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到的歉意
1968年6月27日,我怀着屯垦戍边的雄心壮志,告别亲人,登上北去的列车,奔向想往的黑土地,来到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4师39团2连,当了一名农工,从此开始了我人生的新篇章。
由于我平日注意向老同志学习,脏活儿累活儿主动冲在前面,吃苦耐劳,得到了广大群众的认可。1969年2月,经群众推荐,被团党委任命为2连代理副连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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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段时间以后,我对副连长的职务稍微熟悉一些了,指导员姚学强在领导班子会上提议,给我增加一项新任务:负责知青探亲假审批。刚开始我把批假想得很简单,符合政策规定就批,不符合就不批,这能有什么问题?于是很痛快地答应了。
按照团里规定,知青每满两年可享受一次探亲假。符合探亲条件的知青只要提出申请,所在班、排长同意,连队的生产工作能安排开,我都痛痛快快地批准他们探亲。每批一个探亲假,我还在笔记本上做好记录,批准谁,假期多少天,哪天走哪天回来,超没超假等等,等他下一次再请探亲假时,就会用到这些记录。做好记录的同时,请假、批假的情况也都在连干部碰头会上进行通报。
一天中午,一位知青拿着家里发来的电报找我说,母亲生了重病,请求回家探望。可是他下乡才一年多,不符合满两年方可享受探亲假的规定。看他着急的样子,我很同情。都是知青,都有父母,我完全理解他现在的心情。当天晚上,在连干部碰头会上,我提出同意他回家探望母亲,但只能按事假处理。大家一致同意我的意见,第二天我就通知那位知青按照事假走了。
事后不久,陆续又有几个知青拿着刚刚收到的电报找我请假,电报内容差不多都是父或母“重病速归”,甚至有个别的还是“病危速归”。提交连干部碰头会研究时,干部们认为,别管家人病重病危,对知青个人来说都不是小事,理应立刻准许回去。退一步说,即使没到病危的地步,亲人生病回家探望照顾也是人之常情。连里冬季农活少,一些人请假不会对连里工作造成什么影响,所以无一例外批准了他们的事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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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知青陆续回家后,从职工平时言谈话语中却漏了馅儿。原来所谓父母重病需要回家探望的事,多数都是假的。只因知青从来没有离开家这么长时间,生活环境和工作又很艰苦,想家是必然的。可农忙时顾不上想家,早上三点下地,天快黑了才收工,工作那么紧张,谁也顾不上想家。到了冬季,工作不那么紧张了,难免生出想回家看看的念头。但没有充分的理由请假,于是有人想出这个让家里发假电报的绝招。而且随着第一份假电报成功,引出一批人照葫芦画瓢。我们这些干部一开始蒙在鼓里不知底细,满怀着同情却连连中了“圈套”。
当然,其中也确实有一些知青的父母因各种原因而生病,但并没有严重到卧床不起的地步。很多“重病”的父母都是一见到孩子回来,病立刻就好了七分。另外,也有的知青本人并不知实情,是家里假戏真唱,发假电报来骗他回家。面对如此复杂的情况,我很难分辨清楚这些电报哪个是真的,哪个是假的,令我很头疼。
其实说起来,反正都是事假,又不报销路费,批也就批了。可是,想回家的不是三五个,也不是十几个,若要敞开口子都批准事假的话,我敢说,绝大部分知青都想回去。连里的劳动力一下子减少这么多,工作肯定会受到很大影响。都批事假是不可能的。
真没想到,看似简单的假期审批工作实际处理起来这么麻烦。
我想不出好的对策,就在连干部碰头会上提出来请大家商量。干部们考虑到冬季虽然不用下大田了,但还有不少活儿要干,比如挖排水沟、上山伐木、喂养猪马牛羊等牲畜、往地里运肥、机械维修保养等,仍然需要保证一定的劳动力。于是决定在不能判断电报真假的情况下,按知青地区有比例地、以电报先后顺序安排事假,返回一批再走一批。
有了这个原则,我照章办事就简单多了。尽管有些知青回家心切,对连里的安排不满意,但没理由不服从,只好耐心等待。
有一天,一位哈尔滨知青拿着一封电报找到我,说:“母亲病重,让我赶快回去。”又是一个难于判断的电报,而且在她之前,刚刚走了一些人,按照领导班子定的原则,我没有批她的假。几天后她家里又来电报了,这回她是哭着来找我的:“母亲已经去世了……”我一听,脑子当时就懵了,没想到她前面的电报是真的。
由于我工作做得不细,不但未让她对生病母亲尽孝道,还使她失去了与母亲见上最后一面的机会,我心里很不是滋味儿。我当即安慰她一番,让她马上收拾东西第二天就走。即使如此,在挺长的一段时间里我心里一直很别扭,说实在的,真的觉得很对不起她。
这件事对我触动很大,心中的这个结一直难以解开。可是当时碍于面子,所以,道歉的话一直没有说出口。1972年我被调到21连当副指导员,75年又被推荐上了大学,一直没有机会再和她见面。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阅历的加深,对人情世故我感觉有了跟以前完全不同的理解,更深刻地体会到子女对长辈、对逝去的亲人的感情的份量,也就更加重了我心里那一分歉疚。她能原谅我吗? 她会不会为此记恨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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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许多年以后,知青早已各自回城,有一回我参加2连在北京的知青聚会,才又一次见到她,这时她已经从哈尔滨调到北京了。阔别多年又重逢,我们都很激动。特别是我带着心里的那个结,那个解不开的结,真有点百感交集的味道。我握住她的手,十几年的内疚终于变成话语说了出来,道出了我深深的歉意。听了我真诚的道歉,她却反过来安慰我:“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你千万别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我理解你当时的难处,真的,我一点儿也不怪你。”
她的这番肺腑之言,又一次打动了我,我的心豁然开朗,心中的结顿时化解,担心她会记恨我的想法随之烟消云散。
那天,我俩在一起聊了很长时间。我的真诚,她的大度和宽容,使我们重新走到一起,昔日的战友,成了今天的好朋友,随着时间的推移,朋友的情谊越来越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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