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1年初,杨勇将军已经被迫离家四个年头。
春节前夕,身处大西北的林彬(杨勇夫人)突然接到了一封长达200字,署名“王长树”的电报,后面又加了一个括号(老杨)。电报中说:
“我不慎在1月31日将右脚骨摔折,部队不能治疗,已送石家庄白求恩和平医院,现住外科X病室,有一个战士小姚同志照顾我。现伤处发炎、持续高烧。医院已决定给我开刀。……你可否快向组织请假来医院?……我在医院的名字是王长树,你若能来,照这个名字在和平医院可以找到我。……”
杨勇夫人林彬
林彬被这突然而至的情况惊呆了,她想起杨小平看望爸爸时,杨勇让儿子带给她的一句话:“告诉你妈妈,我是不会死的,除非发生意外,那时她知道该怎么做……”
难道真的发生意外了?!林彬急忙带着京京匆匆上路了,脑海中一直在想,杨勇怎么摔伤了?
原来,自从杨勇与两个儿子相见之后,他就被秘密转移到北京军区的邯郸裴堡农场。邯郸是杨勇曾经战斗过的地方。解放战争初期,蒋介石第11战区副司令长官马法五、高树勋率40军、30军、新8军及32军和伪军孙殿英部共约4.5万人北犯解放区。刘邓首长命令当时任冀鲁豫军区司令员的杨勇率军区部队配合杨得志率领的第一纵队在此地组织邯郸战役,坚决消灭来犯之敌。杨勇与杨得志、苏振华一起率部出击,阻敌崔曲集,反攻南横城,歼敌旗杆章,歼灭来犯之敌4万余人,生擒马法五,高树勋起义,战斗打得何等激烈,何等痛快……而25年后,杨勇竟然要在这里进行劳动改造,真有点黑色幽默的味道。
杨勇在北京军区任司令员期间接见民兵
1970年4月,北京军区保卫部来人在这里宣布恢复“老杨”军籍,但专案组那些人,还是继续纠缠杨勇,逼他交待问题。
一天,部队拉练去了,杨勇与看守营房的战士组成留守班。在留守班与地方的一场篮球赛上,杨勇被拉来当裁判,期间意外摔倒,夜里才发现骨折了。邯郸师医院治不了,这才转到了石家庄和平医院。
林彬赶到石家庄后,见到了分别4年之久的丈夫,望着躺在病床上的丈夫,林彬百感交集。但令她更为震惊的是事态的严重性。杨勇腿摔断后,由于连续活动,伤处已经感染,一直高烧不退,医院要给杨勇做手术。杨勇敏锐地意识到这个手术非比寻常,要求向中央报告,转到北京去治疗。但北京军区的一个负责人的答复是就在石家庄做手术。特别是送杨勇来石家庄的行动,更是戒备森严,如临大敌。北京军区保卫部专门来人押送,并给杨勇化了装戴上一个大口罩。而且还给看护杨勇的战士小姚规定了几条纪律:不许泄露杨勇来院治病的事,不许替杨勇寄信、发电报和打电话,并要随时向院里报告杨勇情况。小姚是凭着一个战士朴素的阶级感情和良知,冒着风险为杨勇发的电报。
毛泽东与杨勇握手
就在林彬刚刚到达杨勇病房的时候,一个身穿病服,肩披大衣,头戴军帽的中年人闪了进来,他小心翼翼地关紧门,来到杨勇床前,恭恭敬敬地给杨勇敬了军礼,小声说:“首长,我姓张,是××军后勤部副部长,过草地时,您是团政委,我是团里的一个卫生员。首长一来医院我就认出来了……”他转身对林彬说:“您是首长的爱人吧?首长在这儿很危险,您要争取尽快去北京,想办法向中央首长汇报杨司令员的情况,将司令员马上接回北京去……首长临住院前,这个病区不知从什么地方调人来替换了原来的教导员,还宣布了一条纪律,谁也不准到这个病区里来。……你们去北京得赶快去,越快越好,路上小心谨慎。在这儿,留神隔墙有耳。”
说着,他从大衣里抽出条中华烟,轻轻放在杨勇床头,充满感情地说:“当小鬼时就知道首长爱吸烟,急急忙忙,没有什么好给首长的……”说完,他给杨勇敬了个礼:“首长请多多保重,有什么意外,请到××病房叫我一声。我得走了。”
这个张副部长刚走了不久,走廊里就传来一声沉重的开门声,脚步声在杨勇病房门口停住了。一个老人用力提高了苍老而嘶哑的嗓音大声说道:“护士,你把医生叫来,让他们把我出院手续退回去,就说我尹痴生老头又变卦了,明天不出院了。我要等这个病室的人走了我才走……”
杨勇
杨勇一听才知道尹痴生也住在这儿。曾任总政管理局局长的尹痴生,是杨勇的老战友。小姚走进病房,告诉杨勇:“那人住在隔壁病房,他说,他刚刚从张副部长那儿知道杨司令住在这儿。他已经办好了出院手续,明天要走的,他让我告诉首长,说他不走了,在这儿守着首长。请首长和林彬同志放心!”
这两段小插曲使杨勇和林彬十分感动,同时也对未来更有信心了,他们商量决定,林彬连夜赶往北京。
林彬的突然来到和当夜又匆匆离开,使专案组的人十分紧张。第二天上午8点多钟,新调到这个病区的姜教导员气势汹汹地走到杨勇的病房,将小姚叫出病房,反复逼问林彬的去向。小姚来了个徐庶进曹营,一言不发。
杨勇在病房内听到姓姜的恶声恶气逼问小姚,不由怒火满腔。喝到:“姜教导员,请你进来一下!”
姓姜的进来后,杨勇怒视来人,严厉地说:“你们刚才的话我都听到了!林彬是共产党员,她在国务院工作,并不在你们领导之下,她到哪去,有必要向你们汇报吗?以后有关我和我家属的事情来找我,不要再去找小姚了。”
姓姜的被杨勇说得哑口无言,没趣地走了。杨勇就是这样,再艰难,再大风险都挺身而出,决不牵连别人。
杨勇(左前)
姓姜的走了没多久,又返回来了,不过这次来了足有半屋子的人。一个年纪最大的人先开口说:“王长树,今天上午就给你动手术,这是主刀医生。”一个年轻小伙子站到了面前,他告诉杨勇:“院里刚刚决定由我主刀。这是我第二次做股骨胫吻合手术,现在向你谈谈手术方案……”
杨勇一言不发,他心中知道,这个匆匆决定的手术里面藏着一个极大的阴谋,只要自己躺到手术台上,那就真成了鱼肉,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儿了。因此,当年轻医生伸手拉杨勇被子,准备为他进行手术前检查时,杨勇拦住他,态度温和地说:“我在发烧,你知道吗?”
年轻医生一时不知所措,结结巴巴地说:“这,这不大符合手术条件,不过……军区,……不,院里决定……”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门被撞开了,尹局长拄着拐杖闯了进来,手里举着一封加急电报,京京不得不在众目睽睽之下把电报念给爸爸:“安全抵京,静候回音,我不在时,手术千万不能做。”
杨勇把电报递给那位年纪最大的人,用商量的口气说:“王副院长,请你们再考虑一下吧。”说完,闭上眼睛,不再理睬他们。
那位王副院长僵僵地站在那儿,不知道说什么,不时用眼睛向两个大家十分陌生的人瞟去。一直到其中一个悄悄地向外摆了一下头,王副院长如释重负,说了句:“我们再研究研究。”就匆匆领着人走了。
杨勇和夫人林彬在上海合影
整整一天,那伙人轮番进来逼杨勇同意立即做手术,什么“军区党委的决定”,“上级组织安排”,“为你身体着想”云云。
此时在北京的林彬正四处奔波。她深知事情已经到了十分危急的关头,每隔一二个小时便发来一封电报:“坚决顶住,不做手术。”
“刚才已和你爸爸一位老战友商量了,给总理写了一封信,已托人转呈。你们不要着急。爸爸怎么样了?”
“我回家了。那个老战友刚刚派孩子来了,劝我再写一封信。爸爸没出事吧?”
第二天上午10点,京京接到妈妈的电话,她听得出妈妈激动的声音:“我的信总理已经批了,马上派飞机把爸爸接到北京。你们做好准备,千万留神,不要在最后节外生枝出点什么事!”
杨勇
无影灯下的阴谋彻底破产了,又是敬爱的周总理在关键时刻伸出援手。在那个特殊年代,周总理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帮助过多少同志,我们无法计算。此时,飞机上的杨勇真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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