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哈游借由《原神》《崩坏：星穹铁道》（以下简称“《星铁》”）两大现象级爆款游戏缔造的商业神话，开始出现了裂缝。
两周前，万众期待的《绝区零》正式上线。这款在测试阶段就以4600万的预约量打破米哈游自身纪录，并在公测前夜登顶百余国家IOS免费榜的重磅游戏，早已将玩家的期待值拉到最高，市场普遍将其视为最有可能成为“下一个《原神》”的新游。
但公测后，《绝区零》的口碑却出现惊人翻转。上线首日，“《绝区零》无聊”相关微博话题登上热搜。
“作为一款动作游戏，战斗永远是平A（普通攻击）加闪避、切人格挡攒能量，走格子的玩法也没有任何探索解谜的乐趣可言，根本不知道自己在玩什么。”米哈游老玩家吴波向时代财经表示，在细致体验17个小时之后，他最终彻底卸载了《绝区零》，就此退游。
玩家群体之间的普遍不满情绪导致了《绝区零》在上线后评分的急速下坠。游戏玩家社区TapTap上，《绝区零》的评分一度从公测前9分的高分跌至5.4分的低点，截至发稿前《绝区零》的评分仅6.3。其在iOS畅销榜上的排名也已跌至25名左右。
据第三方数据监测机构点点数据预估，7月4日至7月18日，游戏上线15天，《绝区零》在中国地区iOS渠道成功吸金超过1.18亿元。
如果不是米哈游出品，任何一款游戏能够拥有这样的成绩或许不能算是一次失败。但问题是珠玉在前，与《原神》《星铁》曾经创造的辉煌相比，《绝区零》的表现仍要逊色不少。点点数据显示，去年4月上线的《星铁》头15天在中国地区iOS端的收入超过2.33亿元。
一时间，关于《绝区零》翻车与否的讨论甚嚣尘上。当各路人马在互联网上吵得不可开交之时，米哈游一如既往地没有做出任何回应和调整。对于如果看待玩家的负面评价、《绝区零》各方面表现是否符合预期，以及下一步战略规划等问题，米哈游方面向时代财经回应“不便做出回应”。
那么，这次米哈游失手了吗？
押注美术，玩法偏科
不同于《原神》《星铁》开头异世界双子奇遇或寰宇星核危机的宏大设定，以及开放世界地图的无限探索，《绝区零》讲述了一个更小规模的故事。游戏中，玩家将会扮演一对在商业街中开着一家录像店的兄妹，在被超自然灾害“空洞”侵袭的近未来世界里生活。
录像店之外，玩家扮演兄妹还兼职担任引导非官方人士进入空洞探索的绳匠，并通过操控代理人的方式与空洞中的怪物进行战斗，完成各类任务。因此，带有“肉鸽”色彩的动作对战成为《绝区零》玩法的核心。
这是一个相对小众的玩法类型。游戏产业分析师张书乐向时代财经分析表示，动作游戏一直是国内网游较少探索的领域，玩家的游戏习惯还没有养成。现在市面上的动作游戏，其实就是各种华丽技能，没有太多微操空间。即使是电竞游戏，打击感其实也不够强烈。
但米哈游自有其野心。该游戏制作人李振宇曾在接受媒体采访时反复强调，做一款能够让更多泛用户也能体会到动作游戏乐趣的产品，是《绝区零》一以贯之的目标。
可问题也因此出现。在有着十年游戏策划经验的张慎谨看来，《绝区零》或许有着严重偏科的问题。为了增强游戏的吸引力，《绝区零》打造了一套极具吸引力的美式卡通复古的画面风格，无论是日常的城镇设计、街角的涂鸦，还是不起眼的NPC，都有着风格迥异的独立建模和设计。
与此同时，相比普通游戏通用的几十个动作模组，在走跑跳、攻击和受击之间穿插使用，《绝区零》做的也更为细致，每个角色都有上百个动作模组，以保证战斗过程中角色动作的流畅丝滑。
然而在大量资源堆在美术上的同时，《绝区零》在玩法上的表现却不尽如人意。
“这可能跟制作人的背景相关，以前米哈游的游戏都是偏策划主导，但《绝区零》的制作人则是美术背景出身，所以可以很明显的感受到，游戏整体在为了美术做了很多的妥协，体验因此失衡。”张慎谨向时代财经分析表示。
以其最核心的战斗玩法为例，张慎谨指出，为了让绝大部分玩家能够“打得爽”，《绝区零》大幅降低了操作难度。如角色技能几乎没有冷却时间，因此新手可以连续“无脑”输出，毫无负担；而在其他硬核动作游戏中难度极高的弹反动作，也变得简单，玩家可以轻松打断对手的攻击，并激活酷炫的特写和音效。
这些做法固然能够帮助此前从未体验过动作游戏的玩家轻松上手，但同时也极大的限制了游戏前期的战斗深度。硬核玩家无法从中获得激烈战斗的爽感，而普通玩家也很快会在“平砍就能通关”的重复操作之中感到厌倦。
以至于有玩家向时代财经调侃到，《绝区零》不愧是一款3A游戏（一般指开发成本高、开发周期长、消耗资源多的重磅大作），“因为它的主要游戏体验就是3个角色，一直A（即普通攻击）来A去”。
在张慎谨看来，不同于米哈游此前的作品，《绝区零》本身节奏较慢，更像是一款需要花时间去挖掘和感受的老式游戏。“在玩家普遍越来越急躁的当下，会有很多玩家适应不了这种慢吞吞的节奏，加上游戏本身的刺激曲线是缓和的，就会觉得无趣。”
蔡浩宇卸任后的考验
《绝区零》的失衡背后，或许与米哈游管理架构的调整有着脱不开的关系。
天眼查信息显示，2023年9月，米哈游创始人蔡浩宇正式卸任了上海米哈游网络科技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长、法人代表一职，由公司另一位创始人、总裁刘伟接棒。
在此之前，米哈游三名创始人向来分工明确，蔡浩宇负责产品方向、美术、技术；罗宇皓则负责商业化、数值成长；而被认为是八面玲珑的刘伟则主要运营及招聘等公司事务。
有游戏产业资深人士向时代财经分析指出，蔡浩宇一直被视为是《原神》成功背后的灵魂人物，正是因为他对游戏品质有着近乎偏执的追求，米哈游才能在前景未明的情况下，斥资上亿美元打造《原神》，最终取得令市场震惊的成功。
此次调整虽未影响蔡浩宇位列米哈游第一大股东的位置，他仍持有41%的股份，远超第二大股东刘伟的22.595%，以及罗宇皓的21.405%。但这样一位灵魂人物的变动，依旧在市场上引起轩然大波。
彼时，米哈游向媒体回应指出，为适应公司未来发展需要，蔡浩宇将投入更多的精力在前沿科技的研究与应用、新项目研发，以及串联国内与海外研发资源上，公司管理事务继续由总裁刘伟负责。
在张书乐看来，在蔡浩宇卸任法人、董事长等职位之后，这家游戏新贵的画风已经开始出现变化。从过去类似暴雪游戏十年磨一剑的“原神”模式，走回到多点出击的“崩坏”模式，不再追求绝对极品才出品。
但米哈游也因此失去了它在游戏市场的独到优势。这一点在《绝区零》上已经有所反映。作为蔡浩宇卸任之后米哈游推出的第一款新游戏，市场能够明显感受到《绝区零》尝试在题材、风格、剧情、玩法多个层面都做出了创新，得到反馈却不及预期。
而这并非近期米哈游唯一遭到诟病的游戏。过去一年多，《原神》在质量上的下滑肉眼可见，无论是游戏内角色流浪者、纳西妲、菲米尼、那维莱特和芙宁娜的剧情争议，还是越来越明显的文本注水现象，都让很多用户开始感到不满。
这些用户不满直接反映在了游戏营收上。点点数据显示，2024年上半年，《原神》在中国地区iOS端上的预估收入为9.3亿元，比2023年同期的14.9亿元下降超过37%；比2022年同期的15.73亿元下降超过40%。
此外，今年年初上线的《崩坏3》第二部资料片在市场上的反馈也不乐观。这款曾经为米哈游打下营收基础供给其巨资研发《原神》的重点产品，如今在TapTap上已经跌到仅有6.6的低分。
据点点数据检测，2024年上半年，《崩坏3》在中国地区iOS端上的预估收入仅有4820.12万元，比2023年同期的9692.32万元跌去50%；比2022年同期的1.23亿元跌去60%。
如何处理灵魂人物蔡浩宇卸任后带来的一系列问题，持续保障高品质游戏的输出，仍在考验着米哈游。
不过，有游戏企业内部人士向时代财经评价道：“《绝区零》流水其实表现还不错，只是市场对于米哈游的预期拉得太高了。”
米哈游被指远离玩家
事实上，米哈游要面临的问题不止这一个。社交媒体上玩家对《绝区零》的负面评价，以及游戏不好不坏的流水，都在为米哈游敲响警钟：那些被高速发展所遮蔽的问题，已经开始浮现。
一方面，这家曾经以创始团队熟知二次元文化、与用户零距离沟通的运营思路收获大量拥趸的游戏公司，已经变得离玩家越来越远。这一点在《原神》的运营上体现的尤为明显。
今年1月，《原神》就曾因为三块“纠缠之缘”的敷衍春节福利，引发大量玩家的不满，其抖音官方账号粉丝数在短短一周时间之内从1100多万跌至800多万，掉粉超200万，且至今仍未恢复。
吴波向时代财经指出，这几年，米哈游留给多数玩家的印象已变成了两耳不闻窗外事，对玩家社区内的声音不太关心。“与米哈游之间的关系，没有了当年那种强烈的情感连接。”吴波说。
与此同时，随着越来越多的厂商加入二次元游戏，赛道已经变得有些拥挤和内卷，米哈游所拥有的绝对优势也开始被逐渐追平。在这个正从增量转向存量的市场里，米哈游很难找到更多的发展空间。
这一点，在去年《星铁》发布之后就已有所体现。业内普遍认为，《星铁》在展现出了惊人吸金能力的同时，也分走了玩家对《原神》热情和氪金预算。以至于这两款同属米哈游的游戏在过去一年时间里更多的是此消彼长相互倾轧，甚至没能给公司创造新的增量。
据市场研究机构Naavik的分析师HarshalKarvande测算，2024年第一季度，《原神》和《星铁》在移动端的总收入为2.84亿美元，而去年同期单《原神》一款游戏就贡献了3.02亿美元的收入。
游戏制作人王琼分析认为，这正是现在困扰米哈游最大的问题。在过去几年的高速增长阶段，米哈游已经借由《原神》《星铁》将核心二游玩家、泛二次元潜在受众以及传统二游鲜少主动触达的女性用户洗了个遍，国内二次元游戏市场已经没有了增量。
“从这个角度来看，米哈游面前只有两条路：扩充产品类型，以及继续挖掘海外市场。后者在如今地缘政治的大背景下，操作空间变得越来越小。因此，突破二次元的桎梏，寻找新的品类突破势必将成为米哈游的重点发力方向。”王琼告诉时代财经。
米哈游对此或许已有感知，并开始进行探索。据Tech星球报道，米哈游正在研发一款全新的生活类休闲模拟经营《星布谷地》。不同于以往的二次元品类，这款游戏画风为偏全年龄的萌系卡通风格，对标此前爆火全球的《集合啦！动物森友会》。
想要创新但未能逃脱二次元品类限制的《绝区零》，没能给米哈游的新探索开个好头，但张书乐认为这未必是一件坏事：“网络游戏，需要多点试错，而不是单机游戏的一锤子买卖下的极致单品，因此，米哈游的打法变化还是适应游戏产业趋势的，也和游戏精品化并不相悖，毕竟，米哈游没有粗制滥造、海量出击，只是加快了试错速度。”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吴波、沈淼、王琼、张慎谨为化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