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怀着沉重的心情公告,郑佩佩女士于美国时间2024年7月17日离开了大家。”7月19日早上,郑佩佩所属经纪公司凯艺国际发出公告:香港演员郑佩佩离世,享年78岁。
Variety报道,郑佩佩17日在旧金山去世。2019年,她被诊断患有神经退行性非典型帕金森综合征——非正式名称为“皮质基底节变性”(CBD)。这是一种罕见病,其症状与帕金森病相似,但目前的治疗方法无法缓解病情。郑佩佩选择将大脑捐赠给BrainSupportNetwork(BSN),用于医学研究。
在中国电影武侠片女演员当中,郑佩佩堪称翘楚。她是“武侠皇后”,是英姿飒爽的“金燕子”,也是后来大家怀念的“华夫人”,《卧虎藏龙》当中的“碧眼狐狸”,《杨门女将》中气度不凡的“佘太君”,《花儿与少年》中的“郑奶奶”……
回首郑佩佩的一生,年少成名,结婚生子,离婚破产,重出江湖……她的人生轨迹,似乎也串成了一部江湖侠女录。
她曾在接受《南方人物周刊》采访时说:“人生如戏,但演戏一定会有个ending,人生其实不那么容易有ending的……这部戏比较长,要你自己导、自己演、自己编,然后自己去承受所有的代价。”
这回有了ending——她的人生杀青了,留给人世间的是黄金时代侠女的光影,以及始终伴随她的盈盈笑意。这10个人生瞬间,是郑佩佩的生命历程感悟,也是她留给世人的值得回味的声响。
“我要做一个好演员,不要做大明星”
1946年生于上海的郑佩佩,年少时随家人迁居香港,第二年就考入了南国实验剧团,学习芭蕾与演戏。毕业后她便加入了邵氏电影公司,同年就出演了人生中第一部电影《宝莲灯》。岳枫导演第一天就对他们说:“这是一个花花世界,有着太多的诱惑,你们又都是些孩子,所谓一张白纸,随便涂上什么颜色,就成了什么颜色。要做个好演员,而不是大明星。”岳枫导演的教导,郑佩佩一直记在心里,并严格要求自己。
“说也奇怪,每当有人问我‘你不就是那个大明星郑佩佩吗?’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凭良心我觉得‘大明星’这三个字很刺耳,所以我的答案一定是‘我是个演员,拍戏是我的工作’。有人以为我这是谦虚,其实不是,我只是不希望临到老,还违背老师的教导。我果真也一直这样要求自己,一定要做个演员。”
“我感觉自己像个女侠”
1966年,胡金铨导演的中国新派武侠电影的开山之作《大醉侠》中,郑佩佩饰演英姿飒爽的“金燕子”,凭借这个角色奠定了一代“武侠皇后”的地位。从那以后,在邵氏,郑佩佩就是武侠片的票房保证,她也成了家喻户晓的“女侠”。
因她而风靡一时的女侠妆造,其由来实属无心插柳。因为郑佩佩人高、腰短、腿长,胡金铨导演特别为她设计了长袍;头上戴的那顶大圆帽,也是因为她头部太小、比例不对。没想到,这套装束成了之后武侠片中女侠的标配。
她曾笑言自己就是侠士。有一次在香港的弥敦道,胡金铨和朋友两人喝多了,郑佩佩将两个大男人从路这头背到那头,叫车送了回去。“我感觉自己像个女侠,可能是因为那个角色影响了我,也可能我骨子里有侠义的感觉。”
她谈到对“侠”的理解时说:“侠就是侠义,应该是无私的、正义的,多想着别人的。我想应该是为社会除害的,这样才算是侠客。"
“幽默也是我潜在的,我自己不知道的”
1993年,曾因结婚生子而息影、后来又离婚复出的郑佩佩,接了《唐伯虎点秋香》当中“华夫人”一角。她曾说《唐伯虎点秋香》开启了自己表演生涯的第二春:“没有星仔,内地几亿人口怎么会认识我?”
昔日侠女,就这么摇身一变成了谐星。
当中还有有趣的小插曲:因为大部分时候是晚班拍戏,郑佩佩称,这种作息下,一到晚上12点,人就处于半睡的疯癫状态。
“说也奇怪,当我想睡而没得睡的时候,我整个人会变得特别嗨,像是喝了酒一样,整个人完全放松了。或许因为这样,我才能进入无厘头的境界中,接着我的戏份就被越加越多。反正我们通告是傍晚6点到早上6点,这是我最困的时候,也就是我最嗨的时候,最合适演无厘头的时候。我居然在这种机缘巧合里,变成现在大家心目中的搞笑‘华夫人’。”
因为这部戏,郑佩佩还被老师胡金铨导演,以及师伯李翰祥导演狠狠训话了。他们无法认同她的无厘头,觉得再困难也不该糟蹋自己的形象。
但郑佩佩却因此发掘了骨子里潜在的幽默感:“我从来不觉得我是一个有幽默感的人,但是在孩子们心中,他们认为他们心目中的妈妈就是华夫人,他们认为我所有的事情都很搞笑。我女儿最喜欢讲‘socute,妈妈’。所以我想,幽默也是我潜在的,我自己不知道的。”
“李导演,只要你不嫌我不像坏人就行了”
2001年,郑佩佩凭《卧虎藏龙》中“碧眼狐狸”一角夺得金像奖最佳女配角奖,并获得了角逐奥斯卡奖、走向国际舞台的机会。
郑佩佩曾回忆,当时李安找她谈角色的时候,只问了这么一句:“佩佩姐,你演过反派吗?如果我的新戏里有一个反派的角色,你肯不肯尝试一下?”
但她觉得,真正的演员就是任何角色都能接受,“李导演,只要你不嫌我不像坏人就行了”。
武侠片最重要的环节当然是“打”。为了准备《卧虎藏龙》这部戏,她特意寻找教太极剑的师傅,“想做好任何一件事都是要付出代价的”。从第一天拍打戏开始,她就笑着警告李安:“打戏就好像女人绣花,一部好的武侠片,可是一针针绣出来的。”
“我一分钟就决定,
一生的性格还是改不了”
2006年,郑佩佩与话剧导演赖声川在飞机上偶遇,跟他谈起自己的梦想:把老师的《大醉侠》用音乐剧的形式搬上舞台。这个梦还没画上句号,她想让女儿原子鏸帮她圆这个梦。
但她尝试过音乐剧了。2016年,赖声川找到郑佩佩,请她演梦想舞台开张的第一出舞台剧《在那遥远的星球,一粒沙》。没等赖声川出现,她便兴奋地坐飞机去找他了。“这样一隔就大半年,我越想越紧张,我一分钟就决定,一生的性格还是改不了。”
她在《在那遥远的星球,一粒沙》当中演的是叶樱,因为坚信自己的丈夫被外星人掳走,每日用天文望远镜夜观天象,并期待丈夫终有一日归来。当时有人质疑这剧情是否太过“魔幻”,郑佩佩却说:“我(和她一样)就是这样一个人,因为笃信一个人或一件事就会义无反顾、不经大脑。”
“放下会比较快乐,没有什么非要不可”
郑佩佩和原文通结婚后,息影期长达20年,其间怀孕8次,流产4次。据她自己回忆,后期她经常一个人到医院做产检,连医生都看不下去。郑佩佩接受新京报采访时称:“我当时对生育有一种不正确的想法,觉得丈夫是三代单传,我既然做他的太太,我就有这个义务,要把自己的肚子借给他生孩子。我把生育当成一个工作了。”写回忆录时,她也透露后悔“把肚子给人生孩子”。
她曾做过不同类型的工作。比如在美国时,奔着回归社会,希望为当地华人做些事情,不计成本创办了华语电视台,但这也成为她离婚破产的导火索。到最后郑佩佩发现,还是当演员最适合自己。“一方面喜欢,另一方面也是上天给了我可以演戏的机会。”郑佩佩原本也做过65岁后不再演戏的打算,无奈片约不停,“或许冥冥之中还是想让我继续演下去,那就接着拍戏吧。有时候太刻意反而事与愿违”。
回顾自己的过往,她曾说,年轻的时候她也有过那种“一定要这样”的好胜与执拗。随着年纪增长,越来越感觉到很多东西都可以放下,“放下会比较快乐,没有什么非要不可”。
活着时都没买房,死了为何要买地?
早在2015年的媒体采访中,郑佩佩就谈到了遗体器官捐赠。她称这是受到好朋友的启发:“如果我生着的时候,我都不要买房子,我死了为什么要买一个墓地呢?是不是?(笑)我觉得更没有必要了!而且我一辈子都希望自己是有用的人,我觉得我死了以后,我的身体还能做有用的事情,我的一生就太完美了。”
修佛多年的她,也曾在2016年的自传《回首一笑七十年》当中展现了她豁达的生死观:透露身后事已交代,希望一切从简,不必搞大型告别式,死后要将大体捐作医学研究,两年后再火化,骨灰随意撒在任何地方。“器官不能用了,我还有眼角膜。只有让爱活下去,人才能得到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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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佩佩著
“岂能尽如人意,
但求无愧我心”
《花儿与少年》真人秀当中,郑佩佩称自己喜欢刘涛,最主要是因为在她身上看到了自己年轻时候的影子。
节目接近尾声时,她给每个人送了一幅字。送给李菲儿的是“在梦中”,还搂着她说“我们一起在梦中”;那时候张翰在和女友闹分手,郑佩佩送他的是“舍得,舍得,不舍何来得”;而送给刘涛的,更像是她对自己说的:“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我心”。
“睡一觉吧,醒过来明天一切都不一样了”
郑佩佩曾在采访当中调侃,自己是一代“侠女”变“侠婆”。网友也曾扒过她年轻时候的照片,清纯玉女的形象让不少人大叹惊艳。
对于年龄,郑佩佩向来坦然。也许是母亲对于年龄的恐惧,反而让她在潜意识里对这种担忧产生了不自觉的抗拒:“反正日子都是你自己过的。我在每个年龄段都做了那个年龄段该做的事,所以没有遗憾,我觉得我的人生其实还是很美满的。”
在受访时被问到人生最低谷时期怎么过时,郑佩佩说:“现实永远不可能符合预期,因为你永远不知道自己该是什么样子。而经历过程一样会让人觉得美好,至少没有荒废时光。别人总说睡不着,我就觉得奇怪,越睡不着越累,越想不出来,那要怎么办?睡一觉吧,醒过来明天一切都不一样了。”
“爱、恨、得、失,
只是一笑”
她的回忆录《回首一笑七十年》的结尾有这么一段话:
“这么多年我和妹妹保佩都争论一个问题,就是:‘我们为什么来到这个世上?’保佩说,我们来是为了传宗接代。我却说,我们来是为了修行,在修行中我们学到很多东西。我这辈子学到的是生死、轮回、因果。回首看我走过的这七十年,爱、恨、得、失,只是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