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婚那天,公公拿出一块海鸥牌手表给她,她拒绝了。
她说出一个词,“AA制”。
她是第一届梅花奖得主,也是金鹰奖最佳女主角,12岁登台为国家领导人表演,一生排过的剧目达到70多场。
她是李维康,在我国京剧界,那是响当当一名角。
她与丈夫耿其昌11岁同窗,14岁合作,相恋8年,结婚至今49年,却一直奉行AA制。
无论生活中何种花销,大至添置家具、女儿教育,小至针头线脑、一枚鸡蛋,两人算得清清楚楚。
他们的这种婚姻模式,从1975年结婚第一天开始,就是如此。
提出这种模式的,还是李维康。
李维康走上京剧这条路,是因那副“头面”。
李维康的父母都是燕京大学毕业的高材生,在那个年代,绝对的高知家庭。李维康的父亲喜欢京剧,素日里曾在单位组织过京剧队,排演过节目。
小女孩看着京剧那华丽的点翠头面,嗓子眼里不知蹦出多少个“哇噻”。
1958年,中国戏曲学院招生,11岁的李维康也报考了。那一届的戏曲学院,只招5男5女,她从数千报名者中脱颖而出。
然而很快,初始的激动与欣喜马上就被枯燥和疼痛取代。
正是睡不醒的年纪,每天天还没亮就被叫醒练功,下腰、踢腿,唱念做打,重复再重复。李维康的身上练得青一块紫一块,笑也疼,躺也躺,哪哪都是一碰就疼。李维康这才知道,原来醒目华丽的头面背后,那么沉,那么重。
母亲看得心疼,“要不,别学了吧。”
李维康年纪小,主意却很足,“不,我要学。”
她也确实很有天赋,校长、老师都认为这是棵绝好的苗子,对她更加严格,青衣、花旦、刀马旦,一样不落。一年时间不到,李维康便正式登台演出。
《二进宫》她出场开口第一句,刚一亮完,台下掌声雷动。
那时候,毛主席、周总理等领导人也都喜欢京剧,李维康经常被带去怀仁堂参加演出。可以说,她的京剧生涯,开场便是高潮。
与她同窗的耿其昌,虽生自艺术之家,但天赋着实不如她。看着尖子生李维康的灼灼夺目,耿其昌心里只有崇拜。
然而人生际遇的改变,有时就是一夜间。
八年的艺校生活,到了尾声。18岁的李维康跟着学校刚从河北易县毕业演出结束,回到北京,特殊的日子就来了。
好像就是一夜间,校长、老师都被揪了出来,她这个尖子生,也一起被揪。
父母被下放到南方改造,自己也整日里提心吊胆。李维康的头经常疼得厉害,总是一个人躲着哭。
有时,刚被人揪斗完,她坐在教室里,耿其昌会走过来说上一句:“别理他们,别往心里去啊。”看似平平的一句话,在那个年代,真需要勇气。
至今回忆起来,耿其昌谈起当年自己做的一件事,仍是满脸自豪。
那次,李维康又被人揪到烈日底下,和校长老师们站一起。耿其昌拿起话筒,对着大家伙说道:“李维康她只是个学生,我们不应该这样对她。”
耿其昌没有对李维康言明过自己的心意,他只是从过去的崇拜,转为心疼。烈日底下的李维康,患难中见到的真心,没有甜言蜜语,都是勇气和守望。
终于有一天,教室里只剩下他俩,耿其昌在纸上刷刷写下一句话,递了过去:
“我们交朋友吧。”
这句“朋友”,意有所指。李维康当然明白,可她心里更看重的,还是戏。她在纸上回了句,“要把青春献事业。”
李维康虽然婉拒了耿其昌的情意,不过,她心里是感动的。她并不反感眼前这个同龄的男生,心里也对他有些好感,只是她此时的重心,一心在学业和未来的事业上。
一段时间后,耿其昌又递来一纸条:“我在你心里占有什么位置,请你说一说。”
李维康这次再也没那么多顾虑了,回复道:“是个特殊的位置。”
就这样,朦胧美好的爱情在两个年轻人心中滋长,渐成枝繁叶茂的样子。
可他们的爱情中,并非全然的美好。特殊岁月给出的考验,还在后头。
刚毕业,两人就得分开。一个在中国京剧院,一个在北京京剧院。虽在同一座城市,每周却只能见上一面。见面时,李维康大多都是不开心。
怎能开心得起来呢。父母还在南方,身体不好,弟弟还在下乡,暂无法回城。剧院里排演的只能是样板戏,连先出左脚还是右脚,都有严格规定,毫无自由度可言。
每次见到她,耿其昌都只能陪着她不开心,为此,也时常吵架。
换作其他人,吵着吵着就淡了,散了。耿其昌没有,他虽然也会有自己的脾气,但他也能换个角度站在对方的立场去共情。
虽然那个年代,没什么人懂“共情”这个词,但在耿其昌心里,有着最朴素的爱情观:爱她,就多替她想想。
更让人煎熬的是,他们不被允许结婚,上头一句话:“你们还年轻,要把心思多放在事业上。”
很难想象,他们是如何熬过那八年爱情长跑的。
1975年,李维康和耿其昌都已28岁,两人终于被允许结婚。不过,婚可以结,但孩子,暂时还是不能要。
结婚时,耿其昌有点不好意思,坦言道:“我饭量大,吃得有点多。”那个买任何东西都需要票的时代,耿其昌事先就“老实交待”。
李维康也有自己的担心,父母这时虽已都回京,但两位老人身体不好,家里负担重。她怕拖累耿其昌,主动提出:“以后我们实行AA制吧。”
结婚那天,公公拿出一块海鸥牌手表送给她,被她拒绝了。李维康认定了,不占耿家一分钱便宜。
打从结婚第一天开始,李维康和耿其昌每月一领到工资,就会拿出一部分存放在家庭共同基金里,如需添置大件,另外再一人出一半。
平时哪怕一根针头线脑,一枚鸡蛋,也绝不会多用多吃。除了家庭共同支出,余下的钱,两人各自管理,结婚近50年,他们不知道对方究竟有多少存款。
包括家务活,也是分工明确。就拿做饭这事来说吧,耿其昌负责切菜等准备工作,李维康负责炒菜抹灶台,洗碗的活,则留给女儿。
用耿其昌的话来形容就是:“我是劳动密集型,她是硅谷型。”
哪怕是李维康生病住院,耿其昌请假去照顾她几天,她也总觉得心里有愧 。
很多人对这样计算得清清楚楚的婚姻模式没法理解,他们说,“这哪像一家人啊。”
其实,刚开始,就连耿其昌自己也没法理解。只不过,他还是选择了尊重。他太了解妻子了,她向来就是个很有想法的女子。
在京剧这行,很多时候大家都会选择专宗一派。梅、程、荀、张等各派各别,都有其特色,师从哪派,自然也要遵守此派规矩。
但李维康不这么想,她崇尚的是“宗师百家”,不正式拜在哪位老师门下,但会从各派艺术特色中吸收其长。
包括将各种艺术形式融合其中,她也总爱发挥自己的创造力,愿意多做尝试。比如将编钟用来为《贵妃醉酒》伴奏,再辅以小提琴和梅先生的唱腔;又比如用埙演奏一段开头音乐,融入进《长相思》,将古筝演绎融入进《李清照》;还比如,将京剧拍摄成MTV……
11岁同窗,14岁同台,十多年的了解,因为懂得,所以忍耐。
婚后第二年,李维康的事业真正迎来了一波大逆转。
她排演的第一部现代戏《蝶恋花》,在其中扮演杨开慧,取得了轰动效应。
几年后,李维康又被老师介绍给电视剧《四世同堂》剧组,她在当中饰演韵梅,荣获了电视艺术金鹰奖最佳女主角奖。
这是李维康第一次接触电视剧,她也是第一次知道,电视的影响力,原来会这么大。
一时间,片约纷至沓来。与京剧舞台相比,电视剧的受众更为广泛,演员的收入自然也更高些。李维康的选择,再次让人不解。
她推掉所有片约,依然投身于自己所热爱的京剧。对她来说,专注,才是自己更喜欢的方式。
八十年代中期,中国京剧院进行承包改革,李维康和耿其昌夫妇将京剧二团承包下来,夫妻俩担纲主演,李维康担任团长。
他俩带着京剧团在大江南北巡回演出、宣传,为京剧这门国粹的传承,忙得连女儿都顾不上照顾。
在京剧的舞台上,李维康的名气一直比丈夫大,为了女儿,耿其昌再度退让,承担起更多照顾女儿的责任。
难得的是,对于这些,耿其昌从无怨言。从耿其昌口里听到的,一直都是他对妻子由衷的欣赏,他总是说:“论成就的话,我的老伴比我大。”
愿意从心底里真正承认伴侣比自己优秀,不是件容易的事。尤其当两人同窗数载又是同行时,无形中的比较很容易将一段感情击垮。
人们总是更多地看到李维康舞台上的光彩,却容易忽视她身侧那个为了她放下自我的男人。
50余年的光阴,时光深处,阑珊的光影映照出的,全是不离也不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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