涟水保卫战中的十八旅
饶守坤
1946年7月，国民党调集12万兵力，向我苏中解放区大举进犯。我华中野战军从7月13日至8月27日，举行了著名的苏中战役。在一个月内，连续作战七次，歼敌5万余人。
苏中七战七捷后，我们六师集中在沫阳以东、涟水西北地区休整。当时，我担任十八旅旅长。部队在休整期间，除了补充兵员，搞战斗总结和政治教育外，以主要梢力开展群众性练兵活动.
(一)
10月22日晚7时，师部突然来了一个电话，要我和政委张闯初同志立即到师部去。当我们骑马赶到师部时，王必成副师长出来迎接我们。他握着我的手说:“辛苦了.”
我给他开玩笑说“是啊，睏得不得了，快睡觉了，急急火火地找我们干啥?”
他也开玩笑说“无事呱敢惊动大驾:谭老板(指师长兼政委谭震林同志)找你们有重要事谈。”
不一会，谭震林同志来了。我们立即起身向他敬礼。谭瓜林同志摆了摆手，让我们坐下，然后说:“部队休整得咋样广我汇报说:“苏中战役后，部队的人员补齐了，装备改善了，弹药也很充足。经过整训，指战员士气高昂，求战心切。”
谭师长听了很高兴。他说:“那好哇‘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现在正是用得着你们的时候了。十一纵和十纵3个团在守涟水。国民党王牌军第七十四师正向涟水进攻，已有部分敌兵攻至城下。十一纵吃紧，派你们去增援."停了停，他明确地指示“你们的任务，是和五旅(十一纵)取得联系，团结协作把涟水城下的国民党军全部就地歼灭，不能全部歼灭也要歼灭一部分，至少要打打七十四师的嚣张气焰，把城下的敌人全部赶到废黄河南去!”
王副师长补充说:"为了完成这次增援任务，你们笨重的武器不要带。轻装、快速，明天拂晓准时赶到涟水，及早投入战斗。”
我和张政委边听边记。末了，谭师长又问:“任务听清了吗?有没有困难?”张政委和我交换了一下眼色说“没有困难，坚决按首长的意图办!”
从师部出来.已是8点多了。镰刀似的月亮挂在西夭，无数繁星在闪灼。整个大地一片灰萦萦的，远处不时传来几声犬吠。此刻，我的心情是非常高兴的。苏中战役后，部队快两个月役有打仗了，“闲”的手都有点痒痒。但又一想。从驻地到涟水，有近百华里的路程，中间还有一道益河相隔，明早赶到，任务既紧迫又艰巨，决不能掉以轻心。为了争取时间，我和张政委在路上合计，决定来个边传达、边动员、边行军。
回到旅部后，我首先把值班参谋找来，叫他通知各团作好出发准备，并让团长、政委速来旅部开会。接着，我们召开了旅领导干部会。会上，由我传达了师首长的指示，由张政委提出了我们的意见和安排。用不着讨论，就作了分工张政委和我召集各团团长、政委开会，传达部署战斗任务，参谋长罗桂华负责部队行军、开进，副政委兼主任张朝夫负贵政治动员。
须臾，各团团长、政萎到齐了。他们是:五十二团团长姜茂生，政委彭冲，五十三团团长周起云、政委张英，五十四团团长郭志伟，政委王义勋。我对大家说:“同志们，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我们又要打仗了l”大家一听这话，个个喜笑颇开。姜茂生同志忠厚老实，不善言词。他忙问:“跟谁干啊?，我说“增援涟水，打七十四师里”周起云同志外柔内刚，老谋深算，点了点头说“七十四师是国民党的王牌，蒋介石把它形容成硬核桃，可不好啃啊尸彭冲同志年轻有为，血气方刚，把手一挥说“我们就是要啃啃这个硬核桃，啃不动就用铁锤先把它的外壳砸烂，再吃里边的仁嘛广一句话说得大家都笑起来。接着，我传达部署战斗任务。我首先原原本本地讲了谭师长的指示。然后就部队出发的时间、行军序列以及需要注意的问题提出了要求。张政委对部队的战斗动员和行军、作战中的政治思想工作作了补充。没有比部署战斗任务再顺利了。大家没有提出任何困难，都表示坚决完成战斗任务。因此，会议很快就结束了。
晚。时，各团按时出发。我站在各团交叉汇合的路口上，眼望着一队队威武雄壮、整齐肃静的战士通过，甚感欣慰。十八旅是抗战胜利后新组建的部队，技术、装备较差，战斗力不大强，被人瞧不起。但在苏中战役中，由于广大指战员英勇奋故，打泰兴，首战获胜，攻林梓，痛歼交瞥，战分界，再立战功。作战一个半月，共歼敌6800余人，其中俘敌3300人，经受了锻炼和考验。如今，经过两个月的整训，部队的战斗力进一步提高。因此，完成这次战斗任务，我们是成竹在胸，信心百倍。
部队全部通过文汇路口后，我想到盐河。那可是行军路上的最大障碍。从地图上看，盐河虽然河宽只有30米左右，但水深在两米以上。这样，部队无法涉波，只能船渡。如果找不到足够的船只，就会卡脖子，延误行军时间。事不宜迟，我带着骑兵班，策马越过队伍，直奔盐河而去。
当我赶到盐河北岸的朱家码头时，罗参谋长正和参谋人员，在现场筹划。朱家码头的千部也在场。
‘弄到几条船?.我问。
“两条."参谋长回答。
"一次可渡多少人?"我又问。
“一个排."参谋长又回答。
"照这速度，部队啥时候能渡完?"我焦急了。
‘可以用门板。”村千部插了一句.
我说.“好,一块门板浮力小，可以把几扇门板绑在一起。赶快找门板去!”
罗参谋长带领参谋人员和村干部立即到村里去了。乡亲们听说新四军渡河去打国民党，都自动献出了自己的门板。不到一个钟头，40多副门板绑好，整齐地排列在盆河北岸。
23日，凌晨1点。先头团—五十二团到达盐河。在罗参谋长的指挥下，战斗人员乘门板渡河，仅有的两条船运送马匹和弹药。没有桨，会水的战士就跳下河去推。渡河工作紧张而有秩序地进行着。
4点整，全旅顺利地渡过了盐河。当东方出现鱼肚白，天将破晓之时，部队到达距涟水城只有2里的李庄、韩庄一带。韩庄是一个约有200户人家的大村，村里的房屋虽然多破旧低矮，但村周围的树木却葱笼茂密，一片青绿。这正是部队隐蔽休息的好地方。
"通知各团，就地隐蔽休息，生火做饭，做好战斗准备."
我下达了命令。
部队安排就绪后，我和张政委商量，他留下掌握部队，我到城里找十一纵联系。当我带着骑兵班进入涟水城时，枪声、手榴弹和炮弹的爆炸声不绝于耳。街道上布满了鹿砦和障碍物。由于我们旅和十一纵投有直接的通信联系，我们不知道十一纵指挥部的确切位置。问街上的士兵，他们也摇头说不晓得。骑兵班分头去找，费了好半天功夫，才在北门外一个院子内找到十一纵指挥部。我刚跨进院门，十一纵司令员成钧同志，政委赵启民同志，立即从上房跑过来。他俩分别握住我的两手。一个说"真是雪中送炭”。一个说“可把你们盼来了，”喜悦之情，难于言表。我看着他们二人憔悴的脸庞，惺松的眼睛，也心疼地说“你们辛苦了!"
我们边说，边进屋坐下。成钧司令员简要地向我介绍了地形和敌情。敌整编七十四师是19日向涟水城发动进攻的。我方守城的部队有十一纵3个团，负责南门和西部城区，十纵3个团负责东部城区十一纵和十纵已在城南废黄河边上，同七十四师激战了两天，给了敌人以重大的杀伤。但终因敌众且火力猛烈，于22日渡过了废黄河。现大约有两个团的敌人攻到城下，和十一纵展开激战。末了，成钧同志说“我们的伤亡很大，正吃紧啊."
这时，我的肚子饿得咕咕直叫。便说“我们从昨晚9点出发，行了一夜的军，到现在还没吃早饭哩，也是正吃紧啊”
成钧同志笑了笑说“这件事倒给忘了。”他叫炊事班马上做饭。须臾，一碟玉米饼子，一盆清嫩鸡汤端了上来，饭菜不时发出诱人的香味.
赵启明同志说“在激烈的战场上吃到鸡不易吧?这是涟水城里人民慰问我们的。我们舍不得吃，专门留给你们的厂我感激地说:“那我就反客为主，捷足先登了."我们边吃饭，边研究作战方案。
成钩司令要我旅赶快进城，投入战斗。我传达了师首长的意图后，提出我旅如果全部进入城内，一是展不开，二是未必奏效。最好的办法，是十一纵继续在城里坚守。兵力不足，可从十纵调一个团过来。以城西南的宝塔为依托，把周围的房屋贯通，能坚守一小时就坚守一小时，为我旅展开争取时间。我旅迅速占领城西的大关镇。然后，以一个主力团从西门突入，沿街从西往东打，十一纵旅出一个团由东往西打，两个团接手后，一同向南压过去。我另外两个团直接由大关地区向南出击，打敌侧后，迫使入城的敌人撤退。对于这个方案，成、赵都点头表示同意。
回到韩庄，我把同十一纵领导研究的战斗方案，先给政委通了气。然后，给各团下达作战命令:五十三团担任和十一纵打通的任务;五十二团和五十四团直接由大关向南出击。
旅部不留预备队，全部打出去。随后，部队隐蔽地向涟水城西运动。黄昏时分，战斗开始了。砰:砰l砰l三发信号弹腾空而起。五十三团率先出击。团长周起云直接指挥突击营行动。团政委张英同志很善于作故场宣传鼓动工作，全团指战员的战斗士气高昂。五十三团突入城内，一路横扫，敌人纷纷败退。晚9时，周起云同志向我报告，他们已同十一纵十五团会合。我命令他们即刻向南反击。
涟水城，南临废黄河。河边有3道大堤，最大的堤宽约十几米，高5至6米，是天然的屏障。当十一纵和我十八旅同时向南出击时，敌七十四师惊慌失措地退守第一道大堤。妄图巩固阵地，阻我反击。我指战员乘胜前进，轻重机枪一齐向敌人开火。有些地段刺刀见红，双方展开了肉搏战。敌人不支退居第二道大堤。我乘机占领了第一道大堤。五十二团占领第一道大堤后，向第二道大堤展开攻击，遭敌反扑，反复多次，仍未占领第二道大堤。五十四团占领第一道大堤后，向东发展和五十兰团接手。天亮以后，河南岸故人的榴弹炮、迫击炮，一齐向我压来，造成部队较大伤亡.但我们的指战负英勇善战，不怕牺牲，冒着敌人的炮火继续向前推进，又占领了第二道大堤，把敌人压到第三道大堤下。河南岸敌人的炮火更加猛烈了。同时，敌人出动多架红头绿身子的“野马”式飞机，低空向我阵地扫射、投弹。我们的进攻受拴。退守第兰道大堤下的敌人，在我火力压制下，也抬不起头来，就这样，双方对峙着，激战了一天。
夜幕降临。
枪声、炮声不断，道道火光如流星穿梭.........
作战参谋向我报告:进入涟水城的敌军，全部肃清。经清点，共打死近466人。我方伤亡也很天，多为南岸敌人的炮火所击中。
通往师部的电话架通了。我在旅临时指挥所里向王副师长报告“突入链水城的敌人部分被歼，残部被赶出城外。链水城是保住了。但部队的伤亡较大”
王副师长高兴地说:“你们打得好!要严密注视敌人的动向，不可大意。谢谢你们。”
24日，十三旅赶到大关，我五十三团后撤卜庄一带休整待命。晚。我旅泰命全线出击。经激战将敌压至沙滩。
23日，敌增调一九二旅继续进攻。这一天，我旅全体指战员英勇奋战，击退敌人8次进攻。敌败退河南.
26日拂晓，皮定均同志率十三旅赶到。他是奉命接我们防地的。我们顺利地交接了阵地。分手时，我特地关照他:“敌人的炮火很猛，要注意避免不必要的伤亡。”
我旅撤出阵地后，分散在城西北陈师庵地区待命。十三旅和其他兄弟部队继续和七十四师战斗11月1日，敌七十四师残部向清江撤退，二十八师向淮安方向撤退。
至此，国民党军进犯涟水的计划完全被粉碎了。
(二)
1946年12月初，蒋介石指使七十四师再度进犯涟水。上级决定，我们六师3个旅和淮南六旅保卫涟水城。具体部署是:淮南六旅守备涟水，重点警戒带河与大关方向，十六旅在顺河集、黄庄一线，构筑防御阵地，十七旅和十八旅部署左废黄河以南钦工、谢家荡、王家口一线阻击敌正面进攻。任务:一是通过阻击，迟滞敌人进攻的速度，为守城部队赢得准备时间，二是如果敌人进入涟水，我们就由南往北打，和淮南六旅形成夹击之势，消灭进犯的敌人。为了便于协同，有利于战斗，师领导决定:十七旅暂归我们指挥。
这次战斗的经过，大体是这样的:
12月3日，我十七和十八旅共5个团，在涟水城南钦工、谢家荡、王家口一线，开始和敌七十四师接触。我们采取梯次配备，用一个团和敌交手，打到一定程度再换一个团上去.我们用这种“车轮战”，节节抗击，使其进展缓慢，争取了时间。
正当我们在涟南地区与敌纠缠之际，张灵甫指挥另外3个旅，于14日由王营出发，经悦来集猛攻带河镇和城西大关。敌众我寡，涟水城吃紧，我旅奉命摆脱当面之敌.驰援涟水.15日晚10时，我们组织部队北渡废黄河，因缺少船只，足足花了9个小时全旅才渡完。
16日上午9时，我旅进至涟水城东关一带布防。我立即将部队转移到达情况向王必成同志报告。他在电话上指示‘情况紧急，你们赶快由东向西接防。”我和参谋长罗挂华决定按五十三团、五十二团、五十四团的顺序渐次接防。五十三团团长周起云带着两个连首先赶到，我和罗参谋长带几个参谋，随他们一道顺着两道河堤间的空地向西运动。当部队接近东门时，意想不到的情况发生了:百米以外的城门附近发现了敌人。
周起云忙对视说“旅长，这里危险，赶快后撤，我组织部队掩护!"
我们两个连的指战员立即展开，向敌射击。为了掩护我们，战士们奋不顾身，端着刺刀冲向敌群........
半个小时后，我和罗参谋长及几个参谋人员，安全撤回旅部。情况紧急，不容迟疑，我立即把五十二团团长姜茂生、政委彭冲召来，命令他们全团迅速展开，宽大正面向涟水出击，掩护十六旅撤退。他们坚决执行了命令，勇猛冲杀，予敌一定杀伤，减轻了十六旅压力。
下午，故军完全占领了涟水城。
七十四师占领涟水后，张灵甫立即抽出两个团的兵力向南出击，打我十七旅背后。我十七旅腹背受敌，损失严重，不得不向东转移。-
我旅从涟水城转移至盆河以北，严密监视敌人的行动。至此，第二次涟水保卫战结束。
（三）
第一次涟水保卫战胜利的意义，是不言而喻的。首先，它打乱了国民党的军事计划，使蒋介石妄图消灭我华中主力的如意算盘化为抱影。第二，赢得了时间，掩护了华中军区机关和后方部队有计划地转移。第三，戳穿了敌七十四师不可战胜的神话，狠狠地打击了它的嚣张气焰。
第二次涟水保卫战，是有深刻的教训可记取的，也毋庸讳言。
第二次涟水保卫战我方损人失地，从现象上看，可以说是“得不偿失”或“得失相当”的消耗战。但从实质上看，它迟滞了国民党军向解放区的进攻，牵制了两淮方面敌军，有力地配合了宿北战役，从而为华东我军在宿北、鲁南大量歼敌创造了有利条件。从另一方面说，我军放弃了涟水城，七十四师以数千人的代价换取了一座空城。这就使本来就骄傲自负的张灵甫，更加飞扬跋危，不可一世，从而造成他次年进攻山东时，孤军深入，在孟良崮全军棍没。
在一定条件下，好的东西可以引出坏的结果，坏的东西也可以引出好的结果。这就是历史的，也是军事的辩证法。两次涟水保卫战，迄今已90年了。昔日的金戈生涯，历历在目。尤其在战斗中牺牲的战友，他们的音容笑貌，不时浮现在眼前。他们英毋奋战，前仆后继，为中国人民的解放事业流尽了最后一滴血。他们的英雄业绩将名垂千古。
谨写此文，以资纪念我深切地缅怀那些牺牲的战友们！
1986年9月于济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