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一个月,每到周日,特斯拉员工都在等一封关于自己命运的邮件。收到了,他下周一就不用上班;没收到,他继续工作,等下周日的邮件。4月15日开启大裁员至今,已有超过1.4万人收到裁员邮件,离开特斯拉。
不过本周日开始,特斯拉4680电池部门和电池材料部门的员工不用等邮件了。我们独家获悉,特斯拉为4680电池部门任命了新的负责人博纳·埃格尔斯顿(BonneEggleston),他随后召开部门全员会,宣布暂停裁员,但必须在年底完成降本目标——特斯拉自产的4680电池要比向松下、LG新能源等供应商采购的同类电池便宜。
这与2020年4680电池发布时的目标已相距甚远。当时马斯克希望用新的结构和制造方式让电池成本降低一半,以此让特斯拉的车建立价格优势。
4680电池部门新负责人埃格尔斯顿此前担任4680电池高级总监,负责电池制造工程。就任后,他直接向马斯克汇报,同时兼管电池材料部门。在新任命前,特斯拉电池材料部门已裁员一半,备受重视的4680电池部门则裁员超过20%,只剩800人左右。
两位知情人士称,特斯拉高层在今年初就已提出4680部门的目标是让自产的电池比供应商更便宜。
电池部门管理人员当时被告知,如果年底还无法实现这一目标,特斯拉可能会放弃4680项目。
我们还了解到,特斯拉在上周裁撤了美国车型设计团队超过50%的人员,工程、工厂软件等部门也还在裁员。
据媒体报道,整个特斯拉美国预计会在6月底之前再裁掉约6000人。
目标缩水后,4680电池竞争力有限
此次裁员之前,特斯拉营收下滑,汽车销售毛利率跌至2017年以来最低点,一季度销量同比下滑8.5%,为15个季度以来首次。
特斯拉的困境与欧美电动车增速放缓、中国市场竞争加剧有关,但核心原因是产品断代。过去几年,特斯拉执着于大幅改造汽车生产方式,追求用领先的技术大幅降本,这是马斯克引以为傲的“制造能力”。他曾在2022年说,特斯拉的核心竞争力就是制造能力。
4680电池是特斯拉依靠技术降低制造成本的核心。2020年,马斯克声称这款电池能降低电池50%的成本,前提是,特斯拉能攻克干法正极和负极工艺,正负极是电池成本最高的部件。
但截至今年3月,4680电池的年产能只够装6万辆Cybertruck,且成本远高于预期,特斯拉仍不能量产干法正极。
特斯拉现在选择认清事实,追求更简单的目标。今年初特斯拉管理层提出的明确考核标准是:到今年年底,特斯拉自产4680电池的成本要比LG、松下等供应商的4680电池低。
数位4680电池工程师觉得这个目标可以完成。他们认为只要特斯拉不再执着自产干法正极,愿意从外部购买正极,集中精力提升产能、良率,摊薄成本,4680电池项目大概率能在年底前达成降本任务。
特斯拉原三电负责人、4680电池项目总负责人巴格里诺(DrewBaglino)的离职可能为执行上述策略扫清了障碍。
一位特斯拉工程师称,此前4680研发过程的一个分歧是,马斯克认为应该先做一款可用的电池再继续迭代,但巴格里诺坚持突破干法正极,而不是在过渡方案上优化制造效率。
接任巴格里诺的埃格尔斯顿7年前加入特斯拉,历任电池工程师和电池制造工程总监,此前在光伏制造业有十年工作经验。
接近该部门的工程师称,埃格尔斯顿接任后暂未对4680电池业务做出大调整,在今天的4680部门会议上,除了安抚大家电池部门裁员已暂告段落,他没有释放更多信息。
一些4680项目工程师担心,如果只达到这个“简单版目标”,4680电池的重要性会大打折扣。
在4680从2020年发布到2023年底开始量产的近4年间,宁德时代、比亚迪等公司已把电池成本降低至0.4元人民币/Wh。而即使今年底完成降本目标,综合多位工程师和行业人士信息,4680电池的成本可能仍会在0.8-1元人民币/Wh区间,是宁德时代、比亚迪电池的两倍,且这款电池的安全性、循环寿命和充电速度都弱于主流电池。
4680电池短期内已无法成为特斯拉降本的“关键武器”。马斯克在一季度财报电话会上表示,特斯拉会考虑买更多供应商的电池。
造车和造工厂的部门,处境更糟
4680电池部门还有证明自己的机会,其他负责提升制造效率的部门处境更糟。
知情人士称,特斯拉上周裁掉了美国车型设计部门50%以上的人员,他们此前的任务包括设计2.5万美元的下一代平价车;负责优化流水线生产效率的工厂软件团队也大幅裁员。
特斯拉的一系列制造革新在裁员前后陷入停滞。
上周,特斯拉暂停了对更大的一体压铸车身的研发。本该在今年投产的特斯拉墨西哥下一代超级工厂,至今仍未动工建设。
4月初,据媒体报道,特斯拉延后了原本的2.5万美元平价车计划。多位知情人士称,特斯拉接下来会推出另一款两厢版的小车,这款车只是在ModelY基础上做改进,通过减配的方式降本,而不再是从电池到车身工艺到流水线生产方式都有大幅变化的平价车。
综合目前的裁员和调整,马斯克暂时搁置了重塑制造方式的野心,特斯拉可能不会再执着于用更短时间造好一台车,转而更关注与制造不直接相关的智能驾驶系统。
“FSDV12让马斯克对自动驾驶信心大增,看到了战略变更的必要性。”一位特斯拉员工说。
FSD(FullSelfDrive,完全自动驾驶)v12是特斯拉于今年1月发布的最新智能驾驶软件系统。马斯克在自己拥有的社交平台X上说,FSDv12是99%的“端到端”系统,开车更像人。比如,当车辆右前方有人骑自行车时,v11会执行一个较大的绕行路线,v12则会像熟练的人类司机那样更轻巧、丝滑地绕过去。
媒体报道特斯拉暂停平价车计划的当天,马斯克在X上称,今年8月8日就会发布特斯拉无人出租车。
马斯克在之后的一季度财报会上还称,今年计划在自动驾驶业务上投入100亿美元。
后果交给多位高管,马斯克继续激进冒险
此次裁员带来的高层人事变化和动荡,也使特斯拉的管理权和决策权更向马斯克集中。
去年底之前,除马斯克外,特斯拉还有三位核心管理者,分别是CFO扎克·柯克霍恩(ZacharyKirkhorn)、三电系统高级副总裁巴格里诺和负责全球制造与欧美市场销售的高级副总裁朱晓彤。
不到半年后,三位核心高管只剩下朱晓彤。CFO扎克·柯克霍恩于去年底离职,三电副总裁巴格里诺上个月离职。朱晓彤的工作范围和职责也在今年4月改变:他重新担任特斯拉中国区负责人,原本由他负责的欧美销售业务已由马斯克亲自接管。据媒体报道,4月以前,朱晓彤有25名直系下属,但现在只有10位,且都在亚洲。
4月底以来,特斯拉还有数位高管离职:人力资源高级总监艾丽·阿雷巴罗(AllieArebalo)、新车项目主管丹尼尔·何(DanielHo)和产品发布主管里奇·奥托(richOtto),投资者关系副总裁马丁·维查(MartinViecha)也将于6月底离职。
朱晓彤主管的Cybertruck项目仍处在产能地狱中,巴格里诺主管的4680电池延期两年才小规模量产。这两位高管的工作调整和离职,直接原因似乎是他们分管的业务出现了问题。
但这一系列困境的根源绕不开特斯拉的最终决策者,CEO马斯克。按照《马斯克传》的记录,是他力排众议,让特斯拉去做不锈钢车身的Cybertruck。Cybertruck不锈钢工艺难题导致产品延期3年,至今产能只有目标的一半。半个月前因油门踏板存在安全隐患,特斯拉召回了3800辆Cybertruck。特斯拉长期坚持“硬核文化”,同样的部门往往只有竞争对手几分之一的人手,无法多线并行,导致特斯拉至今还在用8年前发布的Model3和6年前发布的ModelY苦苦支撑。
和2018年产能地狱时被裁的员工一样,近期离职的高管和被裁的员工也是在为马斯克的激进决策买单。
马斯克也承担着巨大的压力,特斯拉一度备受质疑、濒临破产,他也曾陷入抑郁。但只要危机最终能够被解决,马斯克就能收获最大的回报,财富与名望跟着一次次放大。他在2021年成为世界首富,登上《时代》杂志封面。
一次次解决危机的过程中,马斯克不断挑战权威,给出大方向,或者目标,让工程师和供应商解决大量细节。但这不妨碍他自豪地宣称自己“可能是地球上活着的最懂制造的人”。
现代科技公司早已铸成鼓励管理者,特别是创始人冒险获取增长的风险、回报机制。马斯克这样热衷大冒险的创始人在这种机制的帮助下,一次次冒险成功,再押下更大的赌注。
现在,这个“最懂制造的人”的新雄心是做出最先进的AI和智能驾驶系统,一举跃过电动车价格战,打败所有对手。他为此不惜暂停多个长期投入的制造创新项目,包括被市场期待已久的2.5万美元下一代平价车。特斯拉又开始了新一次的Allin式冒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