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根廷跑不动“米莱经济学”?

经济观察报郭蓉/文8月14日，在美洲理事会的闭幕式上，阿根廷总统哈维尔·米莱表示其政府已“实现了人类历史上最大的财政调整”。

同日，阿根廷国家统计局（INDEC）发布的数据显示，阿根廷的通货膨胀率在7月份再次下降至4%，较6月份下降了0.6个百分点，这是自2022年1月以来的最低水平。根据阿根廷政府国会预算办公室（OPC）的数据，7月份阿根廷再次实现了初级财政和财政的双重盈余，这标志着阿根廷已经连续第七个月实现盈余。

自2023年12月宣誓就任阿根廷新一届总统以来，米莱已执政逾半年。在宣布参加总统竞选之前，米莱就是阿根廷著名的宏观经济学和货币理论学的教授。作为一位奥地利学派的信奉者，执政后，他的“休克疗法”涉及一系列激进的经济改革主张，包括推动经济自由化，减少政府对市场的干预，大规模的私有化，将国有企业转变为私营企业，削减公共支出，大规模缩减政府机构和裁员以及紧缩的金融和财政政策等。米莱当选之后，阿根廷经济和财政改革取得了一定的进展。

但与此同时，也有研究者认为，米莱试图“用更极端的方式来对抗另一个极端的方式”，是一种“饮鸩止渴”式的改革措施。这让阿根廷处在一种改革的阵痛中——消费萎缩低迷、政府投资停滞、大型国际项目停工、失业率上升、工会罢工抗议……

盈余背后是什么？

在执政的半年时间里，米莱真正在阿根廷推动实施且最行之有效的举措是压缩公共开支。

根据阿根廷国家工人协会（ATE）的数据，截至2024年3月27日，阿根廷国家各部委、秘书处、不同部门和地区共有4969名员工已被告知要被解雇，后续裁员数量将达到15000人。政府裁员的同时，阿根廷养老金和退休金发放的总支出占国内生产总值的比例，也从2023年的9%削减到了7%，影响了约720万人。此外，公共开支、公共工程、社会项目和向各省和大学的补贴与资助等，也遭受了类似的削减。

财政紧缩措施初见成效。根据驻阿根廷经济商务处数据，2024年的前6个月，阿根廷政府的基本支出实际比去年同期下降了32%。具体来看，资本支出、对地方政府的转移支付以及其他经常性支出分别同比下降了82%、75%和43%。1—6月期间，国家公共单位累计基本盈余占国内生产总值（GDP）的1.1%以上，而财政盈余占GDP的0.4%。

阿根廷总统米莱在出席美洲理事会峰会上同时也表示，要实施“零赤字预算”。预计将在9月15日前提交新的预算草案，这一草案将以“零赤字”为核心——不再增加新的债务，也不会再出现财政赤字。

中国社会科学院拉丁美洲研究所阿根廷研究中心秘书长林华认为：“米莱上台之后，最主要的发力点在于财政紧缩，即削减一些他认为完全不必要的开支。从阿根廷目前整体经济状况来看，抑制通胀是他的核心目标。”

阿根廷的通胀情况也有所好转。根据阿根廷中央银行最新的预测显示，8月14日，阿根廷国家统计局发布数据显示，阿根廷在7月份的单月通胀率为4%。根据TradingEconomics数据显示，阿根廷3月、4月、5月和6月的单月通胀率分别为11%、8.8%、4.3%、4.6%，呈现下降的趋势。

米莱的另一个改革聚焦于阿根廷的汇率市场。

阿根廷此前一直实施外汇管制制度，这也导致阿根廷实际上形成了两个汇率市场。一位熟悉阿根廷生意和生活的相关人士说：“普通人去旅游、出差，会看到两个汇率。一个是银行挂牌的官方汇率，还有一个‘民间汇率’，而这两个汇率之间相差非常大，有时候相差将近一倍。此前，大家都对阿根廷本国货币没有信心，宁愿把钱换成美元存出去。”

2023年12月，米莱宣布进行比索对美元官方汇率一次性大幅贬值54%的“休克疗法”，此后阿根廷央行还计划每月再让比索贬值大约2%。

根据阿根廷经济学家奥拉西奥·罗韦利的分析，米莱政府货币政策的核心是推动货币美元化，将本国货币比索的发行量控制在最低水平，并要求商业银行出售其持有的美元资产，促进经济活动和投资的美元化。

激进计划难落地

阿根廷通胀严重的原因之一，是前任政府的货币超发。出于扭转此前过于宽松的财政和货币政策带来的影响，米莱政府采取了紧缩的财政和货币政策。

林华说：“一般来讲，政府运行当中维持合理的赤字水平，对经济能起到一定的刺激作用。如果为了获得各种盈余，把原来的较高赤字水平完全扭转过来，对经济会有很大冲击。”

根据今年6月阿根廷统计机构数据，今年一季度阿根廷GDP相较去年四季度萎缩了2.6%。根据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发布的《世界经济展望》报告，拉美地区2024年经济增速下调0.4个百分点至1.9%，阿根廷经济政策将经历“大幅调整”，2024年阿根廷经济增长预期下调5.6个百分点至-2.8%。

阿根廷国家统计与人口普查研究所数据也显示，阿根廷今年3月工业产出环比2月下降6.3%，与去年同期相比猛降21.2%，为2020年5月以来最低，第一季度的工业产出则比去年同期下降了15%。

林华认为，阿根廷当前的经济衰退，在出口、投资和消费这三大经济驱动力上都有所表现。

首先，在出口方面，尽管今年农业丰收为出口带来了一定的积极影响，使得出口成为三者中相对较为稳健的部分，但其对整体经济的提振作用仍然有限。全球市场的需求变化和国际竞争的加剧也对阿根廷的出口表现构成了压力。

其次，无论是公共投资还是私人投资，都受到了经济低迷的显著影响。米莱政府的政策倾向减少公共投资，这导致新的投资项目缺乏，而现有的项目也面临着压缩或重新评估的局面。同时，私人投资和外国直接投资也因为对经济前景的不确定感而持谨慎态度，导致投资意愿减弱。

最后，最明显的是阿根廷国内消费市场，正经历着萎缩。

根据阿根廷《国民报》数据，今年1—6月阿根廷人均牛肉消费量同比下降16.7%，是近13年来的最低值。根据阿根廷社会债务观察站（ODSA-UCA）的数据，2024年第一季度阿根廷的贫困率预计将攀升至55%，而赤贫率可能达到18%，是自2002年以来的最高值。

在就业市场上，2024年一季度阿根廷失业率为7.7%，失业人口达到110万，相比上一年的第四季度5.7%有所上升。而政府的劳工改革则倾向于减轻雇主的负担，但这可能会不利于受雇人员，更加引发了工会的不满。在生活成本上，如水电费用等公共服务价格的上涨，对低收入群体构成了压力。

值得注意的是，自米莱政府上任以来的半年多时间里，其主要精力许多都集中在推动《基础法案》和《财税改革法案》的立法工作上。

两部法案在经历阿根廷参众两院几轮博弈之后，历时半年，最终在6月27日终于获得阿根廷国会投票通过。通过的法案版本，和米莱最初提出的一系列经济主张相比，出现了较大调整。

例如，米莱倡导的阿根廷“国企私有化”名单被大幅压缩，大型国企和重要的经济命脉企业都被移出了名单。劳工改革的进程虽然在推进，但工会的阻力依然很大。米莱原本设想的“美元化”，甚至“关闭央行放弃比索”的激进想法，也面临着实际上的搁置。

“在阿根廷美元短缺的情况下还能不能实施，恐怕要打一个问号。”林华说。

出海高风险

在一些中国参与的关键项目上，阿根廷改革的影响已经显现：位于阿根廷克鲁斯省的基施奈尔—塞佩尼克水电站，是中国在阿根廷承担的规模最大的工程项目，受米莱的财政紧缩措施影响，遭遇了停工风险。

这个水电站原本是阿根廷能源发展的重要组成项目之一，但由于政治变动和政策调整，每届新政府上台后，都会对项目进行重新评估和调整，项目进度已经比原计划严重滞后，工期一再延长。

上海兰迪律师事务所高级合伙人汪蕴青告诉经济观察报，相比墨西哥和巴西，阿根廷一直都不是出海拉美的重点市场。她观察到，阿根廷的中资出海企业中，许多都是矿业、农业等偏传统行业的头部超大规模企业，“否则没有能力去承受如此大的风险”。汪蕴青长期服务于中国出海阿根廷的大型企业。

阿根廷出海一直面临着政策变动频繁、汇率波动大等问题。汪蕴青说，米莱上台后，当地的中资企业也有一些恐慌，但很快就习惯了。因为几乎每届阿根廷政府上台后，都有一些难以预料的政策改变。

米莱新政策虽然并未直接对出海企业带来重大影响，但变革之下，阿根廷本土原材料和下游产业的稳定性受到冲击，这也间接影响到国际贸易的往来。

林华说，虽然市场对米莱改革有着很多批判的声音，但基于阿根廷此前的现实状况，实际上不改革更加难以为继，“至于阿根廷经济能不能在明年或之后有所改善，还有待观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