如今在顶级球队中的任务也变得越发机械化:整个体系与结构都在要求他们变成一颗螺丝钉。
在无锋阵一度成为2010年代战术潮流、球员培养工业化的双重夹击下,传统中锋这一角色迅速走向凋零——除了劳塔罗,95后球员里很难再找出一位出色的射手。
一个奇怪的悖论就此出现:在场外,社交媒体和全球化的信息爆炸,促使球员形象的崇拜走向登峰造极;但在场内,超级明星之于球队的意义却在减弱。
过去,一支豪门球队总有承担一两位拥有特权的球星。但随着以瓜迪奥拉与克洛普为代表的整体足球的大行其道,对球员们的体能和战术执行力要求也在越发严苛。
不难想象,换一个时代,B席和巴尔韦德肯定会被用作纯粹的边锋或前腰,而不是全能中场。
但低潮过后,个人英雄主义似乎迎来复兴。
在新一代球星身上,“拿球就干”的主角气场就是如此。他们被希望“做好自己擅长的事情,发挥好自己的优势就足够了”。
这意味着,姆巴佩与哈兰德只需要进更多的球,而不用操心球队的整体结构和运转。
天赋如他们,值得被纵容,也值得享受众星捧月随之而来的炒作和奉承。
或许事情没有那么复杂。就像作物的收成总有丰歉一样,按年份而计,球员的出品质量也会出现波动。
说的直白一些,1987年就是一个丰收的季节,出产了梅西、本泽马和苏亚雷斯;1992年带来了内马尔、孙兴慜、萨拉赫、库尔图瓦和马内;1998年孕育了姆巴佩、阿诺德、奥斯梅恩、巴尔韦德和厄德高;2000年则见证了哈兰德、维尼修斯、福登、胡利安-阿尔瓦雷斯和琼阿梅尼的出世。
相比之下,90年代中期似乎就是几个“灾年”。
出生于1995年的球员中,身价最高的维拉前锋沃特金斯,早年生涯相当坎坷。先后在埃克塞特城和布伦特福德练级后,他才踢上英超。
出生于1996年的球员中,身价仅次于罗德里的热刺中场麦迪逊,虽然已经代表三狮军团出赛7次,但在接近28岁的年纪,尚未体验过欧冠联赛的滋味。
回顾历届金童奖的候选名单,似乎也能有所发现。早年间,该奖项得主不乏鲁尼、梅西、法布雷加斯这样的日后顶星。过去七届得主,分别是姆巴佩、德利赫特、若昂-菲利克斯、哈兰德、佩德里、加维和贝林厄姆。
然而在2014-2016年,也正是出生于90年代中期的一代球员崭露头角时,三位金童奖得主分别是斯特林、马夏尔和雷纳托-桑谢斯。他们的确乘着金童奖的东风,在当年名噪一时。
但即便如此,这几位也没能追上同龄的鲁尼、法布雷加斯甚至贝林厄姆的高度。更不用说像年轻时的梅西或姆巴佩一般引领一时热捧。
在那几年金童奖投票中排名靠前的,还有拉什福德、奥里吉、马基尼奥斯、金斯利-科曼与贝莱林。
他们都有着漫长而成功的职业生涯;马基尼奥斯是巴黎圣日耳曼的队长,并代表巴西队出战91次;科曼曾随拜仁夺得欧冠,并代表法国参加了2022年世界杯决赛;奥里吉曾代表利物浦在欧冠决赛中进球。但即便如此,他们似乎本可以达到更高的水准。
拉什福德、马夏尔、桑谢斯等人,最终没能兑现全部的潜力。他们的起点和天赋都不错,但是成长阶段上复杂的外部环境,以及其他的复杂原因,让他们遗憾地成了“不成熟的”一茬作物。
“失落的一代”在男子网球中体现得更为明显,也更加极端。费德勒、纳达尔与德约科维奇,几乎称霸垄断了一个时代:在2005年6月至2020年6月期间举行的61场大满贯赛事中,他们合计赢得了53场。
旁落的几次,分别由安迪-穆雷和斯坦-瓦林卡(各三次)以及胡安-马丁-德尔波特罗和马林-西里奇(各一次)瓜分。但这四人的年龄段,和纳达尔与德约科维奇大致重合。
真正的断层,体现在他们之后。他们与那些天才与耐力不相上下的前辈们同场竞技,却发现无路可走。在1989-2000年出生的选手中,只有出生于1993年的多米尼克-蒂姆和出生于1996年的达尼尔-梅德韦杰夫赢得过大满贯赛事。
最新的ATP排名也能说明这一点:除了排名第四的德约科维奇(1987年),前20名的选手中只有保加利亚人格里戈尔-季米特洛夫(1993年)出生于1988-1995年间。出生于新世纪的卡洛斯-阿尔卡拉斯和扬尼克-辛纳,才是带领男子网球进入后三巨头时代的旗手。
虽然在足球这样的集体项目中,“失落的一代”体现得不如个人项目那般明显,但毋庸置疑的是,作为一个集体,90 年代中期出生的球员,不仅无法追上前辈,现在也有被后辈提前抢班夺权的危险。
金球奖排名永远无法说明一切,但它有助于说明,在最受瞩目和认可的一批人中,缺乏个性鲜明、令人眼前一亮的天才。
没有下一个C罗梅西也不奇怪,但在90年代中期出生的球员中,甚至在各个位置上都找不到一位顶级的存在。这个年龄段的最佳球员几乎无一例外地都是成熟、适应能力强的 “体系球员”,而不是个人能力出众的天纵英才。
此外,残酷的市场筛选机制,也在挤压他们的生存空间。俱乐部选材焦点的转移,外加他们自视甚高的待遇要求,让一些人失去了主力位置,甚至走到离队边缘。
29岁的拉比奥,夏天与尤文图斯分手后,至今仍然赋闲待业。30岁的德佩,只能前往巴甲科林蒂安继续生涯。要不是阿森纳在转会截止日递来的橄榄枝,29岁的斯特林,在切尔西似乎也没有未来。
虽然近几个赛季的表现下滑,但斯特林确实是同年龄段中表现最出色的球员之一:少年时期在利物浦队获得金童奖,在曼城四次获得英超联赛冠军,82 次入选英格兰国家队,还有几次进入金球奖前20名,几乎超过了90年代中期出生的任何其他球员。
事实上,不仅仅是足球,在网球上同样有着类似情形,在网球男单四大满贯被“网坛四天王”统治的长达近20年中,90后男网球运动员也仅有蒂姆和梅德韦杰夫斩落过大满贯冠军。而如今新一代的00后球手眼看着也即将接过大旗。
岁月你别催,该来的我不推。但再强的铁人,在岁月面前,还是免不了被青春撞了一下腰。如果向来行事低调、但是在曼城与西班牙队发挥均不可或缺的罗德里最终捧得金球奖,至少说明这一代人,还没有被完全抛弃。在90后球员的时代即将渐渐远去的这一节点,岁月会给他们最后的荣光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