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阅读方便,内容有所改动)我叫王均余,是个地地道道的山东人,说话直来直去,不会拐弯抹角。
1959 年,我在甘肃的一家建筑单位干活。有一天,工地上来了两个人,说是从新疆兵团来的。
他们告诉我,兵团现在需要很多人,只要去了就能当职工,按月领工资。我最关心的就是能不能吃饱饭,于是我问他们兵团能不能吃饱饭。
他们笑了笑,说:“当然能吃饱,一天三顿不重样。”
我一听,立刻就答应了:“我去,我不怕干活,就怕吃不饱。”就为了能吃饱肚子,我和一同招的100多人来到了五〇农场(现在的第四师66团)。
一下车,我就看到10多人住一间大地窝子,当晚就有20多人开小差了。我没有走,因为第一顿饭吃得还凑合。
后来我讲述“吃饭的事儿”,多次用到“凑合”这个词,别人问我这“凑合”是什么意思,我告诉他们:“就是半饱。”
因为有饭吃,因为可以吃得“凑合”,我没有按连里规定休息五天再上班,第二天就上班了。
人们都说山东大汉个大力不亏,可我是小个子,但我的力气却大得像牛一样。
连队发的坎土曼我嫌小,就自己打了把 3.5公斤的;镰刀也是特制的“大号”。连里四个人装一车肥料,我一个人就能装一车;清渠的话,我一个人就能完成一个班的工作量——50米。
有一次,连长派两个班用两天时间去烧准备开发的7000亩苇子地,我在一旁听到后笑了,说用不着派两个班,我一个人就行。
连长说我吹牛,我说我要是一天烧完了,你奖励我什么?连长想了想,一口答应我吃“光荣饭”。
第二天,我来到了苇子地,割了几捆芦苇,扎了一根七八米长的苇把子,一头点着火,将另一头扛在肩上,顺着路飞跑起来。
那天正好有风,我跑到哪里,哪里便是一片火海。点燃的芦苇把子就像一条火龙,在芦苇丛中流星一般,从东头不一会儿又闪到西头。
一根苇把子烧完了,我再扎一根,就这样,只大半天,7000亩的苇子就被我烧了个干干净净。
我走出苇子地后,场长胡良瞪着大眼睛吃惊地问:“这真是你一人烧的?”我说:“要有第二人,我不吃‘光荣饭’。”
胡良场长大声喊道:“快,让食堂给王均余做‘光荣饭’。” 那次“光荣饭”我也只是吃了个“凑合”,不过有两块平时见不到的肥肉片子。
还有一次,我在地里锄草,正好场长胡良来检查工作。他远远地看到一个人在地里顺着庄稼垄沟飞一般跑着。
他生气了,心想这是谁啊?是在赛跑还是在锄草?他在地头大喊,我停了下来。
场长顺着垄沟走过去,一看,地里的草锄得干干净净,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就问我:“王均余,我明明看你在跑,可这草咋锄得这么干净?”
我说:“我 7 岁就在老家锄草,你看,这样锄叫‘猴子爬杆’,这样锄叫‘老虎跳墙’。”我一边说,一边比划着,锄头在我手中舞得呼呼生风。我健步如飞,锄到草除。场长大声喝彩,只夸我是个庄稼好把式。
我们十连的粮食总是超定量,团里总是批评连队司务长。司务长很委屈,就说我们连有个王均余,能不超吗?
此事反映到场领导那里。有一天,政委陈芝谱来到地里对我说说:“小伙子,收工后,跟我到场部,我请客。”
我只当政委随便说说,人家是领导,能请我?也没当回事。可收工后,政委又喊我,我这才跟着政委到了场部小食堂。
政委问炊事员还有多少馒头。炊事员回答说 20个。政委吩咐道:“再炒一公斤肉,做个鸡蛋汤,今天我们好好犒劳一下吃饭老是‘凑合’的王均余。”
一点不作假,政委就在旁边定定地看着,我吃了15个馒头,一公斤炒肉,还喝了一小盆鸡蛋汤。
政委问我:“咋样?”我笑了,说这次算是吃饱了。政委摸摸我的肚子,说不行就不要回连队了,就住下来。我摇头,说下午还要到地里干活呢。打那以后,团里总要给十连多批百十公斤粮食,因为十连有我在。
能吃就能干,秋天连队粮食入仓,一根木板从地上一直伸到仓口,别人背着一麻袋粮食上去,双腿打颤颤,可我将一麻袋粮食像枕头一样夹在胳膊里,腾腾几步就上去了。
有时外面的汽车来拉粮,我一个人一天装 24 辆车,当然要由12个人给我往背上放粮袋子。一天下来,12 个人的手抓麻袋都抓烂了,我的背也磨烂了。
有一天夜里,又来了十辆汽车,连长通知我让我带着班里人去上夜班装粮食。小伙子们都干了一天活了,没装两车就困得不行了,就趁黑找了个地方睡觉去了。
驾驶员火了,说就剩班长一个人了,这车还怎么装?扬言要告连长。
我说,你别告,我来给你们装。驾驶员根本不信,认为我这个矮个子班长是在拖延时间,继续嚷着要告连长。
我说,这样吧,到天亮前,我如果装不完剩下的车,你们再告也不迟。说着,我一人装起来,一袋麦子,我右胳膊一夹,几步就到了车前,像摔枕头一样扔到车上。天亮前,剩下的几辆车果然装好了,驾驶员吃惊地说,五〇农场十连的王均余真让我们开了眼。
一个人一夜装了8辆车,这消息在连队传开了,我班里的那几个小伙子羞得直向我道歉,说不该偷偷去睡觉,苦了班长。
我对小伙子们说,知道错了也不行,我要罚你们早饭的发糕作为给我的补偿,怎样?
小伙子们乐了,到伙房把全班早饭的发糕都打来了。我伸出右胳膊,小伙子们将发糕摆上去。不多会儿,我就将右胳膊上的发糕吃完了,我又伸出左胳膊,一排发糕摆上去,不多会儿,也吃完了。
小伙子手中没了发糕,问我吃饱了没有。我说:“凑合。”
冬天,五〇农场掀起平整土地高潮,工地上有上千人,要在茫茫人海中找我最容易,因为只有我穿着背心和裤头。
人们都说我是铁做的,是铁人。我挑土,要12个人装好几个筐子,我挑着两筐土的担子能走出花样,什么“单挂钩”,什么“老鹰展翅”,就如武术高手在打套路一般。
不管是浇水还是干其他农活,我都是穿着背心和裤头。
有一次割麦,我6个小时割了3亩,师报纸登了这一事迹。第二天,一位师领导坐车来看我,到地里点名要见我。连领导把我叫来了,师领导看到一个穿着背心裤头、打着赤脚的汉子,就问我,你咋不穿鞋?
我回答道:“我这双‘鞋’是爹娘做的,坏了还能长。我习惯了,打小就赤脚。”
几天后,那位领导特意让人捎来一双球鞋和皮鞋。我从来没有穿过皮鞋,正好有一位职工回老家相对象,我就把皮鞋送给了那人。
我这一身好力气也有人不服气。有一年,团里分来了一批参加过抗美援朝的转业军人,其中有几个是侦察兵出身。他们找到我,想和我比试比试。
但他们说话很不客气,一副蔑视我的样子。其中有一个大个子用手摩挲着我的头,不屑地说:“原来你就是王均余,还是个矬子。”
我不客气地对那个足有一米八高的人说:“电线杆高,竖在那没用。”那人见我这架势,提出和我比试一下。
我说,看样子我比你大,就不欺负你了,我倒背双手,照样把你摆倒在地。
一听这话,那人一个老虎扑食就扑了过来,我借着他的力,用头照着他胸口撞过去。那人倒退几步,一屁股坐在地上。
另一个也是侦察兵出身的人,见不得这阵势,就一掌向我劈来。我眼疾手快,一把攥住那人的手腕,用力一捏,那人大叫一声,就蹲在了地上。我对地上的两个人说:“我 5岁开始练武,成天用木板往头上、身上砸,别说你是肉身子,就是一根木头,我也能用头去撞。”
特殊时期,有人给我贴了一张漫画,上面画着牛头人身的我埋头拉着一辆破车,已经到了悬崖边了,我还不抬头看路。
我一把将那漫画撕下来,大声说:“别的我不懂,我就知道不种地,要饿肚子,我不怕干活,我就怕饿肚子。”说完我就去地里浇水去了。
在我来兵团的前十多年里,我印象中只吃过三次饱饭,平时吃饭都是“凑合”。
一次是政委请我在小食堂吃饭;一次是我到师里开劳模会,那几天,我天天吃饱饭,一顿能吃15碗米饭;还有一次是到伊宁办事,住在五〇农场驻伊宁办事处,是包伙,一天八毛钱。吃饭时,我右手一抓就是三个馒头,三下两下就吃完了,左手一抓又是三个馒头。
炊事员看到笼里的馒头少了那么多,急了,直喊只能吃,不能往口袋里装。
我说,我全装到肚子这个大口袋里了。我把那小半笼馒头都吃完了才罢休,临走时说了一句:“我这才吃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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