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西安外国语大学教授张丽娜外派哈萨克斯坦已过去17年,但聊起这个话题时,她蒙尘许久的记忆鲜活起来,兴致勃勃地谈起了在哈国首都阿斯塔纳初建孔院的经历,回忆起诸多细节:寒冷的天气,初建时的紧张与忙乱,当地的风土人情……
随着中国加入世贸组织,经济迎来了高速发展。在中国经济与世界逐渐交融之际,如何“走出去”成了与世界对话的又一重点。在这样的背景下,2004年,世界上第一所孔子学院诞生,拉开了中国在全球合作创办孔子学院的序幕。
迎着这股浪潮,2007年,西安外国语大学与哈萨克斯坦欧亚大学合作,在其首都阿斯塔纳建立起哈萨克斯坦第一所孔子学院。
17年后的今天又是一副新的景象:招生愈发稳定,孔院周围已形成一个小小的“中国文化圈”,在哈中国元素越来越多。镐媒体·《中亚观察》同步联系到该院现任院长杨雷,聊了聊他的所见、所闻、所感,以及对两国文化交流的现状。
孔子学院初建
21世纪初,中哈两国在政治、经济、人文等领域合作愈发紧密,当时哈萨克斯坦对汉语人才的需求量日益增多,哈萨克斯坦每年都会通过总统“未来”教育基金和中石油集团资助向中国派出大量留学生。
出于两国文化交流的需要,不久后,也就是2006年12月,中国国家汉办就与哈萨克斯坦欧亚大学签署了建立孔子学院的正式协议,具体合作则由西安外国语大学与哈国欧亚大学合作进行。
孔子学院吸取了当时德国“歌德学院”的办学模式,采取以外方院长为主(行政管理)、中方院长为辅(教学管理)的模式,张丽娜所在的孔院全名为哈萨克斯坦欧亚大学孔子学院。
那年秋季,新学期伊始,本该在哈萨克斯坦的张丽娜一行还滞留西外,因为签证问题绊住了脚。当年还没有现在免签的政策,签证申请手续也很麻烦。
当张丽娜一行踏在哈国首都阿斯塔纳的土地上时,那里已经入冬了。相比于被称为“苹果之城”的前首都阿拉木图,阿斯塔纳更靠北,气温低且冬季长。每年从10月份开始下雪,一直到来年的四五月份雪才化。
图注:孔院学生冷餐会
哈萨克斯坦第一家孔子学院就是在这样的季节开始运作的。
11月初入境,12月孔子学院揭牌,寒冷的冬日挡不住创建孔院的热情,张老师和中外双方共四位工作人员很快投入到紧张的筹备工作中去,招生、宣传、整理孔院总部捐赠的图书……但孔院最主要的任务还是中文教学。
第一期招生通知贴出去,一下招了300多个学生,初建的孔院措不及防,紧急向总部求援,请求再派老师来。第一天上课,课堂几乎座无虚席,但到第二天就只有一半了。因为很多人是出于对孔院的好奇、对汉语的好奇,慕名而来。
一旦要真正开始学习和他们的语言差异极大的汉语,大部分人还是没有做好心理准备,最后坚持下来的只剩下二三十人。
在孔院成立的最初几年,由于校方领导对孔院的态度变化不定,导致孔院在欧亚大学的地位也起伏不定,办公场所、学院规模几经变化。从音乐系到法律系,最后终于协调到了4楼(顶层)的办公室,但顶层,难免时不时漏雨……这是张丽娜一行初建孔子学院时的场景。
中国人在哈萨克斯坦
十几年前的哈萨克斯坦,还未像如今这样,显露出重要的战略地位。对于中国甚至世界而言,那里还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对于哈国本国人而言,当他们面向国际介绍自己的国家,很多人根本不知道这里的存在,更遑论地理文化几何。
那时有位哈国女大学生,去加拿大参加国际会议,回来后她激动地告诉张丽娜,居然有人知道哈萨克斯坦这个国家,知道她们在哪儿。是的,她用了“居然”这个词。
尽管如此,仍有不少中国人,因为各种缘由在那个年代远赴哈萨克斯坦,并长期驻扎当地。阿斯塔纳有一个著名的商品集散市场,那里就聚集着很多中国过去的华商。
张丽娜的朋友文新(化名)就是如此,当她认识文新时,文新已经在哈国发展良久。
文新出身于河北农村,开了个小厂做衬衣,不幸被人诈骗。骗子一路往俄罗斯逃,文新就一路追债,直到口岸霍尔果斯。虽然人没逮到,但文新却在此地发现了商机——卖衬衣到哈萨克斯坦。
当时,河北开衬衣厂的人特别多,他将消息传了回去,不少人闻风而来。据说当年生意好的时候,从河北弄一卡车衬衣,分装各个麻袋里,开车两天两夜到边境。一麻袋衬衣扔下去,一袋钱就扔了上来。
图注:阿斯塔纳街景
那时正值上世纪90年代初,哈萨克斯坦刚刚从苏联独立,轻工业落后,对于中国的服装几乎来者不拒。此后,文新又将中国“淘汰”的羊毛衫拿过去卖,同样大受欢迎。
不久后,哈萨克斯坦迁都,首都由阿拉木图,向北迁至阿斯塔纳,此时当地对家具的需求大增。文新也顺势在家具领域布局,并赚到一桶金。不过,在张丽娜赶赴阿斯塔纳的那一年(2007年),当地的家具生意已经有所回落。
但除了像文新这样抓住时代机遇的弄潮儿,还有一部分人浑水摸鱼,将国内没了销路的假冒伪劣商品转移到国外,从而使当地人对中国形成了一些刻板印象。
有一次,张丽娜去市场买菜,售货员拿的一个塑料袋漏了,就随口吐槽说:“中国货”。再一次,她和哈国老师一起打车,红绿灯前排着二十多辆汽车,那位老师很自豪地说:“我们这里堵车了,你们西安也会堵车吗?”
在当地许多人的眼里,中国的经济水平不高,货品质量也参差不齐。反之,韩国货就在当地收获诸多好评,是高质量的代表。但随着两国之间不断地交流,也改变着当地人对中国的刻板印象。
“至少我在的这三年,我们没有刻意去宣传,但他们对中国的看法确实有了改观。”张丽娜说。
中国品牌涌入哈国
如果说,张丽娜一行的使命是开疆破土,那么后来者则为孔院的发展打下了夯实的基础。
现任中方院长杨雷接手时,时间已经到了2017年,一切又发生了翻天覆地的转变。杨雷是西外俄语学院副院长,精通俄语,已在阿斯塔纳扎根7年。“来的时候好好的,回不去了”,杨雷开玩笑说。
来到阿斯塔纳的那天,同样在11月,如今回忆起来,他只记得零下30多度的天气,孔子学院里头没暖气、没热水,所有人被冻得瑟瑟发抖,也顾不上观察周围的一切。此后,他过上了真正的996生活,繁忙的工作填满了他的时间。
从使馆到社区、从大学到幼儿园、从企业到武术协会,孔子学院承担了诸多文化交流活动。他们去公园教当地人学中文,在图书馆举办中国茶艺展,2023年就举办了34场文化活动。
“这几年,基于中哈关系这艘大船,阿斯塔纳的中国元素多了不少。”杨雷说,中国的商品越来越多,尤其是来自中国的汽车在当地颇受欢迎,手机等3C电子产品的知名度也提高不少。
图注:杨雷(右)与欧亚大学孔院教务秘书合影
在阿斯塔纳城市中漫步,能看到不少新车都是中国品牌,比如哈佛、长安、吉利、红旗,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老车”则大多来自韩国、日本、美国等国家。此外包括vivo、华为、OPPO、小米等手机品牌也已经在当地市场占据一席之地。
甚至,拼多多也受到了众多哈萨克斯坦人的喜爱。中国货不再是低质的代名词,而是颇具竞争力的新潮玩意。
在往返两国的飞机上,杨雷也发现了新变化。2019年之前,飞机上的座位经常只能坐一半,且大多为中国人。而近两年,他乘坐的航班几乎都能满座,飞机上的哈萨克斯坦人也越来越多。除旅游外,哈萨克斯坦商人常需往返两国进行采购。
随着中哈交流的深入,基础设施的便利度肉眼可见地提高。中国的银联卡可以在当地超市随意使用,在私营的外币兑换点,人民币已成为除美元、欧元、卢布之外的又一常设货币。
“汉语热”外溢
“有教无类”是杨雷反复提及的一句话,在孔子学院里学汉语的人从5岁孩童到70岁老人都有。杨雷上任后,首先对哈萨克斯坦首都阿斯塔纳的中文教学情况进行了走访调研。
他发现,虽然开设中文课程的学校很多,但没有统一的教材,也没有完整的教学体系,老师们想教什么就教什么,内容全凭个人。甚至在一所学校,他看到的课本都是上世纪的……
原来,这里的大多数中文老师都是很早从中国移民过去的,他们一直秉持着多年前的教材上课。
与此同时,当地的纳扎阿尔巴耶夫益智中学(下称纳中)也深感教材和教学大纲缺乏的苦恼。应校方请求,孔院在人手有限的情况下,八易其稿制定了全哈首部高中阶段的汉语教学大纲与课程标准。
纳中是哈首任总统亲自建立的连锁中学,直属哈国教育部,在哈19个城市设有22所分校,影响力很大,是教学改革的先锋。正因如此,该大纲也在全哈推广开来。据杨雷透露,孔院正在申请承担哈国二年级至十一年级课程大纲的制定任务,为全哈中文教学梳理出一个标准。
目前,欧亚大学孔子学院已经成为阿斯塔纳最大的中文教育机构,也是唯一有举办汉语桥世界大学生比赛资格的单位,此外也是HSK、HSKK的考点。从2007年至今,通过自身培养和支持其他机构汉语教学的方式,这所孔院已培训各级各类掌握中文的人才超14000名。
但教学场地与老师数量还是限制了他们,孔院本身每学期只能收下一百余人。
因此,学院周围衍生出一系列产业。说到这儿,杨雷非常兴奋:“2023年爆了(报名人数),我们这儿只能发号报名,谁先交钱谁先来,到160人就不要了。所以现在我们周围这一圈开了8家中文私教机构。”
在杨雷的描述中,孔子学院周边已经形成了一个小小的“中国文化圈”,不仅上述的多个中文培训机构遍布,孔子学院不远处,就有兰州拉面、新疆炒拉条等中国美食,还开了一家中国超市……
在采访的尾声,杨雷特别强调,文化的交流一定是双向的,不仅要中国文化走出去,哈萨克斯坦的文化同样也会走进来。杨雷回国时发现,西安已经开了哈国主题的商超,里面售卖着来自哈萨克斯坦的各种商品,从面粉、蜂蜜、奶粉到巧克力等,品种繁多,而且价格也很亲民。
从寥寥无几,到孔子学院在全球遍地开花。张丽娜说:“在接触各个国家之后,我发现走出去是非常有必要的。我们这些老师、志愿者如果不走出去,世界其实也很难以一个公允的眼光去看待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