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两年，BBA降价频频登上热搜，直到今年7月份，宝马逆势涨价的消息传来。这一次，豪车真的要退出价格战了吗？一切尚未可知，但对于做过10多年宝马销售的杨文来说，过去一年多，是他在职业道路上最失落的时段。上个月他还在社交平台上自嘲“汽车销售贱如狗”。
(备注：bba，指奔驰、宝马、奥迪这三个豪华汽车的品牌)
杨文自讽“贱如狗”，导火索是他在招聘APP上的一次交流。他跟某平价汽车品牌的HR沟通时，提及自己在宝马的工作经历，对方揶揄“这也能算豪车品牌”。
“现在BBA销售好像已经不吃香了”，杨文回忆起自己最好的时光，那是刚入行到2016年之间，“一个月赚一两万很正常，每天西装革履地工作，别人见了要叫我一声‘杨先生’，是有被尊重的。”
“现在呢，你去社交平台一搜，只要是汽车销售，跟他相关的关键词都是什么呢？加班、裁员、工资低……”
以下为杨文的自述：
昔日的荣光
这几年，离开宝马，跳槽到新能源汽车品牌的销售同事很多。2023年年初，我也从宝马4S店离职了，还留在那儿的同事，听说收入已经是断崖式下降了。
跟很多离开的同事一样，近一年，我先后应聘进入两家新能源汽车的销售部门，第一家待了3个月，第二家待了半年。说实话，感觉挺失望的，我在这两个地方受到了太多暴击，加班、无缘无故扣工资……这不是我一个人的遭遇，我在社交平台上吐槽后，很多有过相似经历的同行，在评论区或私信也跟我分享了他们的情况。
我们同行聊起来，会把2009年到2016年定义为最好的日子，我2013年大学毕业，入行晚了一点，但也享受过几年行业的红利。毕业后我进入深圳一家宝马经销公司，岗位不是销售，是IT，工作日常与网管类似，这份工作薪水很低，实习期工资2500元，转正3000元。
这就要逼着人改变喽，做IT跟各个部门都有接触，我跟销售、售后、配件部门的同事都有交流，大家都说销售比较赚钱。有同事也建议我说，你形象不错，应该转销售岗。当时社会上流行一句话，最赚钱的三个职业是什么呢，卖车，卖房，卖保险。
在公司做了8个月的IT岗，我申请转到了销售部门。当时宝马销售的上岗门槛不高，形象不错，穿着得体干净，符合高端品牌的定位就行，当时这个岗位对学历要求也不高，中学学历的同事有很多。
我刚进去时算是门店里最年轻的销售，其他销售年纪要大一些，70后、85前占了多数，他们的职业路径差不多，最开始在中低端轿车品牌做销售，后面再做丰田、本田日产车销售，再应聘进宝马做豪车销售。
刚入行时我特别自豪，同学里面很多人还在念书，我呢，已经穿着西装，月入过万了。
10年前，豪车销售月收入一两万很正常的，这个收入当时很可以了。当然，同行中月入五六万的也大有人在。这还只是台面上的收入，这行还有不少台面下的收入，这点我不好多说什么。
我刚进入宝马展厅实习那几个月，很多东西都不懂，晚上下班后我就在那儿待着，反正展厅8点才关门，我想守客户，万一碰上有买车计划的客户，他一旦成交我就有提成拿。那会儿，你让我天天加班，天天做电话推销，很多人是心甘情愿的，有些时候还要抢着做，跟领导争取加班的机会。
市场最好的那几年，周末我们门店很多时候像打仗一样，客户根本接待不过来，当年的豪车广告，还不像现在这么铺天盖地的。大一点的4S店，销售的标配一般是28到30人，其中大概有两三个实习生，店里忙起来的时候，正职销售抽不出一个人，大家要么在接待客户，要么在陪客户试驾，要么在带客户办手续，这时候实习生也要出来接待客户。一个周末，我们一个店卖出二三十台是很正常的。
我记得BBA的门店，在零几年到一几年之间迅速扩张。像宝马，2003年才在中国设厂，在这之前客户只能选择进口车，那会儿宝马奔驰就是身份的象征。当时国产车的品牌竞争力还是比较低的，但最近几年不一样了，新能源车在品牌上很有一套，大家逐渐认可了新能源车。
我们的客户以企业主居多，毕竟这个群体更有经济能力，他们当年也没有多少选择。不少时候，我们也会遇到陪家人、朋友来买车，最后跟对方一起下单的客户。我记得有一次，女婿陪着岳父看车，最后两人各买了一台车。还有一次，是两位40多岁的女士，她们是闺蜜，最后下单了同一款车的不同颜色，那款车我记得要50多万。
我自己也经历过一些关键的时代节点。2014年年底，深圳实施车辆限购政策。我记得限购前夜，当晚我在店里值班值到12点，当晚我们签约了几十台车，要是跟当时周末的销量比起来，其实政策变化的影响不是很明显。我们隔壁是丰田门店，我感觉他们当晚的销量应该比较疯狂，我有个同事直接去隔壁交了定金，算是拿到了一个车牌指标。
2015年不是发生了股灾嘛，我有个客户，他买了台敞篷车，总价60多万，他先交了定金，为了付尾款，他在股市大跌的前一天把股票出清了，很幸运。
2015年春天，我从深圳调到了广州的宝马门店，其后一直在广州工作。我发现，深圳、广州的市场不太一样。如果比销量，广州肯定没有深圳高，体量相当的门店，深圳一个月卖100台宝马3系，广州最多能卖出五六十台，深圳中低价位的车子销量比较大。广州则是，一些价格很高的，限量版的，或者一些很难卖的颜色，反而能比较顺利地卖出去。深圳有钱人多，广州的消费群体，要么很有钱，要么就没什么钱。
跟我差不多时间入行的同事，赚到钱的人还是比较多的，一种人赚得多花得多，手里留不住钱，还有一种是能存下钱的人，他们现在活得都不错，有些现在已经做到二级汽车经销商了。
我算是赚到钱的那批人，但钱不完全是靠卖车赚到的。我们跟客户交流时，会从他们口中听到一些投资信息，比如什么时机买房比较好，什么时机该买股票，这让我抓住了一些投资的机会，确实是赚到了一点钱，而且是在一个较短的时间内。这些钱，后来我拿来交了两套房的首付，现在只有一套还有贷款。如果没抓住这些投资机会，我要赚到同样的钱，起码得花两倍时间。
BBA不好卖了
其实2015年以后，我们这行就有一个下行趋势。公司的激励政策、提成比例一直都在发生变化。对销售来说，赚钱没有前些年那么容易了。
2016年到2019年，集团陆续出了一些规定，归根结底都是减少你的收入。比如每个月销售的工资要扣出一到两成，延后发放，意思是要跟公司共度难关，那几年也是我们宝马的低谷期，新出的好几款车型在市场上不受欢迎，还被群嘲得厉害。
我记得2019年，也有些周末门店能卖出二三十台车，但你拿到的提成少了，同样的工资，以前一个周末能赚到，现在需要两三个周末。
2016年之前，我一个月要拿到两万的收入，卖出六七台车就可以了。但2019年以后，你要拿两万月薪，一个月差不多要卖10台车。
2020年之后，展厅的销售也在减少，以前是30个销售顾问，这之后变成了20个人。人少了，也不会说完全赚不到钱，但是大家的KPI变得很重，你完不成要被扣账面工资的，有些同事连续几个月被扣工资，最后账面上拖欠公司好几万块。
BBA车子不好卖了，新能源车的冲击太大了。
这几年，新能源车在品牌教育上做的很好，像比亚迪的方程豹、仰望，品牌营销做得都很好。我看新闻说，方程豹在巴黎冬奥会的一些赛事上也有品牌赞助。
而且，新能源汽车的服务是什么样的呢？他们开着店里三四十万的车，去到家门口，或者公司楼下给你免费试驾。况且他们30万车子的配置，已经相当于宝马，奔驰七八十万车子的配置了。
疫情以后，很多人的经济状态在往下走。前一阵子，有个客户联系我。他从我这儿买过一台宝马mini，为了筹集进货款，他把车拿出抵押贷款。现在抵押到期了，他问我能不能介绍一些借钱的渠道，让他先把车子赎出来。我推荐了一些渠道给他，可是他的征信不太好，最后没有拿到借款。
大家没有那么有钱了，这个当然会影响BBA销量，即便他有50万的预算，可以买个宝马，他也会更倾向于买更便宜的。如果是刚需买车，他钱少，那更会选便宜一点的车子。大家为什么往新能源那边跑，配置又高又便宜。所以现在BBA是很难卖的。
前些年扩张的门店也在缩减。广州这边有个BBA门店的老板A，以前生意做得很大。前几年，A去佛山收购了三个豪车4S店，这三个店的老板卷钱跑路了，A筹钱收购下来。结果，这次收购导致A的资金链断了，他只能把手里的资产打包出售，退出市场。
“我好像已经过时了”
在两家新能源汽车品牌工作过后，我感觉对我们这些豪车销售来说，转行新能源未必是个好选择。很多新能源品牌的销量是靠某款爆款车支撑的，如果爆款热度过去，车还是很难卖，你还是赚不到什么钱。
但最关键的是什么呢？现在市场上的汽车品牌太多了，僧多粥少。找不到客户，销售就算天天加班，也卖不出几台车，赚不到什么钱，所以这行现在流动性特别大，我们经常调侃说，你2023年入行汽车销售，相当于清朝灭亡那一年进宫。
更关键的一点，我个人的印象是，虽然新能源车的营销做得很好。但他们的服务意识和管理能力还不够，销售人员的职业素养还有很大的提升空间。
我上一份工作是在国内最有名气的新能源汽车品牌做销售，我感觉他们对销售人员没有系统的培训。在新能源汽车展厅，我的很多销售同事，除了知道客户来了笑脸相应，很多专业一点的知识一问三不知。遇到事故怎么出保险，不知道；车子配置上一点点小问题，不懂；很小的售后问题，得叫厂家过来处理。
看到他们的工作方式，我都觉得客户找他买车，是很不幸的事情。很多新能源汽车销售留给我的印象，就是服务能力很低，没有技术含量，完全配不上车子30万的价格。
我曾经想教同事一点简单的汽车知识，比如什么是防爆轮胎，拖车服务渠道有哪些等，人家也不屑学习，他们觉得这种没用处。
我感觉，我们入行时奉为圭臬、潜心研究的销售技巧，比如客户需求分析，三明治报价法，谈判技巧，处理投诉的技巧，好像都已经过时了。
新能源品牌怎么卖车呢，直接在APP上下单，销售能做的就是帮你下单，帮你定车，然后帮你申请置换补贴，区域补贴。完全没有以前豪车品牌，给客户创造的那种宾至如归的体验了。
我先后待过的两个新能源车品牌，让我特别失望的是什么呢，管理非常混乱低下。
我们在宝马门店上班的时候，到了月末，你算算自己卖了多少台车，就能大概估算出自己的工资，算完的结果，跟发到手的实际数额，最多差几百块。
但在我工作过的那两个新能源品牌，你发现你搞不懂工资是怎么计算的，制度非常不透明，你的工资无缘无故会少了几千块，你搞不清楚原因，找管事的理论，他们一个个左推右推耍太极。我从上一家新能源品牌离职时，当月的业绩明明不错，KPI被莫名其妙地扣掉5%，提成又被莫名其妙地扣掉20%。在那里工作半年，受气不少，平均下来一个月也就挣个七八千块。
为什么我自己会有”贱“这种感觉，除了连HR都可以揶揄你”哪里看得出来这是豪车品牌“，在两个新能源汽车品牌的工作遭遇，才是最受打击的，你加班，要承受很多管理上的不公和不被尊重，最后还是赚不到什么钱。
我现在是失业状态，对找工作也有点心灰意冷，先休息一段时间吧，暂时不上班也饿不死。如果BBA的市场能好起来，我还是想回宝马做销售。我觉得宝马退出价格混战是对的，BBA应该继续保持他们在燃油车上的优势，但这仅仅是个人看法。
（备注：为保护个人隐私，文中人物杨文为化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