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放后,粟裕曾专门撰文回顾北上抗日先遣队的战斗经历,这支队伍最终以失败告终。
年轻有为的指挥官寻淮洲在战斗中负伤,因得不到及时医治而牺牲。闽浙赣苏区领导人方志敏在江西怀玉山区被俘,因严辞拒绝国民党的劝降,几个月后便被杀害。
提起这两人,粟裕悲痛不已。尤其是方志敏,他原本不必牺牲,但在危机关头,做出了一个决定,让自己陷入险境,却让粟裕冲出重围,成长为赫赫有名的战神。
粟裕
北上抗日先遣队
中央苏区在第五次反“围剿”作战中失利,决定进行战略转移。为了吸引敌人注意力,在转移前3个月,中央决定派一支部队北上,向国民党后方的统治核心进军,迫使其抽调部分兵力回援。同时在沿途宣传中共的抗日主张,赢得民众的支持。
这个重要任务被交给红7军团,他们虽然是一个较新的军团,但在苏区东线经历了战火的锤炼,成长为一支英勇顽强、善于野战的部队。
由于连续作战,消耗较大,军团仅剩4000多人。出发前,他们紧急补充了2000多名新兵,编成3个师。虽然战士们士气高昂,然而武器弹药都很缺乏,全军团仅有一千多条枪和部分轻重机枪以及6门迫击炮。
军团长为寻淮洲、政委乐少华、随军中央代表曾红易、政治部主任刘英、参谋长粟裕。这支部队也就是历史有名的北上抗日先遣队。队伍名为先遣队,也就意味着后续将有大部分北上,这是迷惑敌人的一种手段,先遣队实际上是一支孤军。
他们从江西瑞金出发,历经4月,行程3200多里,经历了无数次大小战斗,终于进入闽浙赣苏区,这里是方志敏等人在1928年领导创建的革命根据地。红7军团自身伤亡也较大,6000多人部队,此时只剩下3000多人。
红7军团与方志敏也有着很深的渊源。1933年初,闽浙赣苏区的红10军奉命调往中央苏区,这支部队便是红7军团的主要组成部分。老红10军调走了,方志明等人又领导组建了新的红10军。
红7军团一进入闽浙赣苏区,方志敏便前来慰问部队,还带来了大批慰问物资。粟裕对方志敏的印象非常好,他在回忆录中说:“他是那样的亲切恳挚,平易近人,第一次会见,就给了我们深刻的印象。”
红军
按照中央命令,红7军团与红10军以及一些地方部队合编成红10军团。具体来说,红7军改编为第19师,红10军则与地方武装合编成红20、21两个师。
领导班子也进行了很大调整。军团长由原闽浙赣军区司令刘畴西担任,原红7军团政委乐少华仍任红10军团政委,原红7军团军团长寻淮洲改任19师师长。
省苏维埃主席方志敏兼任军区司令,粟裕调任军区参谋长。并由刘畴西、乐少华、聂红钧、刘英等5人组成军政委员会,以方志敏为主席。
1973年,朱德曾评价这次合编:
编成一个军团,不编不垮,一编正规战打不成, 游击战也打不成。
什么意思呢?原来的红7军团战斗力很强,擅长打运动战,而红10军则擅长打游击战,野战经验不足。两支队伍合编,节奏对不上,双方都难以发挥优势。
再有当时中央苏区的主力红军已经开始长征,国军可以抽调出大量兵力对付闽浙赣苏区,这时应该将部队化整为零,开展游击战才能保存自身。编成大兵团,行动目标打,不可避免地要与敌人拼消耗,对自身不利。
另外班子调整也存在问题:刘畴西资历老,是黄埔一期毕业,后来又去苏联学习了军事,理论和实战经验都很丰富。但由于个人性格原因,临场指挥时表现得优柔寡断、缺少决断能力,谋略也不够深。
有实战经验又有战略大局的寻淮洲因各种原因被降级使用,还被排除在军政委员会之外。富有军事谋略的粟裕,也一度被调离野战部队,到地方军事机关工作。使这支部队的指挥水平大打折扣。
不久,由于敌人对闽浙赣苏区的“围剿”日益严重,红10军团奉命跳到外线作战,准备去开辟浙皖赣边新苏区。然而上述的一系列调整,却为此次行动蒙上了一层阴影。
兵败谭家桥
出发前,方志敏备受痔疮之苦。每天流很多脓血,不能走路或骑马,也不能坐椅子,只能半躺着坐。但军令如山,他忍痛随军出发,他在狱中文稿中说:“党要我做什么事,虽死不辞。”
红10军团沿途打了几个胜仗,缴获了一些武器,于12月中旬到达黄山地区。与此同时,俞济时指挥的49师、补充第一旅、浙江保安纵队等部队也分多路尾追红10军团。
一直跑总不是个办法,红10军团决定选其中一路敌军进行打击,以便站稳脚跟。此时他们已经经过乌泥关进入黄山东麓的谭家桥地区,而敌军中路追兵补充第一旅作为先锋部队,已与其他敌军拉开将近8个小时的路程。
红10军团决定在谭家桥伏击敌军补充第一旅,这里地形非常优越。谭家桥左右两侧都是高山,中间为谷地,有公路和河流穿过,自古以来都是扼守徽州宁国两府的交通要道。敌人从南面追来,先要经过乌泥关隘口,再往北一路都是小山坡,然后才能到谭家桥。这段路森林茂密,地势险要,非常适合伏击。
刘畴西决定以19师一个连守住乌泥关制高点,主力控置在乌泥关以北,担任拦腰截尾任务。20师、21师则在公路另一侧,负责正面迎敌。
方志敏等人对这个部署有异议,他们认为19师虽然遭受了一定损失,但野战经验丰富,战斗力强,应该担负正面迎敌任务。20和21师大多是新兵,经验较差,应该打辅助。这一建议被否决。
国民党的补充旅并不是正式番号,顾名思义是用来补充其他损耗较大的部队的,不过追过来的补充第一旅旅长却是日后大名鼎鼎的将领王耀武。黄埔三期毕业的他,此时已官至旅长,也算同学中的佼佼者。
王耀武的顶头上司俞济时,此前吃了几次败仗,受到记大过和撤职留用的惩罚。此次老蒋又亲自下令,行动迟缓、畏缩不前者,以贻误戎机论罪。俞济时自然也将压力给到王耀武,所以这次补充第一旅也是非常积极,已经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
先遣队的宣传标语
大概就是天意,王耀武刚进入伏击区,一个红军新战士由于过于紧张枪走了火。敌军听到枪声后赶忙抢占公路两旁高地,刘畴西见状有些着急,下令开火,不久红军便向敌军猛冲下去。
敌军见状更拼命地抢占山地,结果本来是红军居高临下伏击敌军,变成了仰攻敌军。红19师也不知道出于何故,主力原本应该摆在乌泥关以北,结果却摆在了南面。南面都是悬崖峭壁,兵力下不去,只能看着兄弟部队挨打。
红军接连发动四波冲锋,都未能攻下敌军的高地。接着敌军调整部署,集中力量攻击红军较弱的20师和21师,很快就把这两个师打垮。
同时敌军一个营还攻占了乌泥关的制高点,红19师师长寻潍州在率队反攻时,受了重伤,后来在转移途中牺牲。正面部队军团政委乐少华、政治部主任刘英都在战斗中负伤。更严重的是,双方已经激战六七个小时,敌军援军很快将会赶到。
无奈之下,红10军团只能把部队撤下来,在黄昏时向北转移。王耀武部在战斗中损失也较大,不敢再追。
谭家桥一战红军损失较大,尤其是失去了一位优秀的将领,让方志敏无比悲痛。他在狱中文稿中写道:“他(寻淮洲)是红军一个很好的指挥员……打了许多有名的胜仗……是红军中一个重大损失。”
时隔10余年后,粟裕重返谭家桥参观,看到这片热土不禁潸然泪下。他向陪同人员说:“我一生基本上打得都是胜仗,就是在这里打了败仗。”
此战失利,既有部署上的失误,也体现出两军难以配合。
寻淮洲
最后的绝唱
红10军团原本想在谭家桥打个胜仗从而站稳脚跟,结果未能如愿,只能继续转移,但此时追击他们的敌军已达22个团。红10军团在皖南和浙赣边左冲右突,历经半个多月,进行了大小10余次战斗,大多是消耗战,自身损失了400多人。
此时他们又接到命令,转向浙西南行动。但部队连续作战,非常疲惫,战斗情绪和战斗力大大下降,急需休整。再战斗下去,不仅无法完成任务,就连生存都将成问题。军团召开会议讨论,最终决定先返回闽浙赣苏区休整。
事后来看,这又是一个重大失误。他们不知道的是,在离开闽浙赣苏区后,敌军已经设置了好几道封锁线。要再回去,必须穿过这些封锁线,势必受到更大的消耗。即便能闯过去,闽浙赣苏区可活动的空间也大幅缩小,很容易被敌人包围。
后来方志敏也在狱中文稿中毫不掩饰地承认自己的失误:“认为到了苏区总有办法可想……不料这种决定,正等于老鼠钻牛角,为这次失败的主因。”
红10军团翻越了好几座山,到达港头村,此时粮弹已将耗尽。敌浙江保安第2纵队第5团突然杀出来,将红军截成两段。
方志敏、粟裕等人在内的军团机关人员、伤病员、后勤人员以及缺乏弹药的迫击炮连和机枪连等800多人,沿途没有停留,走在最前面。刘畴西率领的军团主力3000多人被隔在了后面。
情况万分紧急,先头部队却陷入两难境地。若走,主力部队却没有跟上。若不走,敌人发现他们后,封锁线势必变得更加紧密,拖延下去不知道还有没有突破的机会。
方志敏决定先给后方部队写一封信,派传令兵送过去,限令部队立即跟进。然而刘畴西却不太在乎,认为部队太过疲惫,需要休息一晚再走。
方志敏
然而等了一天,却始终未见大部队动静。方志敏和粟裕商量,先头部队必须趁夜色突破封锁线,否则就没有机会了。但也不能丢下后面的主力部队,他决定亲自返回包围圈去命令刘畴西转移。
方志敏是整个地区最高领导人,怎么能让他以身犯险,但军区另外两名领导人乐少华、刘英都在担架上。粟裕便站了出来说:“返回包围圈风险太大,还是我去吧。”
方志敏仍坚决要自己回去。一方面他认为粟裕资历不够深,恐怕叫不动刘畴西。另一方面先头部队800多人,要数粟裕最懂军事,只有他能带领大家突出重围。最终方志敏只带了随身警卫人员,又返回了包围圈中,正是这个决定让他深陷绝境。
方志敏找到主力部队时,他们已经来不及突围了。敌军出动了14个团的兵力,收紧了包围圈,将他们压缩在纵横不过15里的狭小地区。他们昼伏夜出,几次试图突破敌人包围,都未能成功。
部队长途行军作战原本就很疲惫,陷入重围之后粮食和弹药也基本耗尽,天气还骤变,雨雪交加。战士们的生存环境异常恶劣,几乎靠草根树皮充饥。
这时剩余的部队也被敌军分割,其中红21师600多人与敌军展开血战,大部分人被捕或阵亡,师长胡天陶因重伤被捕,后来在南昌牺牲。
方志敏等人率领剩下的部队一直在深山中兜圈子,不断与敌人遭遇,人越打越少,被冲散的军团主要领导人相继被捕。
方志敏身边只剩下数人,他不顾危险在夜间点了几团火,击掌为号,又收容了部分人。他们与敌军展开最后的决战,可惜突围仍未成功。
王耀武下令收紧包围圈,并派出小股部队在包围圈中反复搜索。最终藏身于怀玉山高竹坑的方志敏被捕,红19师师长王如痴、军团长刘畴西等人也陆续被捕。至此,北上抗日先遣队行动失败了。
方志敏被捕后,不愿向敌人投降,最终被杀害。
尾声
粟裕率领的先头部队,穿过敌人封锁线后,一直在等待主力部队。然而过了三四天,却始终没有任何音讯。粟裕到达闽浙赣苏区后,便派了大批干部组成便衣队去联络,仍然没有任何消息。之后,不分从包围圈中突围出来的同志向粟裕报告了突围失败的情况。
如果方志敏不顾后面的主力部队,完全可以突围脱险。或者他也完全可以让粟裕带着自己的亲笔信回去联络,这样既能安全突围,又可以推脱自己的责任。
但为了能把主力部队带出来,高度的责任心驱使他冒险亲自返回包围圈,最终被敌人逮捕。主力部队在怀玉山上兜圈子的时候,也减轻了先头部队的压力,才让他们能够从容抵达闽浙赣苏区。
某种程度上看,方志敏算是牺牲了自己,成全了粟裕。而关于北上抗日先遣队这段战斗历程,粟裕始终铭记于心,也不断在反思着造成失败的原因。
他没有气馁,而是承载着牺牲了的同志们的遗志,重新踏上征程。不久,粟裕奉命组建挺进师,并出任师长,挺进浙西南地区开辟了根据地,一直战斗到抗战全面爆发。
也正是这个机会,充分展现了粟裕的军事才能,以后大多数时间他都担任部队的正职,负责指挥工作,并成长为指挥百万大军、战无不胜的战神。设想一下,当初返回的是粟裕,恐怕也会遭到与方志敏同样的厄运,军史上将会少许多经典的战役和一位战神。
1978年,粟裕重回谭家桥,坐在一个石板上,望着曾经战斗过的地方。晚霞染红了地面,仿佛回到了那个满地鲜血的战斗场景,无数熟悉的面庞浮现在他脑海中。
临走时,他对身边的工作人员说:“我死后,将和战死在这里的战友们长眠在一起。”回京后,他又叮嘱妻子,死后把他的骨灰撒到曾经战斗过的地方。
1984年,粟裕在北京病逝。家人遵照他的遗愿,把他的部分骨灰撒在了谭家桥的一座小山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