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etflix《三体》终于开播,不出意外,果然掀起了刘学家大战。
其中争吵的关键点是:主角和整个设定挪到西方,成为了一出彻头彻尾的西方中心叙事。这一次,《三体》的背景搬到了现代伦敦,主角也变成“牛津五杰”。至于原著中发挥大作用的纳米学家汪淼,则被逐一拆分到“牛津五杰”和其他角色身上,不再是一个完整的人物。
据说这是Netflix有意为之的一种创新改编,打通糅合原著三本书的内容,将第二部里的罗辑、史强、章北海和第三部里的云天明、程心等人并行叙事,共同奔赴三体危机。先凑人再团战,这确实是一种典型美剧做法,但却不是原著的风味。
豆瓣博主Evarnold用历史观将这种叙事和原著做了一个清晰区分:Netflix的《三体》秉承的是精英史观,所有主线人物都来自一个“圈子”,他们相信这个“圈子”可以拯救世界;而刘慈欣的《三体》是人民史观,是来自不同国家、地区的人类为同一个目标奋斗,是庞大的人类共同体。
IP东风西渐本是好事,买了版权的Netflix却执着于高效叙事,无心小火慢炖,难怪有人说不如腾讯的国产版。
这种东西差异让人想起爱德华·萨义德提出的东方主义。在萨义德笔下,东方是向来被作为凝视之地,仅作为西方的镜像,但在Netflix《三体》里,东方则成了直接被拿走的客体。这种“拿走”当然不是指商业行为,而是一种更深入肌理的故事土壤被连根拔起。
众所周知,《三体》完完全全就是一个中国故事,无论是开始的红岸基地,叶文洁的行为动机,都与发生在中国大地上的历史紧密相连。《三体》第一卷写的是中国人无意引发了一场世界灾难,第二卷写的是灾难之后,中国人在全球格局中起到的是怎样的作用,总之句句不离中国。
许子东在当代中国小说里评价《三体》时,就提到了大量中式细节:成为面壁者的罗辑,面对这个特殊身份先是推却,推却不了就只能“佛系”对待,要求雪山、湖泊、森林、别墅,花几十万欧元买一点红酒,再找一个女人相伴。踌躇时,罗辑满怀抱负地想起了他和叶文洁讨论的宇宙社会学原理。其核心是,始发在中国的灾难,还得要靠中国智慧来解;被革命信号招来的外星力量,还是要用革命计谋来应对。
原著中对国际政治的描写,自然也是以中国为核心。罗辑在中国的地堡里参加联合国专家会,被西方代表嘲笑,为首是就是美国代表,“很好,我们终于有了一个神。”
尽管《三体》的设定里不再是地球中心制,而是宇宙的黑暗森林,但在这个IP的想象里,仍是中国人在主导全球抗战格局。一个典型细节是:章北海认为400年后,地球更需要政工干部,因此他这样的政委应该去冬眠,以便来日政治火种得以保存传播。
当然,文学改编不是说一定要百分百服膺于原著,但IP的核心是文化,你能想象日本的时代剧《大奥》被爆改成北美土著吗?橘生淮南则为橘,橘生淮北则为枳。橘枳之差,源自地缘,地缘就是那个决定性理由。
然而,在Netflix版《三体》里,本剧的编剧统筹亚历山大·伍基于自己的移民身份,把这个中国血统故事变成了移民科幻。在好莱坞报道者的采访里,他表示:“作为一名美籍华人,一名移民一代的孩子,而非土生土长的中国人,非常吸引我的一点,就在于它多少算是个移民故事。外星人想要寻找一个安全生存的空间,但是当地人不想要接收它们。”
也许把Netflix的《三体》当成一部衍生同人看,包袱会没这么重,但即便在科幻剧层面,这部剧也很难说得上优秀。宇宙为你闪烁的名场面宛如电子贴图,古筝行动的简陋更仿佛早期单机游戏,不禁令人疑惑,Netflix的1.6亿成本到底去了哪里?
八集的体量下,整部剧集更像一个漫长的片花集锦,节奏是快了,但也没有了真正的焦点。而一些原本脍炙人口的台词,经由语言转换之后,似乎也失去了魅力。比如那句经典的“物理学不存在了”变成“scienceisbroken”,翻译没什么问题,可也流失掉了那种中式的、克制的情绪外溢。
抢走属于某国某地的故事,这种情形并不仅仅发生在中国,Netflix向来如此。在法国,它制作的《艾米丽在巴黎》,被诟病往法国人身上贴了一堆刻板标签;在韩国,Netflix的美式基因深度入侵了同属儒家的韩剧(详见:深潜|韩剧坍塌于2023?)。大概是因为Netflix的网生文化是门口的野蛮人,在全球化的过程中摧枯拉朽了不少本土系统,但不代表这就是正确的。至少,文化意义上不应该。
拿前不久上映的《沙丘》作比,导演维伦纽瓦也被指出有魔改中东文化之嫌,但他镜头下的沙丘至少没有脱离真正的东方文明。影片中弗里曼人的种族特征虽然被模糊,但大量的阿拉伯语和服装视效构成了沙漠居民的基本身份认同。
如果影版《沙丘》都算消灭东方主义,那么Netflix版《三体》又是扭曲了多少东方风味呢?所谓的东方主义,不应该仅停留在对某些历史的展现上,而是更关注当地的人文情怀。早些时候主创的采访曾言之凿凿这个故事属于全人类,称刘慈欣史诗级的叙事宽度超越了国界,现在看来,这个故事属于很多人,但唯独不太中式。
中国IP出海当然是一件好事,但这种出海不该背离IP的文化源头。早在去年,《纽约时报》就曾预言,《三体》在上线后不久会出现大量关于文化挪用与文化敏感的相关评论。众多豆瓣网友怒打低星的原因恐怕不能粗暴地用民族主义来解释,英国人扶霞·邓洛普到了四川还要去厨师进修班学习,怎么买了中国IP不能讲点中国故事?在这件事上,作为IP源头方的中国公司三体宇宙恐怕没有多少话语权,否则也不会落得如此血统混乱。
就像许子东为《三体》下的定性那样,《三体》是20世纪中国小说的一次越界、一次转向。在这次转向中,《三体》在中外、雅俗之间都取得了某种极致的共识。
但即便有如此多的“之间”,中国小说一贯的焦点——中国革命的历程、中国人的世界形象,还始终存在于《三体》。而当在改编作品里,这些东西都不复存在之后,怎么不能说,这是一次中国人的故事被抢走呢?从来没有觉得国产版《三体》那么好,直到有了对比终于明白,有时候,有点原著包袱倒是好事。大概也许就像英国诗人吉普林说的那样,“东方就是东方,西方就是西方,两者永远不会相汇。”
参考资料:
新剧观察:网飞版《三体》主创:它与《权游》存在某种相通之处
豆瓣:人民史观与精英史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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