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媒体报道油罐车运送完煤制油等化工类液体后未经清洗，就直接装上食用大豆油继续运输一事再度发酵，人民日报、央视等媒体发表评论，质疑为何会发生此等冲击食品安全底线的乱象。目前，涉事企业方宣布自查自纠、食品监管部门介入调查。
罐车卸完煤制油装豆油是什么回事？这些问题食用油究竟流向了何方？对大众身体健康可能构成哪些威胁？相关单位和个人是否涉嫌犯罪？……针对以上公众关注的焦点问题，上游新闻根据公开报道进行了梳理。
问题1：“罐车卸完煤制油装豆油”是咋回事？
据新京报近日报道，食品类液体和化工液体运输混用且不清洗，已是罐车运输行业里公开的秘密。类似卸完煤制油直接装运食用大豆油，已成为罐车司机的日常操作。
5月21日，一辆卸完煤制油的罐车，在未洗罐的情况下进入一家粮油公司装载大豆油。新京报
今年5月，新京报记者追踪调查发现，国内许多普货罐车运输的液体并不固定，既承接糖浆、大豆油等可食用液体，也运送煤制油等化工类液体。为节省开支，不少罐车在换货运输中不清洗罐体。有些食用油厂家也没有严格把关，不按规定去检查罐体是否洁净，造成食用油被残留的化工液体污染。
罐车司机透露，单次洗罐成本少则三五百元，多则八九百元。许多罐车在换货运输时，选择能省则省。
报道显示，每天都有很多罐车扎堆在宁夏灵武市宁东能源化工基地，等待装货。5月16日，一辆冀E牌照罐车载满煤制油从宁夏出发，两天后到达1000多公里外的河北秦皇岛市，开进郊区一小院后不久开出来。罐车司机称，卸完煤制油后还未接到新任务，“一般都要在卸货地附近配货，不能空车跑回去。”5月20日，这辆罐车重新发动，行驶到河北省三河市燕郊镇一粮油公司停车场，该停车场隶属于汇福粮油集团。第二天，该罐车满载货物从厂区驶出。运输单据显示，货物是一级豆油，净重为31.86吨。期间，没发现这辆罐车去洗罐。
问题2：此次风波涉及哪几家龙头企业？
据新京报记者追踪调查发现，有两辆刚卸完煤制油的罐车，在未洗罐的情况下顺利装上食用油，涉及的食用油企业分别是汇福粮油集团和中储粮油脂（天津）有限公司。
公开资料显示，汇福粮油集团有限公司始建于1999年10月，为国家农业产业化重点龙头企业，主要产品为汇福食用油、汇福豆粕。目前拥有河北燕郊、江苏泰州、辽宁盘锦三个加工基地。据全国工商联《2023中国民营企业500强榜单》，该公司以667.19亿元营业收入位列榜单159位。
5月24日，一辆刚卸完煤制油的罐车，驶入中储粮油脂（天津）有限公司，司机爬上罐顶正准备装运食用油。新京报
7月8日，汇福粮油相关人员称，公司积极配合调查，目前相关监管部门的调查已结束，一切以官方通报为准。该工作人员称，公司没有罐装车，媒体报道涉及的罐车是“客户自备”。另据报道，河北省三河市市场监督管理局表示，针对汇福粮油集团卷入油罐车运输乱象一事，相关部门已完成调查。
天眼查APP显示，中储粮油脂（天津）有限公司成立于2010年，主要从事农副食品加工，为中储粮油脂有限公司的全资子公司，后者为中国储备粮管理集团有限公司的全资子公司。
近日，“中储粮集团”微博发文回应：举一反三、引以为戒，在7月2日要求下属油脂公司开展排查的基础上，7月5日开始在全系统深入开展专项大排查。7月8日，中储粮因“罐车混用”问题冲上微博热搜。午后，食用油安全概念股异动，道道全直线拉升一度触及涨停，西王食品、金健米业等纷纷冲高随后回落。
问题3：问题食用油流向了何方？
此次风波涉及的汇福粮油集团和中储粮油脂（天津）有限公司，是食用油的生产加工企业，属于产业链的中游位置。它们的油主要通过两种方式流通到消费端：一种是以散装卖给客户，这些客户通常是中小型的食用油分装工厂，（它们）生产桶装食用油后再卖给消费者；或者是需求量较大的食品加工企业和餐饮服务企业。另一种则是直接包装成桶装食用油，以自有品牌通过渠道和经销商卖给个人或企业消费者。
汇福品牌桶装油。
汇福粮油官网显示，其主要品牌为金汇福和汇福。而中储粮油脂（天津）有限公司隶属的中储粮集团，拥有金鼎、海上花、佳烹和储福等品牌。
7月8日，汇福粮油集团回应媒体称，卖出的散油都是客户自提的油，可以以任何形式流向市场，（厂方）不清楚流向是餐饮为主还是零售为主。
那么，用煤制油罐车运输的食用油可能流向了何方？
据汇福粮油对媒体的回复，用煤制油罐车运输的为客户自提的“散油”。其官方公众号一则推文中，被汇福粮油称为散油销售客户的名单中，包括了三河亚王食品、上海浦耀农产品、上海楷烨粮油、北京世纪悦福、方顺联合粮油等。检索公开信息发现，上述公司中，有不少做的是餐饮供应链的生意。
比如世纪悦福，工商信息显示该公司以农副食品加工业为主。公开招标信息中，其生意涉及高校食堂，曾在2017年、2021年与2022年分别为首都师范大学、北京理工大学、北京大学食堂供应食用油等原材料。三河亚王食品的官方简介中，称其客户包含下级代理商与各大农贸市场、食堂饭店和食品厂。
目前，中储粮油脂（天津）与汇福粮油集团两家公司，均尚未公布涉事食用油所流向的企业名单。
问题4：罐车煤制油豆油混装对人体有何危害？
食品安全博士、上海市食品安全研究会专家组成员刘少伟介绍，煤制油属于化工产品，含有重金属和苯等化工原料，“装化工原料再装食用油，不可避免会有残留。”长期摄入含有这些化工残留的食用油，可能导致人体中毒，出现恶心、呕吐、腹泻等症状，甚至对肝脏、肾脏等器官造成不可逆的损害，但消费者很难分辨出来。
中国农业大学食品学院副教授朱毅认为，煤制油主要就是碳氢化合物，其中含有的不饱和烃、芳香族烃、硫化物等成分对人体有健康风险，长期食用可能导致中毒，吃得越多则毒性越大，苯或氨基苯成分较多时，还可能影响造血功能。如果毒性大的化工液体残留在里面，直接接触或者吸入都可能对人体产生危害。比如说有机溶剂、酸、碱、重金属等等，有可能对呼吸系统、消化系统都会造成损伤。
问题5：9年前类似罐车混装乱象就曝光过？
据大众日报、“海南禁毒”公众号，此次罐车化工油食用油混装乱象引发全网关注后，9年前湖南媒体疑似播发的一起类似罐车混装乱象的调查报道，也被众多媒体重新提及。
2015年，湖南当地媒体疑似播发过一起类似罐车混装乱象的调查报道。“海南禁毒”公众号
相关电视台视频截图显示，2015年，湖南电视台都市频道《真相大追击》栏目记者接爆料称，湖南不少罐车装载强腐蚀性化学品运送到目的地后，为节约成本避免车辆放空回程，会在当地装载其他货物（比如食用油）运回。记者追踪一辆湘F牌照罐车开到广东一厂房，将烧碱卸货后在一家洗车场用自来水简单清洗，就从一家油脂公司装载超过40吨的一级大豆油返回湖南。这些大豆油被送到长沙县一家油脂厂。报道播出后，长沙县食安办联合食药监、交通运输局等部门，对涉事油脂厂进行了查处。
其实，更早在2005年12月，广西的南国早报就有过类似报道。拉了汽油拉糖蜜，拉了柴油拉酒精，拉了烧碱拉双氧水……这样的槽罐车，成了广西南宁市一些路边洗车店的常客。在一家洗车点，记者问前来洗车的槽罐车司机：“洗了车准备去拉货呀？”司机回答：“准备去拉糖蜜（酱酒原料之一）。”他告诉记者，这辆罐车装满烧碱可拉35吨左右，拉糖蜜只能装20多吨到30吨，“食用酒精我也拉，松节油也拉，柴油汽油也拉。”每次拉不同的东西，他就来这里洗一洗。
问题6：罐车煤制油豆油混装是否涉嫌犯罪？
首都师范大学刑法专业教授肖怡表示，在确定相关行为人有故意向食品中掺入有毒有害物质的前提下，经办案单位根据具体情节认定后，相关行为人和涉事单位，均有可能被认定涉嫌刑事犯罪。
刑法规定，在生产、销售的食品中掺入有毒、有害的非食品原料的，或者销售明知掺有有毒、有害的非食品原料的食品的，处五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并处罚金；造成严重食物中毒事故或者其他严重食源性疾患，对人体健康造成严重危害的，处五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并处罚金。
肖怡表示，只要行为人出于故意实施了在所生产、销售的食品中掺入有毒、有害的非食品原料之行为，或者明知是掺有有毒、有害物质的食品仍然予以销售的行为，就构成本罪。
“放任也是一种故意。”肖怡表示，“卸完煤制油装豆油”事件中相关行为人是否会被认定为“故意”，要看具体的情节和证据。如卸完煤制油后的油罐是立即装豆油，还是清洗了但没清洗彻底；或者卸完煤制油后过了很久才装食用油；煤制油有一定挥发时间，有害物质残留量究竟有多少？这都需要通过侦查取证，以及进行相关的勘验鉴定。
肖怡还表示，生产、销售有毒有害食品罪的主体，包括自然人和单位。单位犯本罪的，实行双罚制，除对单位直接负责的主管人员和其他直接责任人员定罪量刑，还要处罚单位，对单位一般采用罚金刑。
媒体观点
装完化工油又装食用油，与投毒有何区别？
央视网刊文认为，装完化工油又装食用油，这与投毒有什么区别？容量动辄几十吨的罐车，残留几十斤化工液体很正常。但混装食用液体后，这就不是一般的食品事故，形同投毒。这种混装行为不仅是对食品安全法的公然挑衅，更是对消费者生命健康的极端漠视。舞台上的草台班子无非演出效果差一点，出不了大事。这样的草台班子，会要了消费者的命。
人民日报发表评论称，这样冲击食品安全底线的乱象，竟然在现实生活中发生了。更刺痛公众神经的是，有罐车司机透露，食品类液体和化工液体运输混用且不清洗，“已是罐车运输行业里公开的秘密”。这句话的潜台词是，乱象已持续一段时间，这么做的并非个案，在行业内习以为常。如果真如此，置公众的身体健康和生命安全于何地？置法律的威严和公正于何地！
上游新闻发表评论称，卖方不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买方不验，只要能过关就行；运输方不管，只图降低成本。买方、卖方、运输方形成了沉默的利益“铁三角”。“公开的秘密”多年屡曝不止，也是在于整个链条太长、涉及的环节太多。反思溯源混装之恶，还是在于全流程约束失效和监管方面的漏洞百出。只有堵上责任链条涉及的各方漏洞，才能真正杜绝罐车混用问题。事关食品安全不可充耳不闻，每一个利益主体都不能沉默。各方只有严格把关，才不会层层失守。
上游新闻综合人民日报、央视网、新京报、中新社国是直通车、光明网、财联社、蓝鲸财经、大众日报、南国早报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