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3年,汤恩伯任第一战区副司令长官兼苏鲁豫皖边区总司令。其嫡系部队第三十一集团军驻河南叶县、沈邱,总部设皖北临泉县,以黄泛区为屏障,执行蒋介石的消极抗日积极反共政策。
汤为了巩固其“中原王”的统治地位,不择手段地实行“三抓”,即抓军队、抓政权、抓钞票。
抓军队的办法是,对其他部队或地方团队,只要进入他的管区之内,即用威逼利诱的办法进行拉拢,继之则以“大官升”、“部队编”的手段达到汤记一色的目的。冀察战区游击总指挥孙良诚率部退到鲁西时,怕被汤恩伯吃掉,即投降敌伪。
抓钞票的办法是,以走私的办法跟敌伪大做其生意。汤派他的军需处长胡静如在界首组织庞大的物资调解处(胡兼处长),通过人事关系与蚌埠、归德、开封敌伪地区进行物资交换。他用鼎泰庄的名义垄断土产品的输出,我就是被派担任这项工作的一员。现将当时的情况追述于下,但因事隔二十来年,只凭回忆,难免有些错误,希望知者予以斧正。
受命进入敌伪区
我在苏鲁豫皖边区总部担任少将参议。1943年春天的某日,汤恩伯叫我去,向我说:“接到重庆电报,说有位李锡九先生由北平到后方去,我派你到归德、开封两地去迎接,沿途要妥为招待。另外,你同孙良减(孙当时任汪伪第二方面军总司令兼开封绥靖主任)、张岚峰(张当时任汪伪和平救国军第一军军长,驻归德)他们谈谈,开放几个河口(指花园口决堤改道的黄河),搞搞物资交换。关于详细办法,你到界首去同胡处长研究。”接着汤将他的参谋长陈大庆找来,把派我到敌占区的任务告诉他,并说以后即由他直接指挥我。
随后我到参谋长办公室,陈大庆详尽地向我介绍了由临泉到归德沿途敌我的情况,并用关怀的口吻向我说:“你来边区不久,当前敌情不了解。从你同孙良诚、张岚峰的历史关系来看,你见到他们本人以后是比较安全的,你的两个任务也能顺利完成。只是你接近亳县以后,要注意日军和他们指挥的特务们。亳县城内有个张岚峰的团部,团长韩循先,你可以去找他。”我向陈辞出后即准备行装,次日去到界首。
界首距临泉五十里,由敌占区沪、宁、华北运来的轻工业品经这里转往洛阳、西安等大城市,我方土产品亦由此汇集运销出去,所以界首在抗战时期是畸形发展的,当时被称为“小上海”。我在物资调解处会见胡静如,确定对敌区以鼎泰庄商号名义进行交易;又根据边区交通及运输能力,希望张岚峰在涡阳义门集附近,孙良诚在扶沟对面,各开一个河口。
我在界首停留两日,换成便衣,乘架子车(用人力拉)走了三天,通过黄泛区,在它县城南五十里的十字河通过敌伪军驻守的第一个据点,黄昏前进入亳县县城。我直接找到伪军团部说明关系,团长韩循先替我安排食宿,以及准备次日去归德的应备手续。次日,由毫县至归德,虽然车站亦有日军检查,因持有伪军证件,得以顺利通行。
我在归德城内秘密招待室里会见了张岚峰和他的参谋长陈扶民。张向我说:“谢谢汤先生的来信。”又说:“李锡九尚未到此。开河口,换物资,没有问题。你由开封回来,再详细研究办法。义门集方面驻有我部侯霞九师,一切好办。”
谈完转入后院客厅,早已挤满了形形色色的人。张向他们介绍说:“这是我的老同事,由河西(指蒋管区)来,到开封去。”在这个客厅里的人物,经过接谈后,大致可以分为两类:一是北洋各派系的政治幽灵,随时准备借尸还魂;另一类是华北、华中的大土膏商。张岚峰在该县强迫农民种植大量鸦片。张个人挥霍与扩充军队都依靠鸦片收入,这是土膏商云集一堂的原因。
与孙良诚接洽的经过
伪和平军第一军参谋长陈扶民到开封去会晤孙良诚,我与他同车由归德到开封,下榻鼓楼街大金台旅馆。到旅馆不久,伪开封绥署参谋长谷大江、总参议李子铎先后到来。
谷大江与我曾在西北军同事,我们之间有深厚的友谊。谷事前并不知道我来开封,见面时他很感突然。我们到另一房间,先谈了些各人的情况,我把这次代表汤恩伯来开封的任务向他说明。
正谈之际,传令兵来报告,说总司令来了。我刚站起身,孙良诚已走进房间。他是来看陈扶民的,我的出现,他感到很突然。他问我:“你从哪里来?”我答:“从河西来。”又问:“你是自己要来的,还是替别人办事?"我说:“个人老早就想来看看先生。”(当时孙良诚部下对孙都称先生)。
这时伪河南财政厅长郭法西也来拜访陈扶民。汉奸们吃喝玩乐是他们的专长,应酬交际是他们的主要工作,一桌麻将,几个妓女,我和他们鬼混到半夜。
开封伪绥靖公署设在旧省政府原址。孙良诚约我和谷大江吃午饭。饭后孙向我说:“汤长官的信看到了。李锡九还未来到这里。你来的任务,我同谷参谋长研究过。开河口可以,详细办法你同郭指挥官(通许、杞县地区指挥官)、李总参议和谷参谋长去研究。决定之后,再和日本顾问说明换物资的事。”
孙又笑着向我说:“你如能长期住在开封最好,因为我同汤长官过去有些误会,以你作个中间人把感情搞好。”我当即向他表示同意,候向汤请示后再作决定,在这里要附带说明我与孙良诚的关系。北伐时期,孙任山东省主席,我曾任副官处主任等职。孙的高级幕僚我亦有所熟悉。
晚饭后在南羊市谷大江家里,由谷召集郭、李和我交换意见。当决定以通许县四所楼村(通杞指挥部所在地)为孙方物资集中点。这里离扶沟县约五十里,黄河(指花园口决堤后的黄河)水面不宽,流速不急。孙方以合作社出面,以李子铎任经理,对汤方的鼎泰庄以食盐、盘纸换烟叶。自即日起,孙部由日军部领到的濮大区(孙的军队驻濮阳、大名一带)食盐内拨出一百吨,陆续向四所楼集中。我与郭约好下次在四所楼见面的日期,到此结束了这一协商。
我在开封住了四天,与孙见了三次面,由郭陪同与绥署日本顾问井福少佐见过一次面,我以鼎泰庄代表名义谈物资交换。当时伪组织中无论大小事务,都要经日本顾问许可,这次交换物资,汉奸们只能在数量和种类有所运用而已。
4月间,我回到临泉向汤恩伯、陈大庆复命,报告开封、归德两地的情况,并递交孙、张的复信。汤向陈说:“张岚峰那里另派人去。派朱忠民驻开封与孙良诚保持联系。派一部电台,由军官队派几个军官随他去扶沟。”他又向我说:“有什么问题,同参谋长去研究。”
第二天,我用南岳同学关系找妥冯力生、陈玉山、柯保民等人并拟具一个调用人员的签呈由陈大庆批准。不久,我们一行七人,携带电台一部,由临泉经周家口、西华县到达扶沟。我率冯力生等五员夜间渡过黄河(指花园口决堤后的黄河),拂晓前进入四所通杞指挥部。从此我即长住开封城内乐观街一号,有时也回临泉办事。这时我对外的所谓合法身份是汪伪开封绥靖公署少将参议。
1944年冬季,孙良诚部伪第二方面军辖两个军另一个直属师共三万余人,奉南京汪伪政权命令,由河南移防苏北。孙兼任伪苏北绥靖公署主任,绥署设扬州。为此,我从扶沟回到临泉,向陈大庆报告并请示我今后的行动。
陈要我随孙部到苏北去,因为长江下游游击总司令李明扬、副总司令陈泰运两部分驻苏北扬州、泰县一带。他还要我向孙说明,给予各部以必要的协助,又说苏北产食盐,以后可由巢湖或蚌埠运进内地。我领命后,匆忙回到开封,孙良诚已率所部开赴扬州。我将家属仍留开封,即随伪总部人员经南京、镇江转赴扬州
汤恩伯吓走孙良诚
1945年春节前,我随伪总部人员先孙良诚两天到达扬州。这年春季,长江下游游击总司令李明扬在苏北被日军生俘,其部队统由副总司令陈泰运(黄埔一期,何应钦的外甥)指挥。陈大庆由陈泰运电台转给我一封电令,叫我尽力促使孙良诚设法营救李明扬,并着我与陈泰运确取联系。
这封密电由陈部军需处长(名字记不起)化装送到我家(三元巷)。我们谈完,又约定次日在扬社见面。我即往找孙良诚,请他早日去南京营救李明扬;又请他发给七九机枪子弹二十箱。次日,那位军需处长带我会见了陈泰运。陈向我说:“你来得很好,子弹很需要。重庆有电报来说,南京伪政权已替李总司令有所安排。”我即由陈的电台报告我到苏北的工作情形。
我在扬州、泰县两地的活动,不久即引起日本顾问井福少佐的注意。
在这之前,我带着冯力生等到开封,把他们安插在孙良诚所办的军官训练团里。这所训练团设在宋门外圣母院旧址,副总司令张维玺任团长。冯力生等用教官名义住在院内一幢楼房里。一个星期后,张维玺召集他们开会,说:“井福顾问奉军部命令要总司令把你们交出去,说你们是河西派来的。谷参谋长带着冯参谋(翻译)向军部交涉,说你们是投效总司令来的。军部对这几个人有怀疑可以遣回河西。如果把人扣起来,以后谁还敢来投效。最后,日军部决定限明天12时以前离开此地。"次日,冯等暂回四所楼。
这次井福向谷大江直接询问我与孙良诚的关系和我的历史及负伤的时间地点。谷大江又替我作了完满的回答。孙良诚也表示对我的信任,派我担任伪绥署副官处处长,以减少井福顾问的怀疑。
1945年,日寇无条件投降,陈泰运率部进入扬州,孙良诚所部奉蒋电编为蒋记第二路军,孙任总指挥。孙部先归第十战区李品仙指挥,任务是“确保原防地等待接收”。那时汤恩伯担任上海、南京方面的受降,苏北方面的受降亦归汤负责。
不久,南京陆总着孙部归汤指挥,我即由扬州陪同孙良诚赴上海,在十三层楼会见汤恩伯。汤对孙很客气,谈话时我也在座。孙先向汤报告苏北防务和新四军动态。
汤说:“我已派黄伯韬军到苏北接你的防,你把军队集中到扬州附近听命令。”谈完后汤又哈哈大笑地向孙说:“你是老资格,咱们这是第二次见面了。第一次见面是在泰安车站,那时你是山东主席,济南惨案发生,你向蒋总司令报告,我是上校参谋,掌管阵中日记。”汤又向我说:“你还是随孙总司令回去,有事打电报叫你。”
我同孙良诚回到扬州,这时局势却有很大的变化。孙良诚各军除泰县外,盐城、高邮、宝应水陆交通均告中断,只能用无线电向各军师联络。这种苟延的局面,两个星期之后发生突变:孙部主力第四军的一个师长率部在盐城被迫起义,得到了解放;第五军王和民师在宝应被全部歼灭,副师长任进武被俘。孙良诚所部这时只剩由其堂弟孙玉田率领的三十八师与总部直属单位,总人数不足五千人,集中于扬州附近。
黄伯韬部接防后,孙部集中仪征.瓜州一带。汤恩伯叫孙良诚去镇江见面,我即陪孙前往。汤先把我叫进去,问孙部现有人数及集中情况,然后请孙见面。汤毫无表情地同孙握手,问问交防情况,接着向孙说:“先休息休息,下午再谈吧。”
回到孙部驻镇江办事处,我们才上楼,汤恩伯来电话,要我即刻去见他。汤向我指示三点要我问孙说明:(一)孙调参议院上将参议;(二)所有部队编一个师,师长由孙玉田担任;(三)编余军官送军官队。上述三条件限期答复。
当时在孙看来,这三条件是给他下的哀的美敦书一样,孙在小楼上边走边说:“研究,研究。”谷大江对我说:“你再去向汤司令官报告,原则上没问题。我们这就过江召集有关人员开会研究,明天12点以前向他报告结果。”
汤同意这个办法,叫我仍随孙到瓜州,监视他行动。孙良诚召集谢天祥、赵云祥、王清翰和谷大江等人开会。夜里10点钟谷大江告诉我,接到李品仙电令,着孙部徒步行军向明光车站一带集中,并说:“命令已下达,部队已开始行动。你明天到镇江向汤司令官去报告。”
我当夜即乘小民船渡江向汤报告。汤怒气冲冲地用长途电话找南京陆总萧参谋长,但也无法挽回。这一事实说明,当时蒋桂两系争着扩充自己的实力,勾心斗角抢抓军队。而蒋军建制又划分不明确,所以孙良诚就钻了这个空子,以走为上策。隔日上海各报登出镇江通迅,标题是“汤恩伯一夜吓走了孙良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