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3年5月5日晚,天空没有月亮,夜色昏沉黑暗,万籁无声,只有沉默的黑暗包围一切。5月6日2点50分,一声火车笛鸣,划破寂静的夜空,象饥饿的野兽在嚎叫。
这是一列由浦口开往北京的津浦快车,美国制造的,由于是钢质蓝漆,所以又称蓝钢车。这车子设备十分华丽,行车时刻非常准确,它是世界联运的国际列车,欧美人多乘这列车。
今天车上除200多名中国乘客外,还有30多名外国男女旅客,分别来自美国、英国、法国、德国、意大利、丹麦、墨西哥和罗马尼亚。经过几小时的旅行,乘客们都已沉沉入睡,只有司机全神贯注地驾驶着机车。在车灯的照耀下,他猛地发现前方有一段铁轨断了,他急忙拉动紧急制动闸。车轮与铁轨发出怪厉的摩擦声,然而巨大的惯性推动着火车继续向前。顷刻间,机车、邮车冲出路轨,倒覆在地,客车则相继倾斜。沉睡的旅客从卧铺、坐椅上跌出来,行李架上的物品纷纷打落在他们的头上、身上。顿时车厢里响起一片叫骂声、哭闹声,但很快就停止了,因为人们听到车外黑暗的野地里传来清脆的枪声,响起杂沓的脚步声和纷乱、激动的喊声。这可怕的声音越来越近,乘客们透过车窗,看见一群持枪的人正蜂拥着冲向列车。
匪徒们用枪托敲碎车窗,跳进车厢,用枪驱赶着人们:“快,快下车去!”
同时,他们挑开乘客们的行李,开始搜索和抢劫里面的财物。英国旅客罗斯曼忍受不了土匪的推搡驱赶,愤怒地拿起桌上的茶壶向土匪掷去。一名土匪用枪向他一指,“叭”地一声,罗斯曼立即倒地身亡。与此相反,上海《密勒氏评论报》记者、美国人鲍惠尔和法国人柏如比则明智地认识到,反抗是没有意义的,便自动将随身携带的手枪交出。匪徒得到两支锃亮的新式手枪,欣喜万分,特别允许二人穿好衣服、鞋袜再下车。而其他的外国男女乘客则只能穿着睡衣、睡裙,光着脚,被赶到铁路边的小河堤上集中,有几十名中国人和几名外国人在混乱中逃走。乘警们见势不妙,也纷纷逃散。
一名匪首提醒乘客,要保留好车票,以便按车厢等级交纳赎金。三等车,每人2000元,二等车1万元,头等车3万元,洋人5万元;车票遗失,均按头等车论。在他讲话时,大部分匪徒仍在车上洗劫。他们拿走一切可以拿的东西,包括毛毯和床垫。一名土匪的口袋里装满了车上备用的电灯泡。另一名土匪找到一件外国女人的巨大乳罩,又不知何用,便把它系在腰间,鼓鼓囊囊地在里面装满东西。半个多小时后,那名20多岁的匪首下令出发。千余名匪徒押着200多名中外旅客,沿着干涸的河谷向东走去。匪徒背负着大小物件,旅客们则有老有小,许多人还光着脚在石块上走,因此队伍行进十分缓慢,就象一条蜿蜒的长蛇。
天空大亮时,队伍到了大山口,开始爬山。这时,驻沙沟站和韩庄站的两个连官兵闻讯追来,正在山中剿匪的一部分官兵也迎头截击,并发枪威吓。被俘的人质纷纷向官兵挥动白色布片,示意不能打,同时在土匪的逼迫下,继续向山上爬。官兵投鼠忌器,眼睁睁地望着土匪挟着人质上了山顶,只得将山口严密封锁起来。
在山上,土匪要求洋票(被邦架的洋人)给山东督军田中玉写信。声称如将山中剿匪军队撤回,当将洋人释放,否则撕票。洋票们则要求,先将乘客中的妇孺释放,才肯写信,一名在上海读书的医学院的学生在匪、票之间充当翻译。最后,土匪同意了洋票的条件。信件被送下山。为防止官军突袭救票,土匪押着人质,经过辗转、迂回的跋涉,回到了老巢——抱犊崮。
劫车事件发生后,举世震惊。外国报纸称临城劫车是“第二次拳乱”,中国报纸称之为“民国第一案”。
5月7日,英、美、法、意、比等国驻华公使联合向北京政府提出抗议。5月8日,公使团领袖葡萄牙驻华公使符礼德约见内阁总理张绍曾,严词指责北京政府对外侨保护不力,表示:“使团因中国政府营救被掳外人立时出险所取办法之结果急不能待,特再为声明,所有现在匪徒手中之外人生命,贵国政府当负其责。并决定以本月12日夜12时为限,须将被掳各人全数救出。如逾时限,每24小时,当要求按时增加之巨额赔偿。”
5月9日,各国驻北京公使团又发表声明,限北京政府于3日内,全部救出临城被劫外侨,逾期依时要求赔偿。”美国国务卿许士声称,美国军队将成为北京公使团的武力后备,支持公使团不惜采用任何手段来保证外国人质获释。因此,公使团坚决反对武力进剿,以保证人质安全。后来,当中国官府马上与土匪交涉失败时,他们还公然表示,将视中国为“无政府”国家,由他们直接与土匪谈判。日本则乘机鼓吹对中国铁路实行“国际共管”。
北京政府和山东军政当局更是惶惶不安。事发后,鲁督田中玉立即指派军务帮办郑士奇为剿抚总司令,会同第六旅旅长何锋钰、陆军第二十混成旅旅长吴长植,负责安排兵力,加强对土匪的攻势。交通部则连日开会讨论,先主张火速进剿,后因外交团主张谈判,又敦请山东当局和平解决。交通总长吴毓麟亲自南下山东,与田中玉、省长熊炳琦同赴枣庄。
枣庄地处抱犊崮西南山区入口地,因有中兴煤矿公司在此,市镇十分热闹。此时各方要员纷至沓来,使枣庄成为临案的指挥中心。交通部、外交部早已派员来此,随后到达的还有江苏督军齐燮元的代表温世珍,徐海镇守使陈调元,直鲁豫巡阅使曹锟的代表、美国人安特生。几个熟悉黑社会的人物,如北方帮会首领、天津警察厅长杨以德,被招安的匪首郭泰胜、丁宏荃等人,也奉召而来。外国领事和驻华武官也开来专列,停在车站办公。为居间调停、接济人质的衣食,并营救中国人质,北京、天津、上海的商界还派出代表,在此组成“全国公团枣庄临时联合会!”。一时人称“八方冠盖云集枣庄”。至于要员们的随从、护兵,以及各报记者、人质家属,更是人进人出,小商小贩也随之而来,真是热闹非凡。
郑士琦到枣庄后,布置官兵包围抱犊崮,因各方要求暂缓进攻,只得邀请滕、峄二县有名望的士绅,出面与土匪交涉。但这种“交涉”,在当地人看来,就是“说票”。当时官府和军队虽无力制止土匪绑票,却不允许去“说票”、“赎票”,认为这是“通匪”、“资匪”,与土匪同罪。现在官府竟要地主乡绅们去干“通匪”的勾当,自然遭到拒绝。官方只得一再恳请各位为国家出力,同时说明,只要劝告土匪答应交涉即可,以后谈判由官方出面。
最后,乡绅们推举两名在鲁南各县最有威望的人士出头。一名党金元,滕县人,青帮“大”字辈,为各县士绅领袖;另一名李炳章,峄县人,也是青帮“大”字辈,书香门弟,官宦世家,人称“李大少爷”。2人遂于5月11日早晨进山。匪首们因官兵封锁,全不知外面情形,闻讯后,纷纷赶来探听消息。
党、李2人以乡里长辈身份责备众匪首说:“
劫车一案闹大了,为国家、为地方惹了大祸。听说外国兵舰已集中南京下关,洋兵要来攻打抱犊崮。别的不说,咱乡亲们可得遭殃。再说真的官兵大军来攻,你们也未必守得住,地方上更是兵荒马乱。望各位为乡里想想,不要死后留个骂名。”
众匪首闻言也有几分紧张。二人看在眼里,进一步说:
“任何事总有个了结,现在官府愿意和你们交涉,不如趁此机会接受招安,图个功名,官方也有台阶可下。你们看如何?”匪首们面面相觑,无人说话。最后,曾两度被招安、在军阀张敬尧部下当过连长的郭其才开了口:
“二位老爷子这样说,俺们当然依了。但不能太便宜官府,俺得有条件。”
接着,他掰着手指提了几个条件。
党、李二人回答说:“咱不是官府的人,也不是来说票的。只是见你们把事闹大了,怕不好收拾,给你们点一点。你们若愿意,就派代表跟官府去谈,官府保证不扣你们的人,官府若派人进山来谈,你们也不得扣留或杀死。”
当下匪首齐声允诺,请二位休息,便计议起来,七嘴八舌地商量了两条意见:
“一、抱犊崮不撤围不谈;二、谈判要有洋人与本地士绅居间,以资保证。”党、李二人得了回话,便下山去了。二人当晚到枣庄向郑士琦报告。众官员及外国领事商量后,令二十旅从山中退至峨山口。后来该旅撤退时,土匪竟开枪追击,士兵奉命不得还击,匪徒气焰大涨。12日上午,李炳章与美国人安特生、江苏交涉员温世珍入山,请土匪派代表出山,与田中玉、吴毓麟直接谈判。
这时,匪首们才感到祸闯大了,结局吉凶难卜;而且,山林中人不惯与官府打交道,故都不愿出头。最后,便推举孙美瑶、郭其才为代表,并同意招编后,以他俩为司令和参谋长。孙美瑶一伙在山中实力最强,200多支枪,他本人年轻胆大,野心勃勃,又是这次劫车的主角。郭其才有智有谋,是见过官场世面的人物,由他陪同壮胆出主意,当不致被官府骗了。
13日下午,孙、郭二人来到枣庄车站,与田中玉等人在督军专列上正式谈判。双方通报姓名,略事寒暄,官方便急忙进入正题,要求释放洋人。匪方表示将从15日起陆续释放,但要求官军再退30里;送一批食物、饮料和用具来;收编抱犊崮匪众。田中玉见要求不高,满口应允。他高兴地拍着孙美瑶的肩头说:
“各位有弃暗投明之意,太好了!咱们向大总统和总理说说,三天就成。”
于是,山东当局和中、美红十字会组织了大批物品,雇民工运上山去。山中粮食、饮水确实匮乏。1000多土匪全部集中在这里,被围了好几天;原有的和新到的肉票,也有好几百人。因此,那些洋票经常有一顿无一顿地处于半饥饿状态。一天,土匪给洋人们送来一些小牛肉,然而吃惯嫩牛排的先生们煮了一整天,才勉强能从骨头上撕下一点肉来,但肉汤却很鲜美。事后,有人告诉他们,那实际上是山东一种性格暴躁的癞皮狗肉。据说,吃了这种狗肉的人,在7年之内都会具有那种粗暴的狗脾气。这使那些急于补充蛋白质的洋人们懊丧不已。又一次,洋票们尝到一种肉馅白嫩、鲜美的包子。美国人鲍惠尔去请教一名土匪。那人当场在石板下找出一只巨大的蝎子,告诉他就是这种昆虫的肉。鲍惠尔只得放弃填饱肚子的打算。
至于中国肉票的待遇,就更差了。因为土匪也和官府一样,认为洋人似乎比华人更高贵些。所以,当山上饮水紧缺时,土匪曾将原有的过期未赎或油水不大的华人肉票,从崮顶掀下去200多人。一时间,崮上哭声四起,崮下血肉模糊,死者枕藉,伤者惨号。一个半月后,当山上土匪被收编下山时,崮下已是一片森森白骨。
再说田中玉至此总算松了一口气。田中玉本属北洋军阀中的皖系,直皖战争后,直系控制了中央政权,他勉强保住了自己的位子,却不料又遇上这件匪案,弄不好还得丢官。因此,几天来他一直坐卧不宁,寝食俱废。不过,在枣庄的衮州诸公并不都象他那样忧心忡忡。枣庄东门中兴煤矿公司大楼里设有军官俱乐部,军官们日夜在此聚赌、招妓,极为热闹。以滕、峄两县知事为首的官吏、富绅,下榻于一名乡绅的大宅室内,终日抽鸦片、聚赌。滕县知事赵策录每赌必赢,声称“能每天如此,官都不想做了”。至于中央和省里的官员,及各国领事则住在火车站的专列里,有软卧、客厅,舒适之极。据北京来的一名军官说,交通总长吴毓麟整天躲在卧车里打麻将,有事请示,一概推说去找地方官。
就在吴总长雀战方殷之时,抱犊崮上的匪首们正在讨论第一次交涉的情况。他们认为:第一,“洋票”在手,奇货可居,要价还可更高些;第二,只怕一交出洋人,官军马上会来包围进攻。于是他们推翻前议,另提5项条件,包括二十旅撤回济宁,第六旅回原防,滕、峄两县士绅担保不背盟杀降;匪众改编为两个旅,可在邹县上村等5处自由行动,等等。15日田中玉等到的不是被释放的洋人,却是新的5项条件,顿时傻了眼。吴毓麟想到北京公使们那一副副嘴脸,急得从牌桌边离开,以慷慨就义的神情向记者们表示:
“我愿意进山去当人质,请孙美瑶把洋人放出来!”
此后到20日,官、匪间无正式代表谈判。但以各种身份进山的无聊之徒、各派政客却络绎不绝。他们有的企图借此邀功,对土匪胡乱许愿;有的打算利用土匪参与政争,劝他们挟洋票威胁政府。匪首们曾派法国“洋票”柏如比携带他们致英、美、法、意四国公使的信到北京,请公使团向北京政府施加压力,以答应匪方条件。这种充分利用外交、政治手段的做法,显然不是土老帽们可以设计出来的。
官方正式调停人是安特生、温世珍、杨以德、郭泰胜等人。他们往返于枣庄和抱犊崮之间,传达双方不断变动的条件。最后,田中玉一再让步,提出三步计划:第一步,官方按照匪方要求,由田中玉委任孙美瑶为招抚司令,郭其才为参谋长,匪方交出1/3洋票;第二步,官军撤回原防,匪方再交1/3洋票;第三步,收编完成,人票全部释放。在田中玉等人看来,只要先放1/3人票,就表明工作有成效,外国公使就不会逼得那么紧了。然而,土匪们抱定1条,不完全达到目的,洋票绝不释放一个。于是谈判陷入僵局。5月20日,匪徒反趁夜色下山袭扰官军防线,双方交火。田中玉忍无可忍,第二天拂晓即令二十旅将抱犊崮团团围住。随后,他偕吴毓麟北上进京,陈调元、温世珍南下江苏。官匪交涉遂告决裂。
有人根据当地老百姓的经验指出,向土匪赎票,切忌紧张慌乱,“越害怕,鬼越吓”。不必过分担心“撕票”,因为土匪绑票的目的是敲诈勒索,而不是杀人。临案发生后,外国使团张皇于前,北京政府忙乱于后,使土匪看出官方的苦衷;》加以一些“调人”的教唆,土匪便挟洋票以自重,狮子大开口。结果官方越是降格以求,却越是达不到目的。相反的例子是楚汉相争时,项羽绑架了刘邦的父亲做人质,以“烹而食之”来要挟刘邦。刘邦深知个中诀窍,回答说:“请分我一杯肉羹。”项羽气得哇哇大叫,却终未把老刘头杀死煮了吃。
田中玉到京后,先后列席参加国务会议和总统府会议,向张绍曾内阁和黎元洪总统介绍情况,并竭力主张剿办。这时控制中央的直系军阀曹锟正积极运动,准备当总统。内阁和公府都处于风雨飘摇之中,一笑一频都要看曹锟的脸色。田中玉因此又赶往保定,向曹锟陈述理由,得到同意。另一方面,外交部赴临城的特派员靳志返京后,则向英、葡等国公使陈述主剿理由。他指出,去年河南巨匪老洋人绑架外国人,豫省当局迫于外交压力,收编股匪,成为第一次奖励土匪行动。此次临案,外交团不许鲁省当局剿匪,迫使与之谈判,这无疑是第二次鼓励土匪。长此下去,不仅土匪,便是普通百姓也认为绑架洋人是升官发财的捷径,将来在华洋人都岌岌可危。如严厉剿办绑匪,则后人无敢效尤。虽然山中洋票可能牺牲,但以10余人生命与在华所有外国人生命相比,孰轻孰重是显而易见的。勒志一翻言辞,果然改变了外交使团的态度,他们不再坚持原来的意见了。曹锟和外交团态度的转变,使主剿空气顿时浓厚起来。国务院下令直鲁豫皖各省抽调兵力前往临城增援;航空署派飞机到抱犊崮上空散发传单,加以威吓。
这时,匪首们才发现形势骤然不利,于是相互埋怨起来。一个叫刘守庭的匪首一再主张先宰掉一两个洋鬼子,迫使官方妥协。刘守庭是匪首中最为心狠手辣的一个。他小时卖过馍馍,人称“馍馍刘”,讹为“馍馍六”;又有点文化,学过《易经》、占卜、打卦,每有行动或遇疑难事,都要打卦决定,故又称“诸葛庭(亭)”。当上海医科大学生把馍馍刘的话翻译给洋票们听时,他们个个都不寒而栗,用英语低声骂馍馍刘是“小流氓”。幸而大多数匪首并不赞成杀洋人,才使大家松了口气。
匪首们决定打破僵局,5月26日,他们派美国人鲍惠尔和一名匪首下山,主动向驻扎枣庄的郑士琦接洽重开谈判。为表诚意,匪方于30日先放出了英、美人票各一名。第二天,双方在峨山口一个小村庄开议。官方代表为郑士琦、陈调元,匪方代表为郭其才、刘守庭,另有美国人安特生,地方士绅党金元、李炳章,全国公团枣庄联合会代表江经沅及中国红十字会代表等5人为见证人。党、李二人见了匪首,不免又责备他们把事弄僵了,劝他们见好就收。郭、刘二人诺诺称是,表示要给乡亲父老们一个“面子”。最后,官、匪达成协议;匪方有枪者编,不定人数,由官方入山点名;官方先发匪方军装2000套,每人两个月饷。同时决定任孙美瑶为招安军旅长,郭其才和另一实力较强的匪首周天松为团长。
田中玉接到报告喜出望外,请示北京后,便将军装和5万大洋运往山中,由陈调元和二十旅旅长吴长植入山点名、发饷。陈调元本是帮会中人,又在徐州地区长期剿匪,对下层社会的规矩、手段十分清楚;又善于打哈哈,笼络人。进山后,他与孙美瑶谈得十分投机。当时上流社会以戴眼镜为时髦,许多人都戴副平镜以为炫耀。陈调元便问孙美瑶:“老弟何不弄副眼镜戴戴?”孙美瑶说:“还未找到合适的。”陈调元当即取出自己的金丝眼镜,赠与孙美瑶。孙连连谦让,陈调元哈哈一笑道:“老弟,咱们谁跟谁?何必客气!”
因此,山中土匪自孙美瑶以下,个个认为陈镇守使够朋友,讲义气。但另一方面,陈调元又善于软硬兼施来控制土匪。一直未露面的抱犊崮寨主孙桂枝和另一匪首周天松,曾通过孙美瑶向陈调元表示,由于山中徒手匪徒很多,不加收编日后无以为生,希望能扩编至3000人。陈调元当即翻脸,指责匪首们不讲信义。他一面要派人下山阻止官方代表进山签字,一面表示自己也要告辞,中止谈判。这一招使得众匪首连说好话,请他息怒。陈则转怒为喜,表示可以再收编500名徒手匪徒。匪首们始终担心洋票放出后,官军会来进剿,提出在全部改编成军队以前,请美国人安特生留住山中。陈调元一口回绝,但转过脸来,他又表示:
“我和吴(长植)旅长留在山里,等你们改编完毕一道下山。”
至此,匪首们不再顾虑、犹豫。6.月12日正午,官方代表陈调元、温世珍和匪方代表孙美瑶、郭其才、周天松,在士绅、商会和外国代表的见证下,签订协议。美国人安特生和土匪大管家孙桂枝各出具一文,担保双方不悔约,并由在场士绅、商会代表签字。当晚,洋票全部获释下山。除陈调元、吴长植外,在枣庄的各方人士也开始打道回府。
临成劫车案经过一个多月的交涉终于有了结果。做了30多天恶梦的洋大人终于重获自由,又登上津浦快车,跑回上海安乐窝去了。孙美瑶、郭其才等股改编的第二团,很快编制完毕,穿上了军装。陈调元帮那些军官们拉拉衣襟、扣好风纪扣,端详一番,突然问:“为什么不配武装带?”回答说:“没发武装带。”“这不成,不象军官的样子!”陈调元连连摇头,说:“我去给你们办。”
他随即下山,通知派人送武装带,自己则以母病为由返回徐州,不再重蹈险地,只将吴长植一人留在匪巢中。
这时,山中还有临城劫车案的中国肉票问题没有解决。陈调元和全国商会代表当初曾许诺,给土匪们一些赎金。现在洋票放出后,陈调元一走了之,无人再问此事,匪徒们很不满意。吴长植好说歹说才算将华票全部带出。该团驻扎枣庄以东的郭里集。周天松为团长的第一团,因内部诸匪首争当营、连长,迟至27日才编制妥当出山,驻枣庄以西的齐村。
但抱犊崮上还有一批以往被绑来的肉票40余名,滞留山中已有1-3年。其中20多名5-12岁的儿童,被关在山上绝顶之处,骨瘦如柴,满身疮癣,污垢不堪言,目光痴呆,畏葸瑟缩,惨状不可睹。临案发生不久,在山东的德国天主教士波特曾设法上山,与洋票鲍惠尔一道摸清这些情况,向社会报告,引起舆论大哗,要求当局一并解决。待洋票释出,官方竟不再过问;馍馍刘一股又拒绝收编,故这批旧票迟迟不得解放。后经红十字会等社会团体一再呼吁、催促,7月8日,孙美瑶通电就任山东新编旅旅长之职时,同时声明山中新旧肉票已悉数放出。至此,临案的解决告一段落。
孙美瑶率领匪众集中枣庄车站东郭里集地方,听候点编,政府派山东第五师第十八团长吴可璋率所部前来枣庄维持治安,协助点编事宜。收编名额以枪支为限,大约有一旅之众,实际上长短枪不过干余支,人数不到2000人,定名为山东新编第一旅,以孙美瑶为旅长。这样,以孙美瑶为首的一伙江洋大盗摇身一变,成了装备精良的政府军。然而,当惯了自由自在的山大王的孙美瑶是不愿受人管制的。什么军队的纪律、什么上级的指示,他哪里能够受得住呢?他的口号就是纪律,他的话就是指示,他就是大王。他习惯于大家都听他的,而不能想象要他来听从别人的。他这次之所以接受收编,是他被迫无路可走,想以此来解燃眉之急,缓缓气,借机发展自己的势力,图谋东山再起。而北京政府收编孙美瑶也不过是明抚暗剿,决意拔掉这根“杂毛”。
至于匪首孙美瑶的结局,同年12月16日,因为从“匪性不改,时有越轨行为”,发展到“公然率众叛变”,所以被兖州镇守使兼四省剿匪副司令张培荣带兵驰剿,用计诱获,当场就地正法,最后还是结束了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