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一部分人来说，开网约车是空窗期的一个权宜之计。完成过渡后，他们确信自己能够重新出发。而对于另外一部分人，也许理想不过就是四季三餐，勤勤恳恳开网约车的收入，已经足够让他们留下来。
作者 | 阿瑞编辑 | DR题图 |《亲爱的乘客，你好》过去一年，经常打车的人都能感觉到，开网约车的司机越来越多了。一名西安的博主发现，如今叫车比以前更容易，叫到新车的比例也在提高。最近半年，他经常遇到一些新手司机师傅，他们明显不太熟悉路线。今年以来，深圳、重庆、江西景德镇等多地交通局陆续发布网约车行业风险预警信息，不断提醒人们谨慎进入这个行业。尽管如此，依旧有人选择加入。根据交通部数据，截至2024年5月31日，全国共有351家网约车平台公司取得网约车平台经营许可；各地共发放网约车驾驶员证703.3万本、车辆运输证294.8万本，创历史新高。网约车行业竞争激烈，为什么还有大量的人争相涌入？而对于一直在这个行业里的人来说，又是什么让他们坚守其中？新周刊和几位网约车司机聊了聊，谈谈他们对这个行业的付出与期待。
开网约车，不只是体力活
海南的小永最近在考虑下班后开网约车，她刚结婚不久，想趁没孩子时给自己的小家更多经济保障。在网约车快速崛起的那些年，这是一个很常见的选择，容易赚钱又来去自由。对小永这样没有车却想入行的人来说，买车还是租车成为了首个要面临的选择。在发帖询问网友后，小永的答案逐渐明晰。如果自行买车，符合平台要求的车型一般需要花费七八万元以上。那些不能确定自己是否能够长期坚持的人往往会选择租车，尽管每月也需付出几千元的租金，但对于想试试水的新手司机来说，租车简单便捷、更具灵活性，最重要的是经济压力小。
租车对于新手司机来说，更具灵活性。（图/图虫创意）于是，小永租了一辆电车，她计划和丈夫在下班后轮流开5个小时。评论区里的网友提醒她：“两个人必须开两个账号，但每个号开车时间太短，你们很可能忙活一个月只挣到租金。”一旦“上车”，“下车”便不再是件容易的事。不少司机形容“上车”后的心态，就是相当于“每天一睁眼就欠了上百元车租/车贷”，一些人为了不浪费已经付出的金钱，停下来的时间很少。这几年，随着行业逐步规范化，监管部门对网约车车型、证件都有要求，这在一定程度上意味着，想要有稳定收入，司机必须花时间经营好自己的账号。换句话说，就是要投入更多精力。张晋在北京开网约车，每天固定早上7点出车，到晚上10点收车回家。为了防止司机疲劳驾驶，平台有相应规则。以滴滴为例，司机服务时长满4小时，强制休息20分钟；计费时长满10小时，强制休息6小时。2024年1月，他感冒了，吃药容易困倦，但为了兼顾收入和安全，他便连续一周白天睡觉、夜里戴着口罩出车。想要收入比较满意，需要尽量保证早晚高峰出车。深圳网约车司机刘珊珊告诉新周刊：“如果坚持不了，就不要跑网约车了。”规律且稳定地出车，同样受到平台的鼓励。司机有相应的评分机制，车辆标准、完单情况、乘客评价、驾驶安全情况等多种因素共同构成一个司机的评分，更高的分数往往意味着在接单时更具优势。为了维持高分，对司机来说最简单的方法就是保持良好的服务质量，并尽量在早晚高峰持续接单。
规律且稳定地出车，在接单时更具优势。（图/滴滴出行）刘珊珊2019年入行，疫情三年始终坚持，那时月入过万元还算轻松。但2023年下半年，她发现高峰期接单似乎变难了。“以前运气好的话，早高峰流水能跑三四百元，现在只要有二百元，我们就能偷着乐了。下午5点至7点晚高峰，有时候我连一个单都接不到。”为了争取到更多订单，司机们总结了各种各样的小窍门。有人关注同城抖音、微博，看到有大型活动、考试，就去相应的地点接单；有人察言观色，知道和什么样的乘客聊天、怎么聊才能得到好评。
当低价碰上聚合平台层层抽佣
除了日常讨论的接单技巧外，不少网约车司机还经常面对另一个问题——接不接便宜单。几年前，为了满足更多用户不同的出行需求，以特惠单为代表的网约车便宜品类应运而生，一方面通过降低车费吸引乘客打车，另一方面也达到提升司机接单量和增加司机收入的目的。但司机们始终没有找到一个标准答案：有人认为，特惠单性价比不高，宁愿集中精力在其他类型的订单上；也有人觉得，靠特惠单积少成多，总会体现在最终的收入上。余超在广州花都开网约车，他告诉新周刊：“现在网约车平台太多了，都在比谁的价格更低。”根据交通运输部数据，截至2024年5月，全国共有351家网约车平台公司取得网约车平台经营许可，持续增长。司机们有了更多选择，但这也意味着更激烈的竞争。
取得网约车平台经营许可的公司在持续增长。（图/图虫创意）其中，特惠单是诸多平台吸引消费者的重要手段，该模式下，系统会提前预估出一个固定的行程价格，费用往往较实时计价订单便宜。不过，不少司机不太喜欢特惠单。特惠单碰上堵车，更是令司机头疼。“尤其是早晚高峰堵车时，一小时可能只能拉一两单。”相较之下，如果司机接的是路上不堵车的长距离订单，在同样的时间内，收获的流水更高。对此，新周刊了解到，从2023年8月开始，滴滴率先在行业中调整了特惠计价规则，在苏州、青岛、南宁、杭州、广州、重庆等超过200个城市对特惠订单试行实时计价。实时计价后，在堵车场景下，司机也能得到堵车等待时长对应的报酬；当乘客要求司机多送一段路时，司机会获得多送里程的报酬；且特惠订单的接单开关可自愿打开或关闭，司机有选择权。聚合平台高德打车此前也上线政策，若进行“一口价”订单时遇到堵车，司机最多可获得每单10元的补贴。和一部分不愿接特惠单的司机不同，为了能在有限的时间内多接些单子，许多司机依然会打开接特惠单的选项。余超分析：“这两年消费降级，越来越多乘客更愿意打拼车、特惠车等经济实惠的类型。如果司机不想错失这部分‘蛋糕’，最好还是接特惠单。”与其他司机不同，余超反而更愿意接特惠单，尽管大部分订单价格不高，但一天能接30单左右。“如果是快车单，一天接不到这么多，有的师傅等半个小时才收到一个单。”
（图/《机动搜查队404》）此外，网约车市场近年来也发生了变化，越来越多的司机通过聚合平台接单。网约车监管信息交互系统在2024年5月共收到订单信息9.44亿单，其中面向乘客、与网约车平台公司共同提供服务的平台（俗称“聚合平台”）完成2.42亿单，占比26%，且逐渐扩大。新的问题也随之凸显。自2023年下半年以来，多地监管明确要求网约车聚合平台及合作网约车平台公司应落实明码标价，不得以不正当价格行为扰乱市场秩序，网约车聚合平台不得干预网约车平台公司价格行为。据《上观新闻》报道，很多打车订单正经历聚合平台层层“倒卖”，激烈竞争下，司机到手的收入越来越低。作为市场的参与主体，司机们努力提高收入的同时，滴滴这样的打车平台也在让利。来自滴滴的数据显示，仅2023年国庆假期期间，滴滴就累计投入了10亿元补贴和奖励，覆盖打车、自驾、货运搬家等场景，其中超3亿元奖励直接发放给司机，以增加其收益。2024年“五一”假期期间，滴滴又上线十大福利关怀举措，包括发放超3亿元司机补贴，以及流水加速卡、免佣卡、完单奖等多种奖励，进一步提高司机收入。除了对司机的鼓励和补贴外，平台也在加大投入，推动消费端释放活力。新周刊了解到，近期，滴滴在广州、西安、长沙、杭州、郑州等全国130个城市就推出了“早上打一单，夏夜就免单”活动，通过向用户发放网约车优惠券的形式，满足当下旺盛的打车需求。不仅如此，滴滴还在沈阳、长春、无锡、长沙、青岛、成都等全国66座城市发放出租车品类优惠券，并推出了完单抽奖、限时领券、好友助力领券等多种形式活动，以助力夜间经济的发展。
养家与顾家，难以两全
如今，对于不少人而言，开网约车仍然算是一个相当体面的赚钱方式，不必日晒雨淋，也能拥有过得去的收入。据58同城2023年发布的《交通运输行业就业趋势报告》显示，从收入上看，网约车司机招聘收入最高，企业月平均支付11192元。不过，多名司机向新周刊表示，“月流水过万”的他们普遍有着不小的生活压力。清华大学《2021年中国一线城市出行平台调研报告》显示，一线城市网约车司机的平均年龄在40岁左右，大部分都是“上有老，下有小”的中年人。38岁的张晋，一年前和妻子一同离开山西老家来到北京。在老家时，他开货车每个月能挣七千多元，妻子则是商场的售货员，每月工资三千元。以前孩子们年纪小，离不开父母照顾。等最小的孩子上了小学，夫妻俩深感还是需要多赚些钱，“现在干什么都离不开钱”。刚好张晋的朋友在北京开了多年网约车，说平台福利不错，大城市打车的人多，劝他也来试试。
对于不少人而言，开网约车仍然算是一个相当体面的赚钱方式。（图/滴滴出行）他们在顺义的一个城中村租了一间房，妻子在一家餐厅打工，张晋则在朋友的介绍下付了一万元租车押金，跑起了网约车。这里离首都国际机场比较近，适合网约车接单，房租又便宜，每个月只要750元，冬天另加取暖费300元。每个月，房租之外，张晋还要付5400元的车租，除去充电费和其他生活消费，剩余的钱为孩子们存起来。孩子们留在老家上学，由爷爷奶奶照顾。过年回家时，张晋不理解“为什么现在的小孩回家不是看电视就是玩平板”，他只希望孩子们好好读书。对于凡事只能靠自己的普通人而言，挣钱养家与陪伴家人，很多时候都是二选一，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但换一个身份和处境——比如那些被期待着更多地平衡工作和家庭的女性，网约车给了她们一些可能性。据《2024滴滴数字出行女性生态报告》显示，2023年全球超100万名女司机通过滴滴平台获得收入。其中，82%的女司机认同跑网约车时间灵活，52%的女司机选择跑滴滴是为了增加收入来源，另有22%的人是因为可以免去职场压力。定居上海的林小云便是其中之一。80后的她在2019年生了二胎，后来碰上疫情，就辞去销售工作，专心照顾家庭。2023年年初，她想回归职场，但工作并不好找。“现在很多年轻人有研究生文凭，我们这个年纪的大专学历，基本不占优势。”家里两个小孩每个月花销差不多两万元，如果她不工作，丈夫的压力会比较大。二胎快要上小学，林小云还希望工作时间灵活，方便同时照看小孩，最终选择了开网约车。从格子间到网约车，林小云一开始是有心理落差的，“我就觉得自己怎么会去当一个车夫了”，但她还是慢慢接受了这份工作，“人家说得对，小车厢大世界，可以了解到很多不同的人群”。她坚持每天早高峰开启工作，尽管夜间高峰出车次数少，但因为保持规律的出车，收入不会太差。
对于被期待更多地平衡工作和家庭的女性而言，网约车给了她们一些可能性。（图/图虫创意）开了几个月网约车后，林小云感觉带孩子多少还是有些力不从心，有时要赶早高峰，孩子却哭闹了起来。好在婆婆住在隔壁小区，工作日林小云就把孩子放在婆婆家。她考虑着，等孩子上了小学，还是要把孩子接回身边带。林小云努力平衡着工作和家庭。“有时候我开车累了，家里有点乱，我老公也是比较理解的。我哪天休息了，就在家里搞大扫除，他也会来一起。”林小云说，网约车这份工作也给了她成就感。作为女司机，林小云有时会遭遇乘客的偏见。“有些人会觉得我们开车技术不好，反应比较慢。但是我们把车开好了，也能改变他们的看法。”更多时候，林小云得到的是称赞。“滴滴蛮人性化的，偶尔工作到比较晚的时候，给我匹配的基本都是女乘客。遇到女司机，很多女生就很开心，会跟我聊天，还说可以安心在车上睡一会儿了。”新周刊发现，前不久，滴滴公众评议会还曾邀请用户投票选择期望推出的打车功能，其中“女乘客可选女司机”以24.2%的比例位列投票第一。滴滴表示，后续将尽快制定产品方案，并陆续邀请用户内测。
滴滴公众评议会发起的“您希望滴滴提供哪些功能？”投票结果。（图/滴滴出行）
生活的出路，各有选择
无论如何，网约车始终为很多人提供了一种灵活的赚钱选择，稳定、简单且足够糊口。最近，有司机发帖表示自己失业后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就先跑一段时间网约车试试。“比不上从货车、出租车转行过来的大哥大姐，他们太能吃苦了。咱们年轻些的、坐过办公室的人，开网约车后心理落差很大。”有人回复他：“放平心态吧，我之前是公司二把手呢，现在也在开网约车。还是要再寻找机会，把网约车当成一个过渡就好了。”
网约车为很多人提供了一种灵活的赚钱选择。（图/《我的解放日志》）对一部分人来说，开网约车是空窗期的一个权宜之计。完成过渡后，他们确信自己能够重新出发。在社交平台上，有着相似经历的人比比皆是。他们大多在尝试开了几个月网约车后，又转行去做销售、开网店、视频剪辑、带货主播等，在人生需要转向或调头的关键时刻，网约车给了他们相当宝贵的缓冲期。而对于另外一部分人，也许理想不过就是四季三餐，勤勤恳恳开网约车的收入，已经足够让他们留下来。在可预见的未来，余超觉得自己也会一直留下来。一方面自己的车贷还没有还完，另一方面也找不到收入更高的工作。“我的收入，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这一行是多劳多得嘛，干久一点就多点钱。”刘珊珊在给车子充电的休息时间，也问过旁边的司机都跑什么平台。“大家都差不多，行情不好的时候大家都不好跑，春节前后是一年中行情最好的时段，收入都还可以。”她今年50岁，距离平台规定的女司机年龄上限还有15年。她想，只要能达到自己的预期收入，她都会在这个行业跑下去。刘珊珊或许是坚持留在这个行业中的女性缩影。来自滴滴的数据显示，目前，有超过60万名女性司机通过滴滴平台获得收入，其中79%是家庭唯一收入来源。
多劳多得，让许多人决定留下来继续开网约车。（图/滴滴出行）相较于刘珊珊，林小云的收入暂时未达预期，但还在她能接受的范围内。“以后的事情谁也无法预测，可能等市场回暖以后我会考虑去做点小生意，不过近几年应该就是开网约车了，因为还得辅导孩子功课。”张晋觉得开网约车比开货车轻松不少，不用搬货卸货，省了许多力气。“北京没感觉到网约车饱和，打车的人很多，还是比较好接单的。而且滴滴也很靠谱，有时候会给免佣卡，对订单免抽成。”他十分乐观，仍想继续开下去，直到攒够给孩子们在县城买房子的钱。
1.《网约车订单被层层转卖，多平台抽成近五成！谁在触碰30%隐形红线？》，上观新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