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聂司令员住在暂作招待所的一间屋子里。
这里的房舍,大抵都是四合小院,有的是单四合院,有的是前后相联的四合院。
一位中央首长住一个小院,相互毗邻着。
我们住的那个院子在毛主席下榻的西南。
这些房舍的后面是个小山,底下已经挖出坑道,每个小院后门都离坑道口不远。
这是必要的防空设施。
靠西头是个小礼堂,里边排了几十条简易长凳。
就是在这个小礼堂里召开了一系列决定中国历史进程的会议。
著名的七届二中全会以里程碑——中国革命的里程碑,与西柏坡,与这栋简易会场永远地联系在一起了。
中央驻地整个说来范围很小,晚饭后几分钟就一览无余了。
天黑了,宿舍里点起了马灯。
就着忽闪忽闪的灯光,我把毛主席和其他中央首长讲的做了一番消化、理解,又把记录整理了一遍,聂司令员也对我作了些指点,我便考虑着为完成这一任务而需要向毛主席提的问题。
我想到这次任务重大,司令员和政治委员的职务最好由两个人担任。
我考虑李井泉同志是晋绥的书记,有丰富的作战经验,政治工作经验和地方工作经验。
地方工作团和繁重的支前工作,都得依靠他做。
于是我向聂司令员提议,由李井泉来当政治委员。
聂司令员听了我的意见后,说:
"你这个意见很好。三兵团的领导干部太少,只有你和李天焕副政委,天焕同志还兼着政治部主任,没有配副司令和参谋长,井泉来了,就是三个人了。"
井泉同志是江西临川人。
我军初创时期,他开始了游击队的生涯,后来编入正规红军,南征北战,在第三次反"围剿"时,他曾担任红三十五军政治委员等职。
长征途中,他随朱总司令到了四方面军。
二、四方面军会师后,他调到二方面军。
工农红军改编为国民革命军后,他在一二 O 师工作。
毛主席指示开辟大青山根据地时,他奉命率领一支队伍挺进敌后,开辟根据地,在大青山有很高的威望。
李井泉率部挺进大青山
抗日战争胜利后,他担任晋绥分局书记,晋绥军区政治委员。
我和聂司令员你一言我一语地交谈着。
聂司令员考虑得很细致:
按毛主席指示,有什么困难,怎么解决,部队怎么调动,银元怎么调拨,怎样携带,政治思想工作怎么个搞法,担架和支前民工由冀中、北岳区、晋西北各组织多少;
打电报给李井泉同志,他什么时候到兵团参加干部会;
部队怎么隐蔽行踪,达到进攻的突然性;
首战必胜的落实,行军的安排,八纵队如何集结等等,他全都谈到了。
我想得不够周到的,不够仔细的,聂司令员都帮助我想周到了。
夜已经很深了,我们才熄灯就寝。
西柏坡的夜象许多冀西山区村庄的夜晚一样,一片宁静。
偶而从背后的深山里传来几声当地老乡称作"王刚哥"鸟的啼鸣,间或响一阵哨兵换岗的脚步声。
在这个时候,老乡们都鼾然入梦了,毛主席的那间平房还在亮着灯。
他惯于夜间办公,现在,也许正握笔挥毫,批阅各个战场发来的电报,抑或伏身地图,部署着即将来临的大决战吧。
他那间简陋的平房里射出来的红光,正在照亮沉沉大地,正在驱赶罩在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土地上的黑夜。
我躺下后很久很久不能入睡。
默默地想:毛主席在城南庄时,曾与聂司令员谈了对解放战争的想法,说抗日战争打日本是要持久的,解放战争打蒋介石,解决得越快越好,第一步是先解决东北、华北……
形势发展得多么快呀!
才三个来月的时间,解决东北的问题就提到议事日程上来了。
第二天吃了早饭,我们首先到周副主席那里。
周副主席的住处在毛主席的旁边,紧挨着毛主席的前院,也是一个相似的院落:
后面是相邻的平房,左边是卧室,右手是办公室,中间一条雨道,小院正中有株绿意盎然的雪梨树,办公室窗外竹影婆娑,斜晖把竹影投到粉壁上,风摇影动,给简陋的办公室增添了几分淡雅。
周副主席把我们让进他的卧室。
1948年5月,周恩来在西柏坡办公室签署作战命令时的留影
他的宿舍里靠里头摆一张条凳搭的双人床,挨着门口是一张单人铁床,床边上是三叠式书架,靠窗放着方桌和帆布躺椅,桌子头上安着一台老式的电话机。
等我们坐下后,周副主席问:你们考虑得怎么样?
聂司令员说:"成武提议,请李井泉同志来当兵团政治委员。他的理由是……"
聂司令员讲了我谈过的理由,接着说:"我觉得这个意见很好。"
周副主席说:这个意见很好,我也同意。报告主席,主席批准就行。
他又问我:还有什么?
"没有了。"我说。
周副主席又带我们到了毛主席办公的棚屋。
周副主席谈了请李井泉同志当政治委员的意见,毛主席说:这个建议很好,是谁提的?
周副主席指了指我:是成武同志。
荣臻同志赞成这个意见。
"就这么办,马上下命令,要李井泉同志在朔县等三兵团部队。"
听了毛主席的话,我感到很高兴。
过去,我当团政委,当师政委,当师长,当司令员,和许多同志一起共同领导一个团、一个师、一个纵队,在共同的命运里,同甘苦共患难,结下很深的友谊,结识了不少的战友。
今后,我又和李井泉同志一道生活和战斗了。
三兵团的副政治委员李天焕同志,是我的老战友。
他是湖北省红安县人,一九二八年参加革命,曾任红四方面军三十军政治部主任,是个身经百战很有政治工作经验的老同志。
在冀中军区时,我是司令员,他后来是副政治委员,一直配合得很好。
由他担任兵团副政治委员兼政治部主任,对兵团今后政治工作的开展,对部队的建设,也一定会有良好的建树。
兵团副司令的位置,参谋长的位置一时空着,这一部分工作只好由我一把抓了。
毛主席谈完兵团领导干部的任职,又谈起如何克服困难的事,他说:
"还要带一批布匹。有了十万银元,再加上一批布匹,饿肚子的危险性就减少了。"
我记下了毛主席的补充指示,并说:"回去以后我们立即着手准备。"
毛主席谈完以后,我们马上告辞,踏上归程。
我的小走马温顺好骑,作为长途代步是极好的,我请聂司令员骑上这匹马,我骑聂司令员的马,我们挽缰并辔,离开了中央驻地。
由西柏坡到滹沱河畔,不过几里地,战马舒开四蹄,没多久就踏上了平川大道。
我回首望去,一下子就找到了中央所在地———沿山用矮墙围起来的几处小院子,几十间粉白的平房。
它的背后衬托着巍巍的太行山,显得分外壮观。
在这样一个小小的山村里,毛主席为中国人民描绘出辽沈战役的宏伟蓝图。
他即将在这里引导着全国人民与敌人展开战略决战。
他也将在这里用他那支神奇的画笔勾勒出中国人民美好的生活远景。
运筹帷幄中,决胜千里外,纵观华夏青史,孰可比拟?
西柏坡这个百十户人家的简陋乡村,将因为有这段历史而与延安、瑞金一样,成为中国人民所敬仰的革命圣地。
作为一个老战士,我为能够实现毛主席战略决战计划做出自己的努力,而感到幸福和自豪。
我们过了滹沱河,到了团中央的驻地,冯文彬同志招待我们吃了午饭。
当晚回到军区驻地烟堡村。
次日,军区首长开会,到会的有薄一波、滕代远、萧克、赵尔陆等同志。
聂司令员叫我汇报到中央接受任务的情况。
在军区仅停留一天,我就取道石家庄,回到兵团司令部所在地狼牙山东麓的远台村。
我们八月三日在西柏坡毛主席那里接受任务后,中央当日即电告林彪、罗荣桓、刘亚楼并杨得志、罗瑞卿、耿飚,发出的通报说:
"本日杨成武来中央面商向绥远行动的问题。
杨部(八个旅)本月二十日左右可完成这一准备,拟待你们在锦榆线作战业已开始,杨得志、罗瑞卿兵团任务确定(或者包围承德,或者包围唐山)并开始行动,吸引傅作义主力向北或向东之时,即由涞源附近以二十六天行程,主力到达归绥附近,攻击归绥,一部袭取集宁、兴和,以配合你们之作战。"
这份通报,使我们的进军绥远具体化了。
我回到远台村以后,立即着手组织兵团司令部、政治部、供给部、卫生部。
还是在野山坡野战军分兵时,从野战军机关中抽出少数人,组成的小指挥所,在这个基础上,根据军区的指示又从军区机关及别的单位调来一些同志加强这个指挥机构。
司令部成立起作战科、侦察科、通信科、队列科、管理科、机要科。
各科的科长配齐了,而参谋总共才只有六个。
政治部成立起组织部、宣传部、保卫部、民运部,人更少,只有三个部员(即干事)。
有一个秘书,叫李波里,是个诗人。
后勤系统当时组织起一个指挥所,下有供给部和卫生部,成员大多是临时抽调来的,如供给部政委张柱国同志、卫生部副部长彭方复同志,都是从北岳军区调来的。
把司令部、政治部、供给部、卫生部的架子搭起来,用去了两天时间。
"庙"是搭起来了,但"神"一时还难以配齐,只好留待以后逐步解决。
事实上,一直到打下张家口,还没有把各部成员配齐。
四天以后,聂司令员亲自到了远台。
聂司令员到达不久,就参加了我们召开的团以上干部会议。
一纵队司令员唐延杰、政治委员旷伏兆,二纵队司令员韩伟、政治委员李志民,六纵队司令员文年生、政治委员向仲华,一旅旅长曾美、政治委员丁莱夫,二旅旅长成少甫、政治委员钟炳昌,三旅旅长张开荆、政治委员黄连秋,五旅旅长马龙、政治委员李水清,六旅旅长盛治华、政治委员钟华农,十六旅旅长廖鼎祥、政治委员李斌,十七旅旅长徐德操、政治委员李志远,十八旅旅长罗文坊、政治委员严庆提,还有各团团长、政委等,大家聚集一堂。
这是三兵团成立后的第一次大聚会,会场就设在远台村的一个帐篷里。
晋绥的八纵队(司令员姚喆)和地方部队在晋西北,内蒙的三个骑兵师还在内蒙,以及晋绥地方武装的干部没有参加这次会议。
聂司令员为会议做了关于国内外形势和我军进军绥远配合辽沈战役的重要报告。
他说,三兵团加上晋西北的八纵队、内蒙三个骑兵师,千里进军,调动傅系部队的主力向西增援,牵制住敌人。
第二兵团留在冀东、热西地区,活跃在平承线,平张线,进攻敌人,歼灭守敌。
关内的傅系部队、蒋系部队在我们两个兵团的攻击钳制下,将完全处于被动,从而保证东北我军顺利地进行辽沈战役。
聂司令员本着毛主席所讲的原则,强调了做好克服困难的精神准备与物质准备,首战必胜,贯彻执行好党的各项政策,充分发动群众,经营好绥远。
聂司令员讲完以后,我按照毛主席、周副主席、少奇同志、朱总司令、弼时同志的指示,依照记录进行了详细的原原本本的传达。
并且根据中央的分析,摆了进军绥远的有利条件,困难条件。
根据绥远的敌人情况,提出了我们的战役指导思想:就是毛主席讲的四条。
指出如何贯彻这个战役指导思想。
提出作战计划,行动部署,行军路线,出发时间,与李井泉政委率领的工作团会合的地点和时间。
按着这个部署,主力从易县、涞源地区出发,一路经灵邱、繁峙、雁门关;一路经神南镇、阜平、龙泉关、代县,两路都以七日行程到达雁北的朔县、山阴、代县地区,与政治委员李井泉同志率领的八纵队和入绥工作团会合。
会议整整开了一天。同志们听到我们要执行配合辽沈战役的战略作战任务,都很兴奋,纷纷表示决心。
尽管时间紧迫,我们还是针对绥远敌情制订了运动战、攻坚战和打骑兵的战术、技术训练计划,在大会上进行了部署。
团以上动员大会开了一天,然后各纵队领导返回驻地,组织召开全体指战员誓师大会。
我们还组织了先遣支队,为大军入绥做必要的准备工作。
先遣支队司令的人选是二纵队参谋长赵冠英同志。
开了一天动员会,我陪着聂司令员刚刚吃过晚饭,门外一声"报告",赵冠英同志挑帘进屋,向聂司令员和我敬了个礼,说,"首长,杨司令员,我来了。"
"请坐。"我指了指一个方凳。
赵冠英同志是个很精干的年轻人,平型关大战时,是个游击队长,曾带着游击队烧毁了一批日军汽车。
开辟晋察冀边区时,他到了晋察冀,在军政学校担任过大队长,以后在二分区当参谋长。
晋察冀野战军成立后,他在野司工作过。
由他带着一支几百人的先遣队钻进敌人心脏,转个来回,是非常合适的人选。
赵冠英
"冠英同志,"我说道。
"兵团组织了一个先遣支队,一个纵队抽一个小分队,里边包括侦察、通信、作战、步兵、骑兵、供给、卫生人员,共几百人,一个营的样子。
你带领这支先遣队先进入绥远:把敌人的情况,特别是归绥敌人的情况搞清楚;
做个调查,看看敌人的票子、晋绥的票子,我们的票子怎么个使用,想办法筹措一部分当地的票子;
我们的政策———针对性的政策,能不能取得当地群众的拥护,有什么问题。"
说到这里,聂司令员指示:
"搞清楚,我们到那里以后,制定什么样的具体政策,你提出意见。"
"是!"
"还有就是绘制地图。"我接着说。
"敌人在哪里,村庄里蒙人、汉人有多少,哪些地方是沼泽区,哪些部位可做行军路线,哪些河流需要架桥,需要什么器材。
你们穿便衣,采取各种侦察手段。
为了方便,还得学几句蒙古话,比如常用的'你好'怎么说,'谢谢'怎么说,还得学几个蒙古族的习惯动作,象一见面弯腰问好这样的礼节动作,就得练一练。"
我边说边做了个示范动作,大家都笑起来。
因为聂司令员、赵冠英同志和我都去过绥远,与蒙族兄弟打过一点交道,略知一些见面礼之类。
赵冠英说道:"'你好'是'格拉夫脑','谢谢'是'塞拜脑'。"
他说得虽然不标准,但也说得过去,聂司令员听了满意地点了点头。
"你们必须在十月十二日以前完成任务,到达朔县,也就是主力到达朔县地区的时候,我们在那里听你的汇报。"
"是,一定完成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