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东方露出鱼肚白的时候,我们终于把敌人甩出了老远。
这时,同志们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我让大家原地休息,检查一下器材装备。
天亮了,太阳刚出山,我看见军团部的同志们也陆续赶了上来,上前一问,知道军团首长也上来了,便急忙去向首长报告。
军团首长正在一座被击毁的破碉堡里开会,我十分内疚地走上前,向军团长报告了昨夜的情况,为自己没有完成首长交给的任务而感到惭愧。
军团长听了我的报告,沉吟了一下,没有批评我,只是缓缓地说了一句:“军委可能也在行动。”
首长这样一说,使我更加不安。
我明白,在这样危急的形势下,同上级失去联系这关系到全军团的生死存亡,军团首长怎么能不焦急呢?
看到我不安的神情,军团长又说:“袁政委,你们电台的同志辛苦了。现在,你们继续架线设法同军委联系,同时抓紧时间搞饭吃,吃完饭立刻出发。九军团可能已经过江了,我们要尽快向江边移动。”
接受了命令,我立刻跑回自己的队伍,向同志们布置了任务。
大家马上架线开机,炊事班的同志也忙着烧火做饭。
我寸步不离地守在电台旁边,盼望着能够听到军委的回答。
炊事班的同志已经烧好了饭,军委仍然没有音讯,我让报务员轮换去吃饭,以便争取时间尽快出发。
我端起碗,刚要盛饭,一阵急促的枪声响了起来。
敌人!我站起来了望,一股追兵已出现在我们后面。
我们抢渡湘江前最激烈的战斗开始了!
在突如其来的追敌面前,同志们并没有慌乱,依然沉着迅速地撤线收机。
我带着几个监护排的同志等电台人员全部撤走才开始离去。
这时,阵地上敌我混战在一起,枪声、喊杀声响成一片。
好在电台的同志们动作快,已走出很远。
几个敌人端着枪朝我们追来。
我们的一个马夫慢了一步,刚喊了一声“政委,我走不动!”
我转眼一看,已连人带马被敌人捉住了。
敌人听见马夫喊我政委,又见我只有一人,便放声大胆喊起来:“不要打枪,抓活的!”
一边喊,一边有两个匪兵朝我猛扑过来。
“捉活的,想得倒美!"
我拔腿就跑,猛跑一阵,我回头瞧瞧,敌人已远远落在后面,不知何故,没再追来。
我追上队伍,看了一下,我们的同志差不多都到了,立刻带着队伍向前急走。
后面枪声响个不停,敌人被我们的部队挡住了。
当我们赶到湘江东岸的麻子渡,已经是下午了。
看到波光粼粼的江水,大家不约而同地欢呼起来。
我们到底在敌人的前头赶到湘江了。
可是,还没等大家缓过劲,后面枪声又响了,敌机也偏在这时赶来凑热闹。
队伍在湘江边挤成一团,简直乱了套。
我看见毕占云参谋长也赶到江边, 便跑过去问他:“参谋长,队伍怎么办?”
他一挥手,“你带电台立刻过江。”
毕占云
我一看,江面有一百多米宽,水势也很急,但已经有人涉水渡过,看来江水不深,就喊了一声“无线电队跟我来!”带头冲进水里。
大家跟着跳下水。
江水深只及腰,但寒冷刺骨。
敌机不停地扫射、投弹,把江水激起一簇簇浪花。
队伍中不断有人倒下,被湍急的江水卷走…...
走到江心,可恶的敌机再次俯冲过来,又扫射,又投弹,江面上水柱冲天而起。
挑收发报机的同志应声倒下, 收发报机随之沉入红红的血水中。
“哎呀!收发报机……” 有人失声喊道。
话音未落,只见一个同志冲过去紧追了几步,把收发报机捞起来扛在自己的肩上。
我一看,原来是运输排的一个班长,“好样的!”我高兴地表扬了他。
又一架敌机俯冲下来,“哗哗”一排机关枪子弹打在我的前面。
抬充电机的两个运输员,后面的被子弹夺去了生命。
我抢上去,抬起充电机往前走。
看着身边一个个同志就这样倒在江中而无法抢救,我心中万分难过。
可是,眼前最要紧的是保护电台的安全,我急切地朝大家喊着:“一定保住机器!”“跨上对岸就是胜利!”
大家奋力冲上对岸,猛跑几步,就利用沙滩的洼地卧倒了。
敌机又俯冲下来,“轰!轰!”两声巨响,弹片溅起的烂泥巴盖了我一身一脸;
周围的同志也都成了泥人,可是, 大家一动不动,用身体掩护着机器。
敌机又扫射了一阵, 飞走了,大家从地上爬起来,顾不得擦一下脸上的泥沙, 抬着、挑着又跑。
利用这个空隙,我们终于冲进了岸边那一片茂盛的树林。
对岸枪声还在炒豆般的响着,我们在树林中向前奔跑。
又冲出几里路,后面的枪声渐渐停息了,我们才在一个山凹处停了下来。
我抓紧时间点了一下人员、装备,电台机器依然完好,只丢失了一副备用的双电池,可在我们的队伍中,许多熟悉的面孔不见了。
我百感交集,一时竟然不知说什么才好,大家也都沉默不语,有几个同志在小心地擦拭着机器。
一会儿,机器上的污泥被擦干净,可一滴滴泪水,又滴在上面。
我的睛也湿润了,想起了刚才过江时战士们的举动,眼前清晰地出现了倒在江里的那些朝夕相件、同甘共苦的战友们的身影……
四周的枪声渐渐沉寂下来。
我看到军团直属队的同志三三两两地赶上来。
从他们的口里,我才知道,部队在江边和敌人几次拼杀,才把敌人压了下去。
军团首长都参加了战斗,部队损失很大,建制也打乱了。
幸好由于敌我混战在一起,敌人的飞机失去了作用,不敢贸然投弹,我们的同志才交替掩护渡过了湘江。
敌人追到江边,只是隔江打了一阵枪,却没敢过江。
“真险啊!”大家不约而同地嘘了一口气。
军团首长也赶来了。
我迎上去,向军团长报告了无线电队的损失情况。
罗荣桓主任说:“你们电台的同志不错,在这样险恶的形势下保住了电台,委实可贵,没有为革命舍生忘死的精神,是不容易做到这一点的。”
他还告诉我, 部队伤亡很大,军团直属队损失也不小,政治部只跟他过来一部油印机。
入夜,我们收容好部队,在树林中露营了。
可是电台的同志还在紧张地忙碌着。
我们和军委的联系已经中断两天两夜了,这四十八小时的每一分钟,我们都热切地期待着军委的信息。
在焦急和盼望中,好容易摆脱了敌人的追堵,而收发报机却偏偏出了故障。
几个机务员、报务员急得连晚饭都不愿吃,一直检修到深夜,还是不能使用。
我把这令人沮丧的消息报告给军团首长,心想准要吃批评了。
因为我比别人更清楚,首长们这几天不仅是急于得到军委的指示,而且更关心着军委的安危。
结果出乎意料,几位首长听了我的报告,谁也没有批评,反而安慰我说:“不要着急,回去让同志们休息,明天再修吧。”
回到电台,我把军团首长的意见转告大家,几个人象没有听见,半天谁也不动,仍是围着收发报机这里瞧瞧, 那里弄弄。
是啊,电台联系不上,都感到是自己的失职, 这个时候,谁肯去睡觉呢?
望着同志们那一双双布满了血丝的眼睛,那一张张枯瘦的面庞,我实在抑制不住自己内心的激动。
已是下半夜了,满天的星斗在夜空中闪烁着,同志们还是毫无倦意的检修着收发报机。
不行,无论如何要让大家休息一会,哪怕是睡上几个钟头也好。
我板起面孔,对大家说:“现在,我命令立刻睡觉,谁也不准再干了。”
大家望着我,人人都是满脸委屈。
我只好又厉声说:“执行命令,党员带头休息!”
好容易才把大家赶走了。
我合衣在充电机旁躺下,翻来覆去睡不着,一合上眼皮,几天来的险恶场面便浮现在脑际,而更令人沮丧的是两天没有和军委联络上,军委和兄弟部队到底怎么样呢?…...
想着,想着, 毕竟我也是困倦已极,不知什么时候,朦朦胧胧地入睡了。
一道亮光射进我的眼帘,我一翻身坐起来。
啊,天亮了!这是一个大晴天,灿烂的阳光照在林中的空地上,许多同志都把昨天的湿衣服晒在草地上。
一个机务员找到我,指着这些衣服说:“政委,有办法了。昨天检查收发报机的所有零件都有毛病,准是因为过江在水里泡湿了。 我们把收发报机也晒一下,说不定就能用了。"
“对呀!" 围过来的几个同志兴奋地喊起来。
很快,我们把所有的器材都打开,一件一件的摆在阳光下,晒了整整一个上午,才装起来。
打开一试,果然成功了!
报务员套上耳机,轻轻地敲击着电键,那清脆悦耳的“嘀嘀达达”的声音又响起来。
同志们一片欢呼,象打了一个大胜仗。
“嘘——”报务员突然神色庄重地竖起了一根手指,大家立刻安静下来。
收报机传来了军委的呼号, 顿时,我只觉得一股暖流涌遍了全身。
“同军委联络上了!”
同志们一下子沸腾了,跳呀,拍手呀,有的高兴得互相捶打起来,每个人的眼眶里都闪动着晶莹喜悦的泪花…...
出发号响了,部队又要行动。
我急冲冲地跑到军团部, 向首长们报告了这一喜讯。
军团首长如释重负,高兴地说:“那就好了,你一到宿营地马上和军委联络。"
当天,我们军团跟着前面的队伍出发了。
我望着行进中的无线电队,心中油然升起了一种自豪之情。
我为我们的电台自豪,为无线电队的每一个同志自豪。
我们经受了种种严酷的考验,终于在殊死的斗争中成为胜利者!
今天,我们那台染着烈士血迹的充电机,作为革命文物,骄傲的陈列在中国人民革命军事博物馆里,成为这一壮烈史诗的见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