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7年9月下旬的一天深夜,3纵机要科办公室。4纵副司令员韩先楚急匆匆地敲开办公室的门,接待他的是4纵7师政委李伯秋的夫人——孙敏。她是3纵机要科的译电员。
只见韩先楚手持一张纸,着急地对孙敏说:“请你赶紧把这张纸翻译成电报,发给东总。”孙敏接过那张纸一看,发现是一份作战计划,那字写得潦潦草草,有不少错别字,还画了好几个圈。很显然,每个圈都代表着一个不会写的字。
韩先楚见孙敏看不懂,于是一个字一个字说明,并说那句话重要,必须得用括号括上。孙敏拿着像天书一样的急电,忙得满头大汗,她给韩先楚解释,可以括起来,但那不能表明重要。韩先楚着急上火地说:“不管你们怎么弄,反正把我的意思表达出来就行!”随后他坐在那里,等着孙敏把电报发完再走……
谈到3纵司令员韩先楚,老人们都充满了怀念和崇敬。他被敌人称为旋风将军,所有与中国为敌的情报部门,为中国将军所建立的档案之中,韩先楚的那一本,绝对是同级将军中最厚的一个。
韩先楚生于湖北省红安县。他年少之时便胆大如斗,特别喜欢带着伙伴们和邻村的另一群孩子打架玩耍。不打架时,他时而攀援于大树,时而扒着一根木头在湍急的河流中漂浮,虽然险象环生,但韩先楚依然乐此不疲。
或许正是这种大胆的精神,让韩先楚最终成为四野乃至于共和国的绝世名将。韩先楚打仗,最喜欢弄险,最擅长出奇制胜,正所谓履危难而弥坚,临大敌而愈勇,每至胜败存亡之际,奋不顾身,勇立前沿,如奔腾的狮子一般势不可挡。
韩先楚最擅长打的,就是那种没有命令的仗。在关键时刻,韩先楚从来都是只唯实,不唯上。因此,韩先楚曾不止一次和上级“顶牛”。
1936年5月,韩先楚率红十五军团第78师途经宁夏定边,当时守敌有马鸿逵部的一个营。他们仪仗坚城,固守不出。韩先楚策马绕定边走了一圈,认为此城虽坚,但并非没有破绽。然而就在这时,红一方面军司令彭德怀来电:“置定边于不顾,继续绕道而行。”
换做旁人,恐怕立即带领全师开拔走人了,然而韩先楚却偏不。他将彭德怀的命令放在一旁,然后带兵全力攻城,果然攻克。彭德怀闻讯不怒反喜,发贺电说:“你们机动灵活,攻克定边,庆祝胜利。”
从红军时期到抗战,韩先楚一直都不显山露水,一直都在军中担任中级干部。然而到了东北战场,到了林彪麾下,韩先楚却异军突起、立功无数。
林彪用人,从不用草包,都是能者上、不能者下。他最鼓励的就是将领们打“没有指挥”的仗。也就是在战场上,将领们可以根据实际情况,进行灵活的变通,而不是一味地死咬着上级的命令。对于那些打仗具有主观能动性的将领,林彪常常会越级拔擢。
1946年3月26日,杜聿明调遣主力第四次攻向了临江。而身处北满的林彪则带领主力四下江南。但是过江容易,回去就难了。因为东北春暖花开,松花江解冻,而杜聿明这次派遣了10万精锐,一副成败在此一举的态势。
根据林彪的命令,3纵司令曾克林和4纵副司令韩先楚组成临时指挥部,统一指挥3纵和4纵10师,迎击来犯之敌。然而在对手的选择上,曾克林却和韩先楚发生了争执。曾克林认为,应该集中主力打北路的93军暂20师,暂20师是一支云南的杂牌部队,装备、战力都一般,而且孤悬于北翼,是个容易解决的对手。
而韩先楚却认为,应该进攻13军第89师。89师居于敌军的中部,左右两翼有友军配合,而且是拥有美式装备的中央军。
对于韩先楚的意见,曾克林等人均持异议。这是因为在东北解放战争开始之时,国民党的美械军是真不好对付,他们火力猛、打得准,甚至有些部队比日军还要厉害。此前4纵三个旅加一个炮团,围攻新六军的一个团,打了三天三夜也没打下,自己却伤亡2000多人。打89师,哪有这么容易?
但是韩先楚却说,我军有4个师,兵力火力三倍于敌,他们从陌生地方千里迢迢来南满作战,还不知道我们的厉害。因此我军完全可以诱敌深入,打垮89师。敌军中路是敌进攻的重中之重,而89师又是重点的矛头,只要打垮89师,就足以震撼全局。
就这样,韩先楚和曾克林争执不下,将两种方案同时上报,请南满军区首长定夺。不到两个小时,陈云和肖劲光就回电:“同意先楚同志方案”。同时还指示:“由韩先楚、曾克林负责指挥。”
要知道韩先楚是副司令,曾克林是他的上级,然而首长却让副司令来指挥这场战斗。4月3日,韩先楚和曾克林将89师引入我军预定的包围圈。10个小时后,89师和随行而来的54师126团灰飞烟灭,打死敌团长以下600余人,俘虏代师长张孝堂以下7800多人,敌我伤亡比例25:1,真可谓大获全胜。
韩先楚出奇制胜的消息传来,林彪、罗荣桓等人大为赞赏。到了当年9月下旬,4纵副司令员韩先楚调任为3纵司令员,正式成为这支“旋风部队”的首领。
此时,东北野战军正在进行秋季攻势,东总要求三纵歼灭盘踞于开原县的116师,政委罗舜初主持这场研讨会议。
从地图上看,116师分为346、 347和348三个团,分别驻守于西丰、二道河子、莲花街,而116师师部则带着347团一部以及辎重队、特务连驻扎在威远堡附近。
罗舜初认为,应该首先歼灭西丰之敌,然后向纵深扩大战果。
“敌116师在开原威远堡、西丰,距离沈阳不到200公里,骑在铁路和公路线上,又是机械化装备,交通便利,沈阳的敌人说到救到。这次作战,上级没有给我们配备打援的部队,一切都靠自己料理。所以,我认为应当集中全纵的兵力,首先打击、歼灭西丰之敌。”
罗舜初的计划四平八稳、中规中矩,是最保险的战法。
然而韩先楚在地图前来回走了几遍,却提出了一个不同的意见:“我们应该直捣威远堡,来个黑虎掏心。”
韩先楚认为,威远堡是敌人师部驻地,是脑子和心脏。虽然名字里有个“堡”,其实就是个乡间小镇,只有临时修建的野战工事,守军不到一个团。这里是敌人的重点,又恰恰是弱点。这里易攻难守,只有被我军“点了穴”,敌人便会像被捅了马蜂窝的蜜蜂一样从四面八方进行支援,我军正好可以围点打援。
韩先楚的计划一出,罗舜初当即就不同意了,两人谈了两次,还是达不成共识。出于军事民主的考虑,全纵队召集全体高级指战员,召开了党委会议。
会议上,罗舜初认为,我们解放军打仗,从来不打没有把握的仗。这次战役,我们3纵和1纵、2纵、7纵、4纵在中长路上并肩作战,是一场没有宣布比赛的比赛,可不能掉链子、放空炮,3纵一定要打有把握的仗。
韩先楚却认为,东总对我们3纵的指示很明确,那就是吃掉116师。如果先打西丰,攻其肢体,最多也就能歼敌一两个团,难以达到全歼116师的目的。而且西丰是个县城,工事坚固,开战就是攻坚,歼敌不多,自己伤亡也不会少。我的设想是来个长途奔袭,直插威远堡的116师。
这次会议对韩先楚是不利的,罗舜初是3纵的老政委,他不仅擅长政工工作,同时也是一员能征惯战的宿将,可不只是个秀才。
韩先楚的方案固然新奇,但是敌人真能让你轻易插进去吗?要知道在开原和威远堡附近,还有53军的两个师,救援很容易。就是插进去了,被敌人缠住了又怎么办呢?到时候别说是全歼116师了,自己还可能受到巨大的损失。
后来会议进行了表决,只有八师副师长杨树元和7师政委李伯秋站在韩先楚一边,其他人都支持罗舜初。
如果是战役时期,韩先楚完全可以自行决断。可眼下是党委会议,就不能这样“乾纲独断”了。但韩先楚不想就此来个“少数服从多数”,他坚信自己的计划更为妥当。争论来争论去,于是韩先楚、罗舜初还是决定采用老办法,将两种方案同时上报,请林彪为首的东总来裁决。
这是一封急电,韩先楚连夜找到3纵机要科办公室,要求孙敏为他将自己的作战方案译成电文。但是韩先楚只上过一年的私塾,文化水平着实不高。因为文化水平低,韩先楚闹过很多笑话。
例如韩先楚把“瀑布”叫“暴布”,“擅自处理”说成“檀自处理”,“提高效率”说成“提高效帅”。解放后,组织给韩先楚配了个秘书,名叫江如芳。结果韩先楚混淆了“芳”和“芬”,以为秘书叫江如芬。他纳闷地说:“怎么回事,一个大男人怎么叫个女人的名字。”后来江如芳来上班,结果发现自己竟然莫名其妙地换了个名字。
在观看威远堡地图时,韩先楚指着“郜家店”的“郜”字询问大家,这字念什么,结果大家都不认识。
虽然撰写作战计划非常困难,但韩先楚还是认为这件事事关重大,必须亲力亲为,因此他还是咬着牙,把计划写完了。计划中错字不少,字迹潦草,不会写的字就画上圈圈。在韩先楚一句一句地解释之下,孙敏终于将这份急电译成电文,然后紧急发送到东总。
与此同时,罗舜初也完成了他的作战报告,为了能引起林彪的重视,罗舜初还故意把电报言辞写得比较激烈。就这样,罗舜初和韩先楚的两份作战计划同时送到了林彪的案头
林彪比较两份电报,发现韩先楚的电报虽然只有短短几百字,却字字力透纸背,没有一句废话。其战术构想既大胆又新奇,一看就是大家手笔,具有极强的可实施性。虽然有一定风险,然而一旦成功,收益会非常大。
于是林彪大笔一挥,“完全同意”了韩先楚的作战方案:“按先楚案实施战斗。”
韩先楚、罗舜初得令后,立即着手奇袭威远堡的战术方案。侦察科长郑需凡带个骑兵班在前面探路,回来禀告情况时,半路遇上了韩先楚一行。韩先楚作为纵队司令,竟只带了作战科长、作战参谋和几个警卫员。郑需凡感叹:“离大部队那么远,身边连个警卫排也没有,首长的胆子大得出格了。”
韩先楚一向靠前指挥,越靠前,越能把握战场上的情况。他一行20多人爬上了距威远堡一公里多的东山,敌人的阵地已经隐约可见。在韩先楚身后,3纵数万将士一夜强行100多公里,第二天拂晓时,已经陆续进入了指定的地点。
天色渐渐亮了,威远堡的国民党军吹起了起床号,军人们纷纷起床准备洗漱、吃早饭,只听一声声炮响,3纵对威远堡的总攻开始了。116师师长刘润川从行军床上一跃而起,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解放军是如何摸到威远堡的;偌大一支部队在自己的防区穿行,自己的前卫部队为何就是没看见?
他紧急给周围的346团、348团下令,让他们赶紧来救援威远堡,与此同时他又给在自己周边的53军友军——30师和130师发求救电报。而这一切,早就在林彪和韩先楚的意料之中。
首先看林彪这一边,他不仅同意了韩先楚的作战方案,而且根据他的方案,对秋季攻势的整体进行了相当大的调整。
首先,林彪认为3纵一次要对付116师的师部和三个团,负担太大。因此他命令1纵向莲花街进军,拖住346团,让他们无法及时增援威远堡。而3纵就可以集中力量,消灭116师师部和347团、348团。
其次,一纵以一个师留在四平外围,两个师过至孤榆树,另以一个师出昌图,包围、监视或单独歼灭昌图守敌。这是因为敌30师和130师在昌图附近。一纵一个师巡行于昌图附近,就能拖住他们,让他们无法救援威远堡。
就这样,3纵可以集中优势兵力,解决威远堡之敌。而韩先楚也分出兵力,他在346团和348团拯救威远堡的必经之路上设下了伏兵,就等敌军往里面钻。
林彪和韩先楚这两将帅之间紧密配合,给整个敌53军布下了天罗地网,敌人的每一步都在林、韩两人的算计之中。
果然,在3纵攻打威远堡的同时,346团被1纵和3纵一个师死死困住,348团也被我军所包围。
昌图、四平之敌听闻威远堡被困,赶忙派遣80辆汽车满载军人驰援而来。在半路,这部分敌军被1纵某师当场拦住,直到我军将威远堡的敌军全部歼灭,敌人的援军也没能突破我军的防线。
林彪、韩先楚的十面埋伏阵,打得敌53军晕头转向。在我军优势兵力的围攻之下,孤立无援的威远堡之敌终于支撑不住了。刘润川见大势已去,于是换上普通士兵的军服,钻进高粱地里试图逃跑。但在我军的搜捕声和“缴枪不杀”声之下,刘润川最终被认出,只好举手投降。
之后,刘润川被带到了韩先楚面前。刘润川垂头丧气地说:“从战术眼光看,你们可能打西丰,最厉害也可能打头营子,万万没想到你们竟然打到威远堡来了——这一招太厉害了。”
仅仅8个小时的时间,3纵便歼灭116师的8170余人,是我军在秋季攻势中歼敌最多、打得最漂亮的一仗。
此战之后,罗舜初高度评价韩先楚的眼光:“韩司令用兵,不拘一格,有奇有正,有独到之处,我们都要好好学习。”
与此同时,林彪也通报全军:“三纵包围攻击坚决迅速,将敌人在威远堡全部歼灭。”
从此以后,3纵被国民党恐惧地称为“旋风部队”,而韩先楚也得到了“旋风将军”的美名。其胆量之大,让他在后面的战场上屡建奇功。在辽沈战役中,韩先楚亲率3纵杀入胡家窝棚,距离廖耀湘兵团司令部仅2公里。众皆大惊,然而韩先楚却泰然道:“越近越安全。”
是役,3纵捣毁了廖耀湘兵团前指和新六军军部。国民党10万大军乱作一团,最终为东野全歼。
在解放海南的战役中,韩先楚力排众议,向中央立下了军令状。随后他乘指挥船前进,冒着敌人海陆空立体拦截,最终登上了海南岛,并带头冲锋。在韩先楚的带动下,我军全军掩杀,最终全歼守军,解放了海南岛。不久之后,朝鲜战争爆发。可以想象,如果韩先楚未能攻下海南岛,必然会出现“第二个台湾”。如果没有韩先楚,或许中国的历史又是另一个走向了。
在朝鲜战场,韩先楚作为志愿军的副司令,经常出现了最危险的战场。在第二次战役中,韩先楚坐镇38军,完成了不可思议的大穿插,成就了万岁军的威名。随后韩先楚率部奋起直追,敌第八集团军司令沃克中将在慌乱中因车祸身亡。韩先楚的威名,从此传遍了全世界。
1955年,韩先楚被授予上将军衔,按照他的资历,很有可能是中将。他的将星,是他在解放战争、抗美援朝战争中实实在在打出来的。之后,毛泽东亲点韩先楚坐镇福州,成为了震慑蒋介石和台湾的定海神针。
有人曾问许世友将军:“众多将领中,首长最钦佩谁?”许世友不假思索地说:“福州韩司令。老韩胆子大若鸡蛋。”
勇敢是军人第一的品性,韩先楚的“大胆”品格是与生俱来的,无需通过军校来打造。韩先楚曾多次说他自己是“知识分子”,这是因为“知识”从来不仅仅来自于书本。韩先楚没上过大学,却经历了战争这个不容任何虚妄的大学。他存活了下来,最终成为了人民以及人民军队的脊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