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永贵
前言
陈永贵小时候没有读过书,斗大的字不识一个,是一个实打实的文盲。1954年,已经年满40岁的他才在家乡山西昔阳县大寨村接受了扫盲教育,认识了近千个字,达到了半文盲的水平。
从目不识丁到能写能读,这一点小小的进步让陈永贵感到由衷的喜悦和满足。但在别人看来,他依旧没有甩掉文盲的帽子,仿佛“文盲”两个大字还刻在他的额头上。
有一次,县里召开了一次重要会议。参加完会议后,陈永贵开始有模有样地研究起会议内容。
一位老乡看到他一脸认真的模样,笑呵呵地打趣道:“40多的人了,还学啥,再学还能当中央委员?”
面对老乡这样的调侃,陈永贵没有说话,只是淡淡一笑。在这一年,年过40的他并没有感受到太多没有文化的苦恼。因为在这片热火朝天的黄土地上,身上的力气似乎比知识、比文化显得更为重要。
陈永贵
那位老乡的话,本来只是一句随便的调侃。但谁也没有想到的是,这句无心之语竟然像神奇的预言一般,在许多年之后成了千真万确的事实。
十几、二十年后,陈永贵真的成了中央委员,甚至成了政治局委员、国务院副总理,从一位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一跃飞升为有资格参与国家大事的中央高层。
从小村庄走向中央,以农民之身在政坛上行进,每天和许多充满学识、富有智慧的政治要人共事,陈永贵这才深切地体会到了没有文化的心酸。
然而,他已经年迈了,现在学习已经来不及了。因此,他把希望寄托在了下一代身上,期盼家里出个大学生,光耀陈家的门楣。
毛主席和陈永贵
陈永贵有四个孩子,长子陈明珠是他与第一任妻子李虎妮所生,出生于1943年;次子陈明善是他的继子,是他第二任妻子宋玉林与其前夫所生的儿子,成年后当了兵;养女陈明花早早就参加了工作,三个孩子都没有走上考大学这条路。
陈明善
所以,陈永贵把全部的希望放在了他与宋玉林所生的儿子,也就是他最小的儿子陈明亮身上。
陈永贵、宋玉林、陈明亮
1986年,经过十年寒窗苦读,17岁的陈明亮就要在这一年的夏天参加高考了,陈永贵距离梦想成真只有一步之遥。
然而,命运总是喜欢无情地捉弄人。
1985年,陈永贵确诊癌症。1986年春天,他的病情已经很危急了,随时都可能离开人世。
病榻上的陈永贵多么想再多活几年,能够亲自目送儿子走进高考考场、能够亲手摸一摸儿子的大学录取通知书、亲眼看着儿子大学毕业,以大学生的身份走向社会。
但是,生命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1986年3月26日,距离这一年的高考还有三个多月,陈永贵的病情恶化,生命已经处于垂危状态。
这一天,他怀着满腔的遗憾,眼里噙着泪水,对妻子宋玉林说:“我原来打算再活四年。”
然而,在生死面前,所有的“雄心壮志”都变成了南柯一梦......
宋玉林
3月26日晚,陈永贵病逝。
陈永贵:我原来打算再活四年
1985年1月,71岁的陈永贵病倒了,家人把他紧急送往北京医院。经过医生会诊,陈永贵被诊断为肺癌晚期。从那时起,他的生命开始进入倒计时。
意识到自己得了癌症,治愈的希望微乎其微,陈永贵认为,药用在自己身上也是浪费,何不给国家省下这笔钱,横竖这个病治不好了。因此,他不肯吃药,一颗消痛栓都要分两次来吃。
医生着急地劝他:“能够治好的。”
陈永贵不相信:“周总理的病都没有治好,我还能治好吗?”
他还多次对医生说:“我谢谢你们了,不要给我用好药了。省下点给别的同志,再用也是浪费了......”
陈永贵
生病之初,陈永贵没有把他生病的消息告诉养女陈明花,怕耽误她的工作。1985年冬天,陈明花从别处得知了父亲生病的事,便匆匆地向单位请了假,赶到北京看望他。
当时,一直是大儿子陈明珠在病床前伺候陈永贵。陈明花也想尽一份孝心,提出想在北京待一段时间,多陪陪、照顾父亲。
陈永贵不假思索地拒绝了:“你工作还要拿着公家的工资,自己还要来伺候我,这不合适,你要是不挣人家工资,可以伺候我。”
陈明花只好听父亲的话,很快回到了工作岗位上。
陈明花
1985年农历腊月二十八,被病痛日夜折磨的陈永贵不想在医院里过年,提出要回家。在他的软磨硬泡下,院领导只好答应了他的请求。
当天,陈永贵乘坐一辆黑色达特桑小卧车离开了医院。临走前医生反复交代,一定要按时吃药,隔一周到医院复查一次。
这个年,陈永贵过得红红火火。除夕夜,妻子和子女们在厨房里忙活,孙辈们在一边玩耍。看着眼前温馨的一幕,陈永贵神态安详地沉浸在这天伦之乐之中,身体上的疼痛好像都消失不见了。
吃年夜饭的时候,陈永贵把5个饺子咽进肚子里,就有些吃不下了,孙子陈幸福带着哄长辈高兴的口吻说:“六六大顺,爷爷您再吃一个吧!”陈永贵又拿起筷子,夹了一个饺子,放进嘴里。
没过多久,电视里春节晚会开始了。陈永贵坐到电视机前,和家人一起看电视、聊天,期间他还给孙子、孙女们发了压岁钱,一个人10块。
虽然和家人欢聚一堂,感受着节日的喜庆气氛,心里温暖极了。但对于一个重病缠身、时日无多的癌症病人来说,快乐好像只是刹那间的事情,内心的沉重和悲伤总不由地袭上心头。
在这年春节,陈永贵想了很多很多。他想到了自己的身后事。他想:他的根在大寨,死了也要魂归故里;他想到了这一辈子的经历,从一个农民到国务院副总理,这是他做梦都不敢想的。
想到这里,陈永贵回忆起了周恩来。
他是个半文盲,记得刚刚当上副总理的时候,他常常看着下面送来的文件不知所措,周恩来总是亲切地告诉他:“陈永贵,来中央工作有困难吗?有什么问题提出来我们共同研究吗?”
周恩来发自内心的关怀和激励,让他十分感动。因此,每当遇到难处的时候,他都会到周恩来那里坐坐,和周恩来说说掏心窝子的话,心里就会松泛许多。
周恩来和陈永贵
做好坦然面对死亡的准备,梳理着个人的历史......陈永贵人生中最后一个春节就这样过去了。
1986年2月28日,陈永贵就要回到医院了。临行前,他充满慈爱地看着儿子陈明亮,殷切地叮嘱道:“孩子,我希望你上大学,你好好的学习,考上更好,考不上我攒钱,自费给你上学,我和你妈没上过小学,咱姓陈的没有出过大学生。”
之后,陈永贵的癌症已经很严重了,病魔正一点点侵蚀着他羸弱的身体,陈锡联、倪志福、吴德等人纷纷来到病房,关切他的病情。
郭凤莲从前一直是陈永贵的得力帮手,对陈永贵有一份特殊的敬重之情,听说陈永贵生病的消息,立即买了车票,到北京来看望他。
陈永贵和郭凤莲(左一)
当时,陈永贵刚刚做完手术不久,把肿瘤切除了,脸瘦得脸颊凹陷,整个人看上去憔悴而疲惫,眼神里充满了愁绪,虚弱地躺在病床上。
郭凤莲走进病房,看到病床上的陈永贵消瘦得厉害,好像只剩一副骨架子在支撑着,心里一阵酸楚,眼泪哗的就流了下来。
陈永贵挣扎着起身,似乎想要坐起来,郭凤莲快步走到病床边,拦住了他,哽咽地说:“您老人家躺着别动,我陪您说会儿话。”
陈永贵苦闷地叹息道:“唉,兵来如山倒,我咋成了这德行。”
郭凤莲听了这话,心里的难受又涌了出来,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给他宽心,沉默了一会儿。
陈永贵茫然看着前方,沉思良久,问道:“凤莲子,工作好搞吗?”
郭凤莲马上说:“挺好。”
郭凤莲
陈永贵心里牵挂着几位朋友,便向郭凤莲打听道:“同吕玉兰,宝日勒岱、巴桑等人联系过没有?”
郭凤莲把他们的情况向陈永贵娓娓道来:“吕大姐因离山西不远,知道她在石家庄;宝大姐听说去了政协,不知道具体工作岗位;巴桑大姐在西藏,更不知道情况了。”
陈永贵听了,惆怅地说:“我真想再见见她们,就怕没这个机会了。那都是几个好人哪,和咱的出身一样,贴心、实在,二十多年的交情......”
说到这里,陈永贵的泪水一滴一滴掉落,郭凤莲好言安慰道:“等您出院好了,不难再见到她们。不行,我设法联系。”
陈永贵心里明白再也不会有那一天了,苦涩地摇了摇头。
两个人谈了半个小时,护士敲门告诉郭凤莲,探视时间结束了。郭凤莲只好起身向陈永贵告别,握着他的手说:“您有什么事儿需要我帮忙吗?”
陈永贵眼中闪过一丝刚毅,说:“没啥,国家照顾得挺好,好多领导都来看望过咱,没啥牵挂的。就是挺想回一趟大寨,再看看咱的老家。唉,恐怕是回不去了。死了也许就回咱大寨了。”
郭凤莲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两眼泪盈盈的离开了病房......
后来,随着病情一天天恶劣下来,陈永贵每天都在与时间赛跑,与病魔作着殊死搏斗。
有一天,一名护士给陈永贵吊点滴。可是,由于陈永贵病得很重,血管收缩,护士扎了好几次都扎了空针。陈永贵虚弱地说不出话,只能用手示意护士扎到脚上。
护士被他顽强的毅力打动了,再也没有办法看他遭罪,连忙去向同事求助。在大家的齐心合力下,点滴打上了。
进入3月份,陈永贵的病情发展迅速,死亡正无情地向他招手。
在生命最后的二十几天里,很多同志都来看望陈永贵。陈永贵总是仰起毫无血色的面孔,含糊不清地吐出几个字:“搬个凳,倒点水。”他的意思是让子女给客人搬凳子,请他们坐下。
事实上,自打生病那天起,陈永贵就担心自己一旦撒手人寰,留下妻儿们无人照拂。因此,趁许多同志来看望他的时候,陈永贵便把家人托付给前来看望他的同志们:“这一老小(指明亮和他的母亲)给你们丢下了,你们得照顾好啊!”
这是他对家人的安排。
在病床上,陈永贵常常重复着一句话:“再活四年,明亮就毕业了,幸福就结婚了!可四个月也不让活了。”
每当陈明亮到医院看他的时候,陈永贵看着儿子,总是心里一酸,他像是对儿子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俺孩命孬,靠不上我了。”
他心里的感叹、无奈和凄苦只有自己知道。
陈永贵
与此同时,陈永贵开始交代临终遗愿。
有一天,陈永贵把秘书焦焕成召唤到身边,让焦焕成认真记下他接下来要说的话。在秘书有些紧张的目光的注视下,陈永贵一字一句地说:
我非常感谢中央领导和北京医院的医生、护士对我的亲切关怀、精心治疗。关于我去世之后的丧事安排,我请求不开追悼会,不举行遗体告别仪式,丧事一切从简,子女把我的骨灰运回大寨,撒在大寨的土地上......
这就是他的临终遗愿。
陈永贵
在人生的最后时刻,在生命之火即将熄灭的时候,陈永贵还有一个最大的心愿。但他知道,这个心愿显然已经无法实现了。
3月26日,陈永贵睁着泪眼模糊的双眼,对妻子宋玉林说:“我原来打算再活四年,现在看来四个月也不允许了,陈家没出过大学生,我想看着明亮大学毕业。”
说完这句,他发出一声长叹,说:“没这命了。”
这天上午11点,陈永贵陷入昏迷,情况十分危险。此时,再高明的医生也回天乏术了。晚上8点,医生下了最后判决:“通知中央办公厅,安排后事吧!”
晚上8点35分,陈永贵病逝。
陈永贵大儿子陈明珠捧着父亲骨灰盒
他带着那个未了的心愿,去向了另一个世界......
陈永贵的七个孙辈:一个中专生,六个大学生
陈永贵生前一直期盼着陈家出个大学生。
1986年7月,陈明亮参加了高考,并成功考上了北京师范学院,成为当时陈家中唯一个大学生,也实现了父亲陈永贵生前的愿望。
大学毕业后,陈明亮称得上事业有成,专注做贸易生意。
陈明亮
而在陈永贵的七个孙辈中,一个读了中专,六个考取了大学,都是有知识、有文化的一代。
在陈永贵的孙辈中,比较为大众熟知的是他的孙女陈冬梅和陈春梅。
陈冬梅
陈冬梅,1977年出生,硕士学历,任职于忻州师范学院。
陈冬梅
陈春梅,博士学历,任职于最高人民法院督察局。
陈春梅
2008年,陈冬梅接受记者采访,回忆了爷爷陈永贵,她说:
我们几个孙子辈的孩子在外面读书时生活都非常节俭,舍不得吃肉。爸妈很心疼,每次通电话总是叮嘱我们:‘孩子,学习要紧,身体更要紧,就别老这样节俭了。’我们不敢忘了本,也没有忘记爷爷最后的嘱咐。今天,我们这一代都是大学生、研究生了。他在天之灵或许会有一丝欣慰吧。
陈永贵没有读过书,但他的儿子跨越成为大学生,他的孙辈跨越成为硕士、博士,这是后辈们对陈永贵最好的告慰,而这背后代表着时代的欣欣向荣......
参考资料:
《扎白毛巾的副总理》:中国当代出版社;1993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