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蜀灭亡)
公元923年,后唐庄宗李存勖灭亡了前蜀,这在当时是大事一件,震动天下。
灭掉前蜀还不算,李存勖还把前蜀皇族,文武百官杀了个一干二净。
成王败寇在所难免,可是消息传来,实在是有点太骇人了。
反应最大的,当属后唐下边的俩政权,一个是南平,一个是南楚。
南平君主高季兴,说实话他还不太担心,本来他地方就小,势力更弱,后唐灭不灭前蜀,人家想要拿下南平都是顺手的事儿,而南楚开国皇帝马殷的心中则别有一番滋味,南楚和后唐就隔着一个小小的南平,李存勖素有吞并天下的志向,现在前蜀已经拿下,下一个不就轮到自己了?
我们常说,一个人做事会失败的最大原因,就是他对自己的能力永远都不够自信,甚至事情还没做,他就认为自己必败无疑。
可是反过来看,一个总是认为自己将会失败的人,那他也就不敢去尝试,他不去尝试,不去做事,那么他也就不会失败。
在后唐的强大国力面前,马殷有点不自信,他更害怕时局的变化把自己牵引到一个失败的结局,在此时此刻,很多事情他也不敢去做,但他必须去做。
如果不表明自己的态度,说不定下一把屠刀就会架到自己的头上。
几天之后,马殷派出了自己的儿子马希范入京朝贡,给后唐送礼,顺便还把之前从后梁方面获封的印信绶带全都交了出去。
其实李存勖对南楚倒真没有什么兴趣,就是真要讨伐南楚,李存勖也应该先把挡在中间的南平给灭了,真正该发愁的也是他高季兴。
(李存勖 雕像)
更何况,多年时间过去,李存勖的心态也发生了不小的变化,他有点志得自满了,根本就没把南楚放在眼里。
江河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可后浪风光能几时,因为后浪后头还有浪。
对于马殷如此主动依附的表现,李存勖相当满意,他对马殷各种表扬,大封特封,老马在湖南这才算是放了心。
这件事儿发生四五年之后,马殷就病逝了。
南楚在这段期间比较重要的一个活动是,南楚方面重要的幕僚和谋士高郁被杀掉了。
高郁,扬州人,马殷的很多内外政策,都是高郁建议的,比如高郁建议马殷要对中原政权,无论是后梁也好,还是后唐也好,都要行藩镇之礼,就是你心里对他臣服不臣服不重要,面上你一定要支持他们,拥戴他们,这样你才能为你自己的割据政权争取更长的发展时间,马殷接受了高郁的建议,这才能在梁唐争霸中斡旋。
再比如,马殷执政时所推行的不少商业政策,也大都是高郁策划的。
在高郁的建议下,马殷极为注意促进湖南本地的茶叶生产和贸易,当然这也是南楚政权主要的生财之道。
当地百姓自己种茶,自己造茶,自己贩卖,朝廷为了方便百姓做生意,还在南楚的各大州郡设立了贸易点,这样南楚的茶叶就能源源不断的销往外地,不仅仅是换钱,还可以以物易物,换取其它地区的手工艺制品,甚至是兵器和战马。
除了茶业,纺织业也是马殷着手的一大要点,官府甚至规定,普通百姓可以用棉帛来代缴税赋,而纺织业的发展则又大大刺激了桑蚕业的繁荣。
南楚本地商人做生意,也不用缴纳税赋,外地的商人来南楚做生意,也不用缴纳税赋,这个政策一经推出,很多外地客商都不远千里的来南楚谋生,这招商引资做的是相当成功。
(南楚钱币)
而且,高郁这个人还很有鬼点子,他建议马殷用铅铁铸钱,这种钱就等于是南楚本地的特制钱,可以在南楚流通,可是出了南楚,外头都用铜铸钱,商人在南楚赚了盆满钵满的铅钱铁钱,你能带走,可是带到外头你也用不了,所以他们在离开南楚的时候,只能把这种特制钱全都花掉,在南楚购买大量的物资用品,然后再到外地去兜售。
这么一来,商人们在南楚的创收全留在了南楚还不算,为谋利,商人们还不得不主动帮助南楚来兜售本国的物资。
这么一看,这高郁简直是古代经济学大师啊。
马殷有这样的谋士,自然不用为国家经济发愁,可是其它政权眼见南楚居然拥有这样的名臣能臣,他们心里肯定是眼红的。
马希范出使后唐,李存勖就没说好话,李存勖说,我早年认为南楚马氏一定会被高郁所取代,现在见到马殷有你这样优秀的儿子,我又认为高郁肯定是不能得逞了。
这话,说的很有艺术性,很讲究,明面上是在夸赞马希范,实际上还是意有所指,往高郁的身上泼脏水。
南平的高季兴,土地少势力小,地狭民寡,经济发展不起来,看着高郁帮马殷狠狠赚钱,他也嫉妒,于是也开始策划除掉高郁。
首先,高季兴以南平国主的身份,给马殷的另外一个儿子马希声(次子)写了一封信,信中说,我啊,我非常欣赏高郁,想要和高郁交个朋友,不知意下如何。
写完信还不算,高季兴又往南楚派遣使者,让使者在南楚散布谣言,说南平的国主高季兴说了,他知道南楚的国主马殷重用高郁,非常开心,认为马殷是在用佞,所以高郁以后必然作乱,必将马氏覆灭。
(高季兴 形象)
《孙子兵法》有云:疑中之疑,比之自内,不自失也。
说来说去,无非是编瞎话泼脏水两件套,这就算是把高郁给埋汰上了。
马希范和马希声被这么一弄,他们对高郁就产生了相当大的排斥和怀疑心理,俩兄弟一联手,弹劾打压,直接拿掉了高郁的不少权力,把他从首席谋臣给弄到了中低层去任职。
面对无缘无故的猜忌和打压,高郁非常不开心,他在经济学领域是个奇才,一般奇才的脾气那都不怎么好,肯定是受不了这委屈,高郁闷闷不乐,说了这么一句话:
看来我不能继续在朝廷里做事,而应该告老还乡了,因为什么呢,因为马家的狗崽子长大了,能咬人了!(吾事君王久矣,亟营西山,将老焉,犬子渐大,能咋人矣!)
这种话一说出来,那就是反言,那就是以下克上,那就是大逆不道,马希声马希范也不惯着高郁,直接就把他给杀掉了。
那个时候的马殷,已经年老体弱,政务基本上都是他这几个儿子来处理,以至于高郁被杀掉的事情,他都一无所知。
只是,高郁死时,长沙城里突然就起了一场大雾,如同一片厚重的白幕,将整个城市笼罩在朦胧之中,雾气浓厚得几乎看不见前方的道路,街头的灯火在雾中摇曳,发出微弱而朦胧的光芒,空气中弥漫着湿润而冰冷的气息,仿佛连呼吸都变得有些困难。
起雾不奇怪,可是忽然之间就特别浓烈的大雾,那很奇怪。
(高郁 形象)
马殷在宫门口看到大雾弥漫,突然就想起多年前的往事来。
他早年困苦,做了好多年的木匠,如果不是黄巢起义,他这辈子可能也就混迹在田野乡间,乱世的到来给了他选择第二次人生的机会,他投身军旅,经历无数的战争洗礼,人性交锋,一步一步的走到了现在。
命运一遍一遍的呼喊,轨迹不停的发生改变。
你知道吗?人总是很奇怪,乱世中的人们也很奇怪,如马殷,高季兴,王建这些军阀,他们结束不了乱世,开创不了大一统的新朝,他们看似称霸一方,可说到底他们也只是时刻焦虑的挣扎求生的人,他们有太多办不到的事情,而这些不能如他们愿的,或者能压倒他们的,就会被他们称之为:命运。
他想起以前自己有个叫做孙儒的领导,是个军阀,这孙儒杀人无数,非常可恶,而且经常冤杀好人。
孙儒每次制造冤屈来杀掉无辜之人的时候,天地间就会横生大雾,久久不能散去。
长沙城已经很久不起雾了,突然的大雾让马殷犯了低估,他对左右说,以前孙儒冤杀好人就会天降大雾,难道我长沙府中也有冤情发生?
再一打听,马殷整个人彻底震惊了,竟然是自己的两个儿子干的好事儿,杀掉了自己信赖的谋士高郁。
听到这个消息之后,马殷绷不住了,他伏地拍胸,嚎啕大哭,一边哭一边说:
功臣枉死,过错在我啊。
(马殷 塑像)
哭完了,难受完了,马殷也慢慢平静了,他又长长的叹气,对左右说,高郁死了,我也将不久于人世了。
直到这时马殷才知道,原来所谓命运,不过是一个被缓慢的摧残的过程,失去亲人,失去爱人,失去朋友,直至失去一切,精力一天一天衰退,理想和希望也一点一点的渐行渐远,最后行将就木,麻木不仁,有心图治,却无力回天。
可当年马殷入主长沙,成为这片土地的主人的时候,他没有预料到有今天。
君入潇湘莫叹哀,故园难觅旧亭台。
怅望溪边秋水碧,江山梦里还复来。
那时还年轻,他以为他可以,战胜一切。
次年,马殷暴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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