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新闻客户端钱国丹
我从小就生活在海边,五花八门的鱼、虾、蟹、贝类见得多了,没什么让我太觉得稀罕的。海洋的确是太博大能容了,能识得她百之二三就算不错了。二十多年前的一天我在菜场转悠,发现一个青灰色的节肢动物,比脸盆略小,分两截,前半截圆凸,光滑如钢盔;后半截稍扁,周围长满棘刺,身后举着条尺多长的剑尾,正在不断地挥动。我的脑子里忽然跳出句绍剧唱词:我手执钢鞭将你打!
我问,这是什么?鱼贩答,鲎。我又问,能吃吗?答,它是青蟹的妈,当然能吃。我打量这“青蟹妈”,觉得它违反了“有其母必有其子”的原则。青蟹的一对螯和八只足长在甲壳外围,既能张牙舞爪地对付敌人,又能横行竖跑。这鲎的腿脚长在哪里呢?。
我问了价钱,不贵,就买了下来,心想这家伙可给我孩子当玩具,玩腻了再把它杀吃,一举两得。喜孜孜地回到家里,我把它在院子里一放,喊:孩子们快来呀!
来的不光是我家的孩子,连东邻右舍的小孩大人、爷爷奶奶也都来了。一位老伯是退休的老渔民,他一眼就认出了我买的是鲎。我问,为什么有人管鲎叫“青蟹妈”?老人反问我,你见过怀籽的蟹吗?我说,当然见过,大闸蟹,梭子蟹,岩头蝤,小沙蟹……那结结实实的一砣籽,把蟹肚脐盖儿都顶得远远的。老人又问,你见过怀籽的青蟹吗?我想了想,还真没有。老人说:雌青蟹没有生育能力,雄青蟹就是和雌鲎交配,传种接代!
我不知老人的话是对是错,若果真如此,那我们热爱的青蟹岂不是和骡子一样,出身可疑吗?
鲎似乎也犯人来疯,有了这么多的观众,就在院子里表演开“杂技”,于是我们看到了有趣的一幕:
它先是用剑尾把身体支了起来,这样它的头胸和腹甲就成了一个夹角,然后猛一使劲,啪的一声,翻了个跟斗,肚皮朝上了。再啪的一声,它又翻了个身背壳朝青天了。
啪!啪!啪!它不知疲惫地翻着跟头,像一架开足马力的翻斗机。我们尾随其后东奔西跑,我忽然明白,它就是靠翻跟斗走路的!这时候一位拉板车的小青年下班了,他抓住鲎的剑尾,一把将它倒提起来,说,好大的鲎鱼!我大不以为然,明明是甲壳动物,又是青蟹它妈,怎么叫“鲎鱼”?叫“鲎蟹”还差不多。
“活化石”中华鲎。据CFP。
每每吃蟹,我总想起林妹妹的“螯封嫩玉双双满,膏凸红脂块块香”。民间皆说蟹是八只足二个螯,荀子《劝学》里说:蟹六跪而二螯。这里的“跪”就是足,还有一对桨状腿被忽略了,如果缺了它,蟹还能在水里游泳吗?
可是鲎太奇怪了,它的胸前,竟一圈儿排开六对“螯”,准确地说,那第一对小小的才是螯,负责把食物夹进嘴里,周围五对虽然也带着钳子,却名叫”步足”;它们一圈儿伸向四周,颇像千手观展开的玉臂。比起鲎体的庞大,这些步足实在太小,尤其那螯,小得有点可怜,它们一窝儿躲在胸下,一点也没有蟹们的霸气!
第二天,我就把它杀了,掰开鲎壳,里面全是豆大的“蟹黄”,挖挖一大碗;再把鲎体剁了,炒炒一大锅,我打了些酒,叫了邻居们一起尝鲜,那味道,的确跟青蟹很像。
吃完了鲎,老渔民说,鲎壳和鲎尾是很好的中药,可以治大头颈(甲亢)和哮喘。于是我把鲎壳洗干净晾起来,后来这鲎壳让人讨要走了,也算物尽其用,而那条剑尾却一直插在我的笔筒里,我一看见它,就学着阿Q唱道:我手执钢鞭将你打!
那一次,我参加大陈岛的一次笔会,大家在一个沙滩上拾贝、挖蛤、冲浪、游泳,欢呼鹊跃。一名走在浅水里的男孩突然脸色大变,双眼发直,他的脚像被钉在水里不得动弹,我们问他怎么啦?他哭着说:我踩上地雷了!
我们都吓得目瞪口呆。
国民党从大陈岛撤退时,埋下了很多地雷。这些地雷后来被我们驻军工兵陆续排除了,但还是有遗雷伤害人畜的事故发生。一时大家都惊惶失措。那男孩止住了泪水,大义凛然地喊道:你们撤,别管我——跟我爸妈说一声,我不能给他们养老送终了……
忽然,那男孩回过神来,嘀咕道,这地雷怎么会动啊?
他弯下了腰,把双手插进了脚下的沙子,一会儿,就举起一只大鲎来!
我们就像劫后余生似的大大地松了一口气。那顿晚餐因为有了鲎,显得特别丰盛而快乐。
据载,鲎起源于古生代的泥盆纪,早于恐龙和原始鱼类,有活化石之称。唐刘恂在其《岭表录异》中写道:鲎鱼,其壳莹净滑如青瓷碗,眼在背上,口在腹下,青黑色。有尾长尺余,三棱如棕茎。雌常负雄而行,捕者必双得之……
就因为这“雌常负雄而行”,现今的男生就特羡慕男鲎,说老婆是豪华游艇,全自动自行驾驶。女鲎是天生的贤妻,不但要担当起生儿育女的重任,还要驮行这啥事不干的懒惰老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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