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的两周时间里，几乎所有人都在谈论股市。短短几天，股民们的情绪就经历了大起大落——先是艳羡九月底入市成功抄底的那批人，然后经历了一个颇为煎熬的国庆假期，最后在节后四连跌里，留下不甘又悔恨的叹息。
一位名叫孟阳的脱口秀演员，在这波热潮里，意外地成为了话题中心。10月8日，她发布了一条短视频，讲述了自己从2009年开始入市、经历三轮牛市却依旧被狠狠套牢的心路历程。其中，追涨杀跌、多贪了一把、重仓创业板……孟阳的每一波操作，都是散户被收割的写照，也因此引发了大家的共鸣。截至目前，那条视频在全平台的播放量超过1000万。
如今，有人形容孟阳的评论区，成为了“散户聚集地”。通过她，很多旁观者终于感受到了炒股究竟有多艰难。毕竟单看孟阳的履历，十分唬人，说脱口秀之前，她学过会计，进过“四大”，待过大厂，还曾在财经媒体供职。牛市来临，她几乎是最先嗅到股市变化气息的人。
即便如此，孟阳还是错失先机，没能逃脱被套牢的命运——她在股市里待了15年，哪怕大盘大涨了几天，她的账户还是一片绿色。也不是什么收获也没有，在股市里，孟阳看到了人性，了解了自己，更懂得了一个普通人该如何与大起大落的财富共处。
作为一名脱口秀演员，孟阳感慨，炒股给自己提供了很多段子，但这些素材，“实在是太贵了”。上热搜那一天，孟阳自己都觉得奇妙：在这一波短暂的牛市里，股市的钱自己是赚不到了，只能赚赚流量的钱了。
以下是孟阳的讲述，经每日人物整理。
文 |饶桐语
运营 |泡芙
炒股15年，归来还是“暴负”
10月8号早上7点，我发布了那条视频——《别看大盘先看我，一个股民的暴负歪路》。放在平日里，我的视频点赞也就几百上千的，但这条爆了，全网到现在千万级的播放，抖音上了热榜，视频号观看量也有800万。
那也是节后第一天开盘，大盘哗哗涨啊。这也在我意料之中。节前我就知道，十一期间不开盘，大家肯定都攒着劲儿等着8号早上动手呢。我打算好了，就趁这档口发视频，等着所有人一窝蜂进去买股票的时候发，流量效果会更好。
▲ 孟阳在抖音分享“亏钱经验”。图 / 抖音截图
在那之前，我从朋友圈里就嗅到了所谓“牛市”的味道。因为之前在财经媒体待过，朋友圈里的老同事们总喜欢转发自己写的文章，我每天刷着跟刷新闻App似的，市场有个啥风吹草动，我都能第一时间知道。
国庆前几天，我明显感觉到，朋友圈里聊股市的人变多了，但那还只是情绪上的，印象最深的是看到券商们把银行转账的时间提前了，就真的感觉行情要起来了。
能感受到这股风的人不少，真正冲进去的却不多。大家都说，这一轮，很多散户入场晚了，要是在国庆前能进去，还是可以赚钱的。包括我自己，已经在股市里沉浮太久了，哪怕有一些先手，也错过了操作的最佳时机——要知道，我上一波沉的，还没浮起来呢！
每一轮周期都很有趣。我观察过，行情一来，你发什么内容根本不重要，只要股市在涨，所有人都在问：我应该买什么股票？而一旦跌了，哪怕你发文反复跟大家强调“股市有风险，入市需谨慎”，估计也会被骂：你怎么不早说？
所以这一次，我选择早点发，趁着股市还在涨，大家都开心的时候，才能把我的经历当作一种乐子。
我2009年买了人生第一只股票，到现在也算炒股15年、经历过三轮牛市的老股民了。直到今天，我放在股市里的钱，占全部资产的30%左右，里面大概有10支股票和一些基金，目前的状态——大部分都是绿的。这10支股票基本上分成两类，一类属于不知道得几百个涨停板才能回本，我就基本上不关注了；还有一类，属于回了一点血，但回得不多，我又舍不得卖。
国庆前狂涨的时候，我心里甚至毫无波澜。我之前买了B站的股票，买的时候股价130美金，半个月前从最低点涨了三倍了——听起来很多，仔细一看，股价还是只有22美金。
如今社交平台上蠢蠢欲动的网友们，在我看来都是“很有生命力的韭菜”——我不是，我老了。什么今天涨了，明天跌了，人人都心惊胆战的，但我到现在，基金还亏着50%呢！我特意去看了我买那的几只基金，它们的基金经理在上任期内的收益率，最低也有90%，但到了我买的时候，居然能亏掉50%。
我觉得，这一波我是解不了套了，下一波再见吧。做时间的朋友，我跟时间是一辈子的好朋友。
三轮牛市，我的“韭菜”史
上热搜之后，我感觉全中国的散户，都在评论区看我热闹。还有很多人开始玩梗，说我但凡没那么有上进心，我的身价都翻倍了。
我感觉大家之所以被逗乐了，是因为我的学历、从业经历，和炒股亏钱的倒霉，形成了比较大的反差。
我是90后，本科在澳门大学学会计，毕业后进了毕马威华振会计师事务所当审计，后来又去了凤凰财经、腾讯财经做财经编辑。看上去，是不是还算专业？但我至今都看不懂股票的K线，甚至炒了好多年之后才知道，美股里绿色代表涨，A股里红色代表涨，这就是我仅有的炒股知识。
从刚开始入市算起，我经历过三轮牛市——2009年一轮，2014年一轮，2019年一轮。我感觉每一轮，我都是踩中了尾巴，在高点买入后，净等着亏钱。所以我在视频里给普通散户的建议就是，千万不要“追涨杀跌”，你一进去就跌的例子太多了。
▲ “追涨杀跌”是很多股市小白都信奉的话，但实操起来往往失灵。图 / 《大时代》截图
2009年，我还在读大一，假期回家，在证券公司实习。我妈觉得，既然都实习了，就要了解股市，很痛快地给了我一万块钱，当作起始资金去炒股。那会儿我一个学生，也不会想着靠炒股改变命运，纯粹是觉得自己要变成大人了，面对炒股这个新事物，十分兴奋。
最开始决定买什么股的时候，我想着不要轻举妄动，咱还不懂，就先学学，看看什么行情好、哪个板块好、谁是龙头。当时有个炒股网站叫大智慧，我就天天去看，研究股票代码、涨跌，拿个Excel表格记录，觉得自己可太专业了。
但那一波牛市，也是天天涨啊。2009年，互联网还没现在这么发达，别说自媒体了，炒股都要去线下。我每天去上班，能看到好多大爷大妈一直在证券公司待着，营业大厅全是人。他们也跟上班似的，自己带饭、带水，盯盘一盯就是大半天。
看到这种场景，我就会觉得，等我全部研究完了，是不是牛市就结束了？我记得当时很多人都在买钢铁股，什么鞍钢、宝钢。我完全不懂钢铁，手里资金也不多，贵的一手都买不起，一着急，只能看哪个便宜买哪个，6块钱的股和12块钱的股，我就买6块的那个。
等我买完，牛市已经结束了。我眼瞅着一只股票，连着十几个涨停板，等它终于不涨了，终于有机会入手了，我想说总不能这么巧吧？我一买它就跌？结果就是那么巧，买了之后，它就一路下跌。后来我妈给我这一万块钱，跌成了5000块，我就再没有去动过它。很多年之后，才终于涨了回来，这一万块才算是解套。
我一直都不炒短线。我自己都忘了，是从哪个网页上学来的，就一直长线操作，说要做时间的朋友，很多大佬都是持股几十年，财富才能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多。
▲ “要做时间的朋友”。图 / 《窃听风云2》截图
但长线有个什么问题呢？就是你不会每天都看，对它的波动没有很明显的感知。我经常是过了一年再去看股票，数字就经常出现非常大的变化，要么是从1块钱变成1毛，要么是从1块钱变成10块。所以我炒股，从来不是在赚零花钱，而是要不在天堂，要不去地狱。一些专业人士做长线，很冷静，他们可以在10块钱的时候卖掉，1毛钱的时候补仓，但我就是纯看。
为什么不操作呢？还是因为“贪”。比如我有一只股票，2019年的时候它是300%的盈利，我没卖，现在变成30%的盈利，理论上也涨了30%，是不是可以卖了？但是我见过它300%的样子，这种情况下，我了解的周期没用，学过的专业知识也没用，人性就这样，我就是舍不得。
还有一只股票，最开始我赚了特别多的钱，现在跌得比成本价还低。我当时跟朋友说，哎呀，回本了一定卖。但我知道，等那一天真的到来，我可能又舍不得卖了。包括这一回，我的评论区里也有很多人说：“前两天还在发誓回本就跑，现在回本了，又犹豫了。”
人都是贪婪的。感官上我唯一赚到钱的一轮牛市，是在2014年、2015年左右。我当时陆续在凤凰财经、腾讯财经工作，公司给了我一些股票，但要分年行权，我被迫没有办法去操作。
那时候，股市火热得很，10条财经新闻里，8条都跟股市相关。所以我们一到开盘时间就非常忙碌，需要实时报送大盘新闻、邀请财经专家做分析，这也让我没有时间去操作我自己的股票。
但在互联网高速发展的时代，即便我什么都没做，股票还是在账户里慢慢升值。我算过，股票里的数字比给我的时候大概翻了两三倍，我随之到了自己人生身价的最高峰。周围的同事们也是，其实大家不一定是股民，但会在工作间歇主动聊起股票，都觉得公司股价涨了好开心。
▲ 孟阳选择做一个长线玩家。图 / 《华尔街》截图
那是一个所有人都觉得未来可期的时代，一直持续到2019年。我看着账户里多出来的钱，产生一种错觉——我太牛了。既然我这么牛，就应该去做一些牛人应该做的事情。比如，牛人不可能只持有一只股票，我想赚得更多。于是，我套现了一部分股票，但没有取出账户，而是继续投入股市。我的思路也很简单，因为当时手里有腾讯的股票，想着要“对冲风险”，就买了竞对公司阿里巴巴的股票。
这些股票的确涨了一阵。有一只股票，从130元每股涨到150元，但后来就开始跌了。从2021年到现在，中间好几个关键节点，接连跌出80元、60元。有一些专业人士跑来跟我说，听我的，抓紧卖了。但我偏不听，就觉得只要不卖，就不算亏。
散户其实都是这样，问10个人，起码得到8种答案，而他最终会选择自己想要的那个答案。
大多数散户，不关心股市，只想赚钱
现在回过头去看，我已经在生命的不同阶段，经历过不止一个完整周期，但我还是没有办法及时做出决策和判断。因为股市的波动，它就是很突然的，不会提前通知你：100天后股市就要变动了，要提前做准备。
在数字大幅起落的时候，你的心理状态很难冷静做出当下的决策——今天跌了，你会想观望一下，是不是可以抄底了？明天还跌，就担心后天还跌，更不敢买了。同理，涨的时候，你会想，今天涨了，明天会不会还能涨？最终踏空也后悔，卖早了也后悔，高点买入也后悔。
别看我的经历蛮专业，但实际工作内容都不涉及股市的实操知识——学会计，我能看懂财务报表，知道这家公司的资产是不是健康的；做财经新闻，我或许也能分析分析国际的宏观经济、微观经济。但这些知识对于炒股而言，啥用都没有，到买卖的时候，纯粹看心情。
▲ 股价涨跌牵动人心、考验人性。图 / 《大时代》截图
所以我从来不会关注一些所谓的大V，我觉得大家说的东西都大差不差，无非就几个方向：一个说这波跟以前都不一样了，要赶紧入场；另一个就说这都是大庄家的事情，小散户不要来参与。而且这些博主的说法，其实跟评论区的言论都差不多，只不过有些人的表达能力比较好，成了大博主而已。
为什么我不潜心学习炒股？因为真的不感兴趣。其实股市里的大多数散户都跟我一样，只是对挣钱有兴趣。所以我并没有系统性学习股票知识。
早几年，我在股市赚钱的时候，的确想过学习一些基本的理财知识，怎么看K线，看十字点，为了弄懂一只股票为什么会涨，我搜索过各种文章，看讲解视频。后来发现，就算我啥也不懂，股票也还是涨，本来就不感兴趣，干脆不学了。
在炒股这件事上，我特别形式主义。它很像我在大厂里写周报——每周都写，还要往多了写，把自己做的事情全部写出来，去证明它对业绩有用。比如我买B站股票之前，看到一个新闻说他们在上海买了一块地，我寻思这地就不老少钱呢，而且实体资产比金融资产靠谱啊，二次元还是朝阳产业。但实际上，我搜新闻之前就决定买了，这个分析就没有任何意义。我只是看上了某只股票，去查了一些新闻，再根据消息倒推了我想要的结论，也就是证明这个股票会涨。
包括在股市里止盈和止损的概念，也很像职场里的不同心态。有的人不贪心，会觉得自己赚两万块钱就够了，老板喜不喜欢我不重要，每个月给我开工资就行。活得最快乐的就是这种人，到了股市他也不想赚多少，有20%就跑，听说别人赚了200%，那他赚吧，影响不到我。
也肯定会有人会选择努努力，加加班，觉得下一个升职加薪、暴富的就是自己。只是在股市，努力和坚持有时候都没有用，甚至会起到反作用。
不同于我在股市，现实职场里，我是一个很理性的人。2020年，我从互联网公司辞职，成为一名自由职业者，就是觉得我在这个行业里能取得的成绩就这些了，如果我继续待在公司，其实是“德不配位”，因为普通员工可能可以在互联网苟住，但leader不行，你必须要交出业绩才行。但整个行业增长乏力，我又没什么能力，那就干脆选择离开。
在大厂待久了，我也会在生活中计算ROI（投入产出比），使用OKR（目标与关键成果法）。我每年会把这一年的OKR置顶在朋友圈里，比如今年要赚多少钱，让大家监督。包括后来开始说脱口秀，我也定了目标——半年能够上商演，两年实现收支平衡。只有达到这个目标，才说明我有能力继续走下去。
我在职场觉得自己没有增长了，还能“割肉”，但在股市里，我却做不到。在职场，我本身是很幸运的一批人，踩中了互联网风口的尾巴，也飞起来过。其次我也很努力，哪怕互联网公司开始裁员了，我也有很多赛道可以横跨，有一些策略去调整。
▲ 股票的不确定性非常高。图 / 《大时代》截图
但目前我感觉，股市对我而言完全是概率。在牛市里，看着股市一直上涨，很容易增强自己的信心，也容易做出决策。我记得有一阵，特斯拉的股价有点一家独大的势头，有一次，我站在下属的工位旁边刷股票，问他，买啥呀？他说，特斯拉就不错。
我买了，买完之后还跟他握手，说：“靠你了。”其实他也不是很懂，只是随便应和我，但我当时就是很乐观，闲聊间就能决定买什么股票。我还有个习惯是看数字，当一只股票涨到438元的时候，我就说那等到450元就卖，结果，永远没等到450元。
普通人如何面对财富大起大落？
视频爆了之后，好多人来找我打广告，有一些人想让我帮忙卖理财的书，还有想蹭这一波的证券公司，希望我去宣传他们公司，让更多人来开户。
但这些广告我都拒绝掉了，它会让很多人揣测我发布视频的动机。我是会算ROI的，我其实是个脱口秀演员，发视频只是想让大家开心一下，但打个广告赚的钱，还不如我亏的多，我的声誉还被毁掉了。
不得不说，股市的确能给人带来很多想象。
我身家最高的时候，每天都去账户看自己的股票，喜滋滋地算自己的财富增加到多少。就像我现在做自媒体，也会忍不住看流量。不一样的是，做自媒体数据不好的时候，我还有基本认知，知道是这个视频没拍好，咱得继续努力。
但股市不一样，你总会抱有一种期待：万一呢？
在股票涨得最凶的那段时间，我最想做的事情就是换房子，我觉得自己有了这么多钱，房子得配上这个身家才行。这个房子对我来说，并不是一种物欲，而是一种向往的生活。现在想想，还好我没买，感天谢地，如果买，就是真的加了杠杆，我就完蛋了。
我也会后悔，在股票最值钱的时候，没有把它们套现。但它涨的时候，我只会想，为什么要卖呢？反正也不急着用钱。如果它跌了，那更不会卖了，你会想，这也算是我的工资，怎么能降薪呢？导致我一直把这些股票拿着。
直到现在，我还会幻想当时如果没有贪婪，生活会发生怎样的改变。我跟朋友说，假如我的股票能回到2020年的最高点，至少未来10年，我所有线下脱口秀的演出都愿意免费。
这也同时说明，说脱口秀真的不赚钱。炒股不是我说脱口秀的理由——在股市里亏钱，想从脱口秀赚回来，也许别人可以，但我不行。炒股虽然给我带来很多讲脱口秀的素材，但是代价也太昂贵了。
▲ 呼兰脱口秀调侃炒股。图 / 《脱口秀大会》截图
和很多股民一样，我曾经希望能在股市一夜暴富，但我也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在澳门读书那几年，我听了非常多赌场的故事，也领悟了不少道理，对金钱有了一些基本的判断。
在澳门，赌场里有商店、有酒店，我听说哪怕你没打算去赌场，只是入住酒店，服务员也会每天敲门，送你两个筹码。这两个筹码是白送的，你可以变现，也可以去玩玩。大多数人禁不住去赢一把的诱惑，因为建筑设计的动线就是让你不管是上厕所还是去吃饭，都会经过喧闹的赌场。
我听说过太多大起大落的故事，也清楚自己并不向往那样的惊心动魄。因此，我的操作虽然看上去有点愚蠢，但大原则把握得很好，就是不加杠杆，也不会把额外的钱投入到股市里，更不会借钱炒股。
当然，我把很多现金都拿去买基金了——天哪，谁知道基金也是高风险的，也会亏得很惨的。这些基金没有经过我任何操作，更让我坚信，普通人投资跟眼光无关，就是纯运气。
要不是我本身有一部分收入是以股票的形式发放的，我应该也不会炒股吧。现在，如果有一份工作让我选择，要现金还是要股票，我想我会选择要现金，落袋为安。
（股市有风险，本文不构成任何投资建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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