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事变前的一般态势
一九四〇年十月初，日寇一一四师团和二十二师团分别由京沪杭铁路线上出兵,窜扰苏南、皖南地区,至十月下旬会合于泾县后又返回芜湖,十月底全线又成对峙状态。当时,国共双方部队的态势如下:
新四军于一九四〇年时位置于泾县西北的云岭附近,建有抗日游击根据地,军部在云岭，归蒋军第三十二集团军总部指挥，担任苏南、皖南沦陷地区对日寇的游击作战。其编制装备与兵力部署等,一概不了解。由云岭经泾县五十二师师部再至宁国三十二集团军总部,仅有一条单话线,电话不能畅通。无线电有联络,来往通报也很少。
蒋军方面;第三十二集团军总司令上官云相,原在江西临川指挥对南昌方面日寇的作战。一九四〇年十月初调到皖南宁国,总部住城南万福村,接任苏南、皖南“抗日”作战的指挥任务,所指挥的国民党部队如下:
(一)第二游击区总指挥冷欣(兼任苏南行署主任),辖有:第六十三师(师长冷欣兼),挺进第二纵队(司令顾心恒),忠义救国军(总指挥周伟龙),独立三十三旅(旅长黄镇中)，苏保一纵队(司令单栋),第四十师(师长方日英,隶属二十五军建制),新七师(师长田钟毅,欠一个旅,原属五十军)。占领泗安、张渚、溧阳、梅渚、郎溪之线守备,右与浙西第一游击区、左与第二十五军衔接。总指挥部在山丫桥。
(二)第二十五军军长张文清,辖有:第四十师(暂配属于第二游击区),第五十二师(师长刘秉哲),第一○八师(师长戎纪五)。占领宣城以北之团山至马头镇以北杭琅山之线守备,右与第二游击区,左与第二十三集团军衔接。军部位置于山洞。
(三)新编二十一军军长范绍增,只有一个二十一师,初由战区调来,住宁国河沥溪,十一月间加入第二游击区作战。
二、逼迫新四军渡江的阴谋
上官云相在一九四〇年十月初到达宁国万福村,接替第三十二集团军副总司令王敬久的指挥任务。当时正逢日寇在苏南、皖南地区大举窜扰,及至十月底各部逐渐恢复原来防线后不久(约在十一月初),有一天晚饭后,上官云相对我们这些高级幕僚得意洋洋、谈笑风生地说:“我这次被调来皖南,主要是这方面战场辽阔，部队复杂;忠义救国军是帮会起家,只听戴笠指挥,不服战区调遣;新四军是共产党的队伍，名义上归总部指挥，实际上只听共产党的指挥，对总部及战区什么表册战况都不报来。我的副总司令王敬久资历浅,连冷欣在内也不服气,当然搞不好。来时我经过上饶,三战区顾长官(指顾祝同)对我说:敬人在皖南驾驭不了,纪青(上官别号)你去指挥一定能搞得好,况且你和叶挺是保定军官六期同学,你有办法指挥他。'顾长官都是把困难的局面交给我办。军人吆,也应为党国、为长官分忧,否则算得什么将领呢?不几天 我要亲到各部视察,了解下情,并向他们打打气。”
十一月初(四、五日间),上官云相率朱高级参谋和我及副官警卫等出发视察部队。第一天至河沥溪第二十一军范绍增的军部,第二天中午到柏垫忠义救国军周伟龙的军部，晚至广德田里戈村第二游击区冷欣的总指挥部。住一夜，次日派我和朱高级参谋分至第一线视察具报。上官云相即返回宁国总部，不久又到第二十五军视察,并电叶挺将军,大意是:“我本想在视察二十五军后,再到云岭视察新四军,因相距甚远,往返费时,请你前来周王村适中地点一晤。”约在十一月十五日前后,上官云相偕二十五 军军长张文清(保定军官八期)、一〇八师师长戎纪五(保定军官九期)先一日抵周王村,次日叶挺将军先至五十二师师部由师长刘秉哲(黄埔军校三期)陪同前来。开会两天,各自回部。我至溧阳视察四十师再至梅渚视察挺二纵队经郎溪回至总部时，上官云相亦由周王村回部。次日在幕僚会议时,上官云相说:“在周王村我向叶挺提出军事委员会有命令，着新四军于一九四〇年底以前全部开过长江以北,希望他能遵期过江。行进路线最好是从现在驻地直接向北，在芜湖以西荻港附近过江到无为(三里店至获港为三十二集团军与二十三集团军作战地境线)距离最近。需要我协助的事情,我尽力帮忙。”(大意如此)又说:“叶挺表示意见:(一)已奉到上级的命令要新四军在一九四〇年底以前开过江北;(二)渡江地点希望能从镇江渡江开往苏北,开出守备线进入沦陷区的路线,须经泾县、宣城以南,溧阳以西,向北开出守备线,进入沦陷区金坛、溧水的山区(按即大茅山)地带;(三)先将后方机构、修械所、被服厂、印刷所、伤兵医院及眷属等等非战斗人员撤走;(四)请提前发给三个月经费、粮弹、电料、医药器材,以便早日开始行动。’我说很好,这些我都负责,你把各种表册及数量报来,我负责替你催请。你愿意从镇江渡江也可以,行进路线最好是从驻地往北,由马头镇开出守备线,经宣城以北开往镇江,你先派人侦察,这个好商量。”
以后,上官云相对幕僚指示:“关于新四军行进路线,参谋处先拟出方案以便抉择;军需室为他们催请经费,粮秣可请发至一九四〇年底,以后发给代金要他们自行就地购买。可是,经费必须尽快催请发给,好显出我是真诚替他解决困难的。至于械 弹、电料、医药器材等,请也请不下来,也就不必费事去请了。”
不久,为新四军请准经费五百万元法币(此数记不甚清),粮秣发到年底,别的什么也没有。行进路线定为经由泾县-周王村 -黄渡镇--誓节渡至竹篑桥进入沦陷区，路线两侧十里以内可以通过并宿住,不得越出线外,以免发生误会。但这只限于非战斗人员，至于战斗部队仍坚持要从驻地向北就近进入沦陷区。又令各部队沿途派员以招待为名,暗中侦察经过的人员数目,运输物品的品种数量,逐日具报。当时所报,确有新四军后方非战斗人员陆续经过,每次百余人或数十人为一队,所运物品,多为印刷所工具,被服厂工具材料,也有眷属及伤病人员。据我回忆,总数不超过二千人。
在十二月初,上官云相以送亲笔信为由,派少校情报参谋闻援(康泽所办的星子训练班毕业,曾在别动队工作过),前往云岭新四军军部为联络参谋,借以探察新四军实力。先此,三战区长官部已派有中校情报参谋陈淡如(军统特务)住新四军军部为联络参谋。
三、徽州秘密军事会议及以后的具体部署
约在一九四〇年底，顾祝同派了第三战区司令长官部参谋处长岳星明,在皖南徽州召开秘密军事会议。参加的有副司令长官兼第二十三集团军总司令唐式遵,第三十二集团军总司令上官云相，第二十三兵站分监郭叔皋,第三十二兵站分监李笃忱,皖南行署主任戴戟,国民党皖南党务专员张超等人。会议目的是:如果新四军不能于一九四〇年底以前开过江北，决用武力消灭新四军。主要研究事项是对付新四军的指挥官人选及兵力编组问题。
按新四军所驻位置(即预期作战地区)是在第二十三集团军作战地境线内，理应由副司令长官兼第二十三集团军总司令唐式遵担任指挥。但顾祝同早已预定要上官云相担任作战指挥，要使唐式遵面子上过得去,又肯派出部队参加,这是会议上要做的工作。商议结果:(一)仍照顾祝同的预定,由第三十二集团军总司令上官云相担任消灭新四军的作战指挥，为了对外保守秘密和避免舆论指责,不另设名义和机构。(二)使用兵力除指挥原有第二游击区及第二十五军外，增加第二十三集团军所属的第五十军和第七十九师(由战区派来开至太平)、第六十二师(由第一游击区抽调开至宁国)。(三)第二十三分监及第三十二分监分别担任补给。(四)其他党务及行政各作必要的准备。必须说明的是:第五十军没有军长(原任军长郭勋祺因受排挤,名义上升为第二十三集团军副总司令送陆大上学,后来又与第三十二集团军副总司令刘雨卿对调)，研究结果由刘雨卿组织指挥所兼代第五十军军长,参加作战。
以上情形是上官云相会毕回部后口述的。当时，他很得意地说:“这个任务是很艰巨的,顾长官早就打算好了,才调我到皖南来担任这个任务的。我的总部可以说是最现代的兵团指挥机构，自己没有私人的基本部队,但是指挥那个部队都能作战,唐式遵他就办不到。”
又说:“当前这种情形要绝对保守机密,对新四军方面仍代他催请经费粮秣,使他早领到手;磋商渡江地点及战斗部队行进路线一节,赶快办好,希望他们能遵令过江。对于弹药器材决不代他们请领,不能让他们用我们发给的弹药来打我们。”
又说:“将四十师由第二游击区抽下来,先开至宣城以南机动使用”(以后改开旌德以北的三溪镇)。
又说:“我的作战要旨是:如果新四军不遵令于年底以前渡江，决以优势兵力加以包围消灭。指挥要领是:压迫北开,俟其越过守备线,即严阵不使再退入守备线;大部队渡江,必遭日寇袭击消灭。新四军如在云岭按兵不动,则就地包围,坚决消灭他。你们研究准备吧!”
当时,对于新四军的编制、装备、兵力、部署等,均不了解。有的说:“游击部队,还不是破枪烂炮,中央(指重庆)根本没有发给正式军队装备,实力不强。”有的说:“新四军从陕北领到很多苏联新机枪、小炮,新式电台,很多手枪都是二十响的驳壳,近战火力很强,但是缺少大炮。”这些都是传闻和猜测,没有确实的资料和可靠的情报。
在十二月下旬,派往新四军的联络参谋闻援,匆忙回部,偷得新四军兵力部署图稿一纸(旧的),得悉新四军下属十个支队,除第一支队在苏南大茅山附近,其余九个支队均在军部周围附近,支队千人上下(支队编组武器多少仍不知道)。这时才第一次能对新四军的实力作出判断。当时判断:新四军各支队,连同军直属部队及非战斗人员在内,总共约有一万四五千人。在大茅山的第一支队一二千人,经常在日敌后方游击作战,战力必是较强的。十二月以来经泾县、周王村、黄渡镇、誓节渡、竹篑桥进入沦陷区的军部非战斗人员计有二千余人，现留在云岭附近的兵力约万余人(均系战斗员)。蒋军方面,当时认为:按日寇作战规律,每季必来“扫荡”一次，必须抓住这个间歇时期,以迅雷之势一举消灭新四军,战斗日期不能拖长,拖长有变,与蒋军不利。在兵力调配上,当时作了如下布署:第二游击区抽出第四十师后,其余各守原防,尽量多控置机动部队,准备应急使用。第二十五军的五十二师和一〇八师,各仅留少数的一部对日寇监视守备，抽出主力准备对新四军作战。第五十军的一四四师、一四五师以及新七师之第二旅,各留一部仍归该军部指挥,对日寇监视守备,抽出主力由刘副总司令雨 卿指挥,准备对新四军作战。另加第七十九师(开太平)、第六十二师(开宁国)参战,可使用的兵力为七个师又一个旅。按可调出三分之二计算，每师为七千人,旅为三千五百人,共计约五万二千五百人。装备武器当更优于新四军。当时规定:在一九四〇年底以前,决不能暴露对新四军备战的迹象,各军只能秘密作准备,并在年底以前准备完毕。上官云相还指示:“第四十师应即开至三溪镇,速派便衣人员向北侦察,更要保持秘密,万勿暴露企图,以免给予新四军口实。”
一九四〇年十二月二十五日左右,根据上述情况下达命令、完成编组及各项准备。
刘副总司令指挥所设在太平，将太平经旌德至绩溪的长途电话(单线)与电报线(单线)合并为双线报话两用线,强迫电讯局将此线与绩溪至宁国的双话线接通。又令三十二分监部于宁国设前进指挥所,并积存必要的粮弹,以便补给。
当时的作战部队编组系统如附表，双方态势如附图:
第三十二集团军指挥部队系统表：
四、作战经过
一九四〇年十二月底，总部与新四军尚有联络。在二十八日(或二十九日)上官云相尚用电话(经五十二师师长刘秉哲转)与叶挺将军通话,询问准备情形及何时出发,发的经费收到没有,以催促调走,并表示关心部队的困难,实际用意是探听行动的消息。直到三十一日晚尚能通话，无线电台也有联络。
一九四一年元旦正在过新年,上午据无线电台台长报告,新四军的电台今早呼叫不出。同时电话也叫不通。我要无线电台台长继续呼叫,如再叫不出时,可通知友军电台各方面同时呼叫。又令五十二师派通信部队查修电话线。五十二师派查线班查了约二十余里,因夜晚看不清返回。次早又派查线班查至三十余里,见到新四军的哨所,当即被阻。哨长说:“电话线不通?你们那段既然查过没有断线,那一定是我们这段不通,我派人报告军部,派通信部队尽快修通好了。”五十二师查线班报准师部后返回。过了一夜,仍不能通话,无线电也叫不通。当时上官总部的高级幕僚均感诧异，情况判断不一。一说新四军遵期北开渡江，撤线时未及通知五十二师;另一说,新四军突然断绝联络,可能是采取敌对行动。最初很乐观,认为新四军不敢不服从命令,到底是被迫开走了。一连两天断绝联络,也没有消息,各部第一线守备部队未见新四军部队越出防线,五十二师及新七师第二旅防区也未发现有新四军部队通过，也决不会停留在原地不动。此时才感到问题当不简单,不能大意，上官云相当即指示:“下令给五十二师派战斗部队随同查线,务必查通,一直查到云岭,到他军部所在地,查明情况具报。”又说:“再令四十师由三溪镇北进至榔桥河,并派队向北搜索。”一月三日，五十二师派一个排带查线班至昨天所到的新四军哨所处,哨所已不见了,再往前查,至单线的尽头处,线头甩在地上,再往前查，连线杆也不见了。当时判断新四军所用的,可能是被复线,部队行动时撤了线,因此没有架线的线杆。该班接上自己携带的被复线再行前进,连一个老百姓也找不到,向北至云岭附近,均未见到新四军的部队。行至岔路口,路旁发现有很多马蹄印,向南行进的,两侧有部队休息的痕迹。于是向南搜索到小河边(按即舒溪),未见船只,并无其他情况。天晚时返回师部,报告以上经过并转报总部。
三日下午,接到四十师由榔桥河打来电话说:“山口附近发现新四军便衣部队,并续有增加。”
三日晚,上官云相召集幕僚开作战会议,对新四军的情况作如下判断:(一)新四军北开,分成几股潜入日敌后方,相机渡江。(二)新四军化整为零，潜经我守备线的后方,到大茅山集中，再往镇江过江。(三)新四军利用我两个集团军的接合部(获港、泾县、旌德之线)，开往黄山或天目山,发展抗日根据地。最后,上官云相说:“第一个判断，新四军如被日敌发觉，渡江不成功,有腹背受敌之不利，再说五十二师、新七师守备部队都未发现有新四军部队越出防线;第二个判断有可能,但新四军战斗力分散有被我各个击破之不利,况各防区迄未发现有新四军的部队活动;第三个判断可能性最大,若新四军一举进出旌德,就可以不遭任何阻碍,在我大后方随意行动。我们的后方连络线就被截断,我们陷于腹背受敌,苏南、皖南抗日防线就变成游击区。新四军逃出被包围的不利形势,对共产党是很有利,对‘抗日形势’极不利。真的演成那种局面，再加一倍兵力也难消灭新四军了。现即照第三个判断速作准
备,我们要索敌(新四军)主力包围歼灭之,这是我们的作战方针。指导要领要灵活运用。先授意各部队进驻机动位置。就这样拟定作战计划吧!”
会后,上官云相对我说:“据我多年剿共作战的经验,判明敌情就得当机立断,下了决心立即行动。你快作计划,下命令。我先用电话对各部队长直接指示要旨,部队先作推进行动,并派员来部受领命令。我们和共产党势不两立,共产党若是成功,你我死无葬身之地…….”
我当即根据上官云相的指示,拟定作战计划要旨如下:
方针:对日寇仅留少数部队守备防线,集中优势兵力一举索新四军主力包围而歼灭之。
指导要领:(一)以二十五军及五十军主力包围新四军于云岭地区消灭之。(二)新四军如南移,则索敌主力包围消灭之。(三)新四军如化整为零钻入我军防线后方,则分别包围消灭之。(四)第二线兵力,逐次向敌(新四军)推进,不失时机投入第一线部队作战，但在新四军主力动向尚未判明时,须注意确保太平、宁国之安全。
部署:右翼军第二游击区,守备原防线,并监视大茅山方面新四军的活动。应抽调机动兵力,如发现新四军,应及时击破消灭之。
中路军:第二十五军(不包括四十师)除留少数部队守备防线外,主力集结于泾县附近。
左翼军:第五十军(以一四五师为第二线,以七十九师配属之)除留少数部队守备防线外,主力集结于太平以东。
直辖师:第四十师继续向北威力搜索，及时占领隘路要点,以待增援。
第二线师:第一四五师在太平附近,第六十二师在宁国附近。
三日晚，依据计划要旨下达作战命令。
四日,第四十师在榔桥河以北先发现新四军便衣队,接着发现武装小部队。为了夺取隘路傍的制高点,四处发生零星的战斗。五日,四十师的一个团与新四军先头部队在山口(地名)发生隘路争夺战,双方兵力逐渐增加,在山口附近昼夜反复争夺。
六日,四十师主力投入战斗。五六两日连续阴雨,战斗情况时紧时弛,有时小部队对峙,有时突被袭击,发生激烈战斗,白刃相接。新四军在隘路冲进,兵力不便展开,每次突击虽极 猛 烈,但均冲至半途而退回,终未冲出隘路口。第四十师占领隘路口纵深各要点,地势有利。在一次激战中先头一个团被冲击时,尽力挣扎,战斗激烈，一个营长阵亡,一个营长负伤,因有炮兵支援,新四军被迫退回。
六日晚,综合情况:三日来接到四十师正面时有战斗,并在山口争夺激烈的报告，其他部队都未有新四军活动的情报。由此判断新四军主力企图“南窜”,当即指示各军推进。
七日,第二十五军之五十二师展开于泾县以南向西推进,一O八师展开于黄村附近向西推进,以一部支援四十师的山口争夺战。第五十军方面,七十九师展开于太平东北向榧子岭推进,一四四师亦从章家渡以南向东推进,新七师第二旅以主力向南广正面搜索，先头已到达舒溪北岸,在云岭附近及其以南并未发现新四军部队。
七日晚,根据各方情报判明:新四军由云岭南进,已全部渡过舒溪,有进出旌德袭我后方连络线,“分窜”黄山、东天目山地区,发展抗日根据地，扰乱战区后方之企图。必须坚强地封锁住山口隘路，包围于山区而消灭之。
上官云相曾对我说:“这次作战是胜败的关键。如果让新四军冲到旌德,那里空虚没有驻军队,纵然再增加一倍兵力,也难以达到消灭新四军的目的。若想在后边追着打,那是走不 赢 的。我先把四十师调在三溪,就是防他这一着,果然不出所料。”又说:“我已经把攻击命令要旨,直接打电话给两军开始行动了,快补发笔记命令,先用电话念发再印发送达。”
我所拟攻击命令要旨如下:
(一)共产党新四军截至六日晚全部渡过舒溪(泾县至章家渡之河流)有“南窜”之企图。
(二)集团军决以主力索敌包围而一举歼灭之。
(三)第四十师(直辖)夺占山口隘路要点而坚固占领之,逐步向前进展，迫敌不能展开及通过隘路。以一部封锁榔桥河以北某村及以西某某村之线，右与一〇八师、左与七十九师之封锁线衔接,不使共军一人漏脱，没有命令不得撤除。
(四)第二十五军于泾县城黄村之线向西索敌攻击，须派有力之一部支援四十师攻占隘路，并以一部专任泾县沿小河到某村之线的封锁,右与新七师第二旅、左与四十师的封锁线衔接,不使共军一人漏脱，没有命令不得撤除。
(五)第五十军以七十九师迅速攻占榧子岭,一四四师于章家渡以南向东索敌攻击,并专派一部封锁某某村至章家渡之线,右与四十师、左与新七师第二旅的封锁线衔接，不使共军一人漏脱,没有命令不得撤除。新七师第二旅占领舒溪北岸,搜毁船只,严密封锁,不使共军有一人逃脱,并分派小部队向河南岸广正地面搜索。
(六)第一四五师、六十二师分别在太平、宁国机动备用。(七)作战地境(从略)(八)兵站设施(从略)
我拟好命令送呈上官云相亲自核批时,他极其自负地对我说:
“和共产党军队打仗,作计划、拟命令,不能完全照在学校学的那一套。譬如各部队任务这一项,看来是太噜嗦,本来可以将封锁线单列一项;但那样写就不被重视。各部队长每在半夜更深接到命令，专注意到本部队的任务条文,其他,认为有幕僚替他办事,常被忽略过去。如在各军任务条内指明封锁线没有命令不得撤除，当易引起部队长的注意，不使共军一个人逃脱。部队在攻击有进展或有变动时,封锁线常易撤掉;共军打仗惯用小股‘乱窜’，或零星化装混出,如无封锁线,就措手不及了。这是我多年‘剿共’作战的经验,这在书本上找不到的。”
八九两日,全面发生战斗,但仍以山口隘路方面最为激烈。九日,四十师完全控制山口隘路,第二十五军方面亦渡过小河先后攻占鹿角山。第五十军方面七十九师攻占榧子岭,一四四师攻占茂林以北高地,唯有新七师第二旅封锁舒溪守势作战,没有发生战斗，其他各师战斗,此起彼落。
五、作战结束以后
九日(或十日)夜晚,第一四四师师部住在茂林附近一个小村，新四军一部约四五百人,经过该村向西突围,将该师部门前卫兵打死,该师发觉后急调部队阻击,发生一场激战,终未截住,突围者向章家渡冲去。章家渡虽系封锁线,战斗部队很少,只有留守及补给机关的监护兵,枪兵也很少，夜晚一度惊慌，旋即平靖下来。据报系项英将军率一小部突围到章家渡,化装分散过河北去。上官云相得知后,大为震怒,大骂一四四师师长唐明昭无用。他说“唐师长包围不力,部队夜晚睡大觉，新四军就找到他那里是薄弱点，以致放走了共军重要人员,使我们功败垂成,令人不能容忍。”并立即亲用电话,下令给七十九师师长段霖茂说:“唐明昭撤职查办,你派人将他看押在你师部,一四四师由你兼任指挥，执行原任务，不使发生空隙。”随即补下电令并呈报战区长官部。
十一、十二日,战场上炮声沉寂,但机枪声此起彼落,时有小部队发生争夺战斗,并不激烈。约在十四日,叶挺将军及随员七人在鹿角山西侧山坡下被俘,先至五十二师师部(三二三团临时归五十二师指挥)休息一夜，然后转送总部。新四军部队被“缴械”，至此全部战役即告结束。
十四日,上官云相先后指示如下:(一)将叶挺将军及随员速送本部，告知廉夫(二十五军军长张文清)沿途优予招待。(二)各军师所“俘”新四军官兵统交四十师看管，不准自留补充缺额。战利品各军自行查清交由兵站运交战区。(三)第四十师接管所有战“俘”完毕,派部队(以后得知系派一一八团团长曾正我率全团)押送上饶,交战区长官部“感训大队”,其主力仍开回苏南归第二游击区指挥。(四)电请战区派一野战医院至三溪镇专任接收所“俘”伤病人员，以后听战区指示后运，但须配有武装监护兵负责 看管。(五)下令泾县行政督察专员邓昊明派行政人员及地方团队负清扫战场责任,并及时清乡。(六)七十九师稍事休整即开回原防,将所押唐明昭交唐副长官处理(唐明昭系唐式遵之弟)，一四四师由他的副师长带回原防(以后闻唐式遵对唐明昭处以“撤职留任带罪图功以观后效”之处分了事)。(七)第二十五军及五十军和六十二师(在宁国河沥溪，只到一个团即三六八团团长胡礼贤，六十二师和一四五师都未参加作战),各回原防。(八)刘副总司令指挥所撤销。
战斗结果统计如下:
一、人员:叶挺将军及随员共八人转送战区。项英将军据报在
战场突围经章家渡过河北去后被打死。袁国平将军在战场被打死(第二十五军曾呈附死后照片)。“俘”新四军官兵四千余人送三战区“感训大队”。战场死伤约二三千人。
二、武器:获步机枪、手枪约四五千支,由各部径交兵站运交战区,报表呈总部汇转，有迫击炮，没有山炮。
三、其他:有少数马骡,各部留用。“新编第四军军司令部关防”一颗(已截角)实物由二十五军呈缴总部转交战区。另有大小电台四部(二十五军呈报附有照片注明不堪使用)，原物交兵站转运战区。
约于十八日,叶挺将军及随员共八人被送至 总 部,住 在招待所，周围设有卫兵监视，并派副官专任所谓招待，表面上很客气，在院内听任自由活动。当日下午，上官云相要叶挺将军到他办公室谈话，约半小时。次日派一个少校副官张某带特务营一个排长两班枪兵，坐一辆卡车送往上饶战区长官部。张副官回部后对我说:“途中几次遇到日机,停车后到树林躲避，日机飞去继续开车。有一次突然发现日机已飞到车的上空,急忙跳下车来躲避。我同叶挺同到一棵树下,其余都跑散了,我很耽心监视不严,会有人逃走，结果一个人也不少。车开到上饶长官部副官处院内，宪兵已派好警戒,一开车门(叶挺将军是坐在卡车司机旁边的),就给叶挺戴上手铐带走了。以后下一个,戴一个,走一个。听说是分开看押的,互不见面。我办好手续就回来了。”
“皖南事变”是国民党反动派蓄谋发动的，是经何应钦和顾祝同阴谋指挥的。他们预想战斗必须三个月，兵力或许还要陆续增加,经上官云相指挥战斗,仅半个月将新四军全部消灭。顾祝同对上官云相特别嘉奖，并请准中央奖赏第三十二集团军总部法币五万元(那时法币值钱,一个上校的月薪只有一百二十元),奖赏作战特别出力的二十五军法币五万元。对于出力的主官幕僚及战斗部队长,准另行报请勋奖。上官云相得到奖金五万元后,以一部分奖幕僚,大部分说是补助经费之用了。我是参谋处长,分到奖金三百元。上官云相对我说:“本部请勋章奖章的人太多，给你报请记功一次吧!”。
上官云相在一次宴会上得意地说:“这次‘剿灭’新四军，作战非常顺利,似有天助,正在作战的当时,连下几天雨,是难得的，使新四军困在山谷,前是隘路,后是激流(指舒溪涨水),进退不得,……在日寇‘扫荡’的间隙时间,仅半个月完成一个会战任务,也是一个理想的作战指挥。……这是东拚西凑的部队,又要一面守防,一面抽调部队打新四军,若是我有自己的基本部队投入这场战斗,那样还要打得更漂亮些。”
一九四二年春,重庆召开参谋长会议，总部 准备战斗汇报材料。我建议把“围剿”新四军战役材料列入报告,以显示战功。上官云相说:“不要列入,不要在会上报告。(面转向参谋长)这次全国参谋长会议，一定有十八集团军的人员参加开会,若在会上谈到对新四军作战,岂不是自找没趣。这是内战，自相残杀，在抗日战争民族大义上是理屈的,摆不上桌子面的事,哪能列入报告呢?”
对苏联顾问的欺骗:第三十二集团军总司令部派驻有苏联顾问，名叫舒金(全名忘记)，每周会见上官云相或参谋长一次。总部开到皖南宁国后，上官云相对苏联顾问的请求会见，时常要参谋长代见。参谋长又托词要参谋处长会见。我无法推托，于是会见顾问，成为我经常业务之一了。一九四〇年十二月将第四十师调到三溪镇(旌德以北),参谋处绘入作战要图送给顾问一份(所有作战计划及要图照例分呈顾问一份)。顾问于会见时问我说:“第四十师调至三溪，作战部署上是什么作用?”我当时很难作答，便说:“四十师隶属于二十五军,配属第二游击区作战,在十月日寇流窜苏南时,抗日作战中损失较大，调回后方整补。”我怕顾问怀疑,接着又说:“原来想把四十师调在宁国附近，因为三溪是三十二集团军与二十三集团军战线接合部,是战略薄弱部分……”还例举日寇十月流窜会合于泾县的战例来证明这样部署的理由。会见后，自己心虚,将来对新四军打起来,决不能让顾问知道，决定凡对新四军的作战、军队调动,不绘要图送给顾问。又恐与战区长官部送给首席顾问的作战要图不一致,露出马脚,我于电话中与长官部参谋处第二科长郭发鳌(陆大十五期同学)约定，通知苏联顾问的战况及要图应互相一致。并说:“苏联顾问是共产主义国家派在‘国军’中的‘坐探’,若叫他知道国军打共产党新四军,于我们不利,你我要共同担负责任。”我又对翻译官说明,要他保密。我就这样欺骗苏联顾问,一直到仗打完了,苏联顾问对事变都不知道。舒金顾问和战区首席顾问，一同被调回重庆。闻战区传来消息说:“皖南事变”发生后,一月十日左右,重庆苏联总顾问得到新闻通讯社的消息,急电第三战区首席顾问询问,首席顾问询问舒金顾问,都说不知道,就被调回重庆,遣回苏联。一九四二年秋，我任二十五军参谋长,苏联炮兵顾问到作战计划及要图照例分呈顾问一份)。顾问于会见时问我说:“第四十师调至三溪，作战部署上是什么作用?”我当时很难作答，便说:“四十师隶属于二十五军,配属第二游击区作战,在十月日寇流窜苏南时,抗日作战中损失较大，调回后方整补。”我怕顾问怀疑,接着又说:“原来想把四十师调在宁国附近，因为三溪是三十二集团军与二十三集团军战线接合部,是战略薄弱部分……”还例举日寇十月流窜会合于泾县的战例来证明这样部署的理由。会见后，自己心虚,将来对新四军打起来,决不能让顾问知道，决定凡对新四军的作战、军队调动,不绘要图送给顾问。又恐与战区长官部送给首席顾问的作战要图不一致,露出马脚,我于电话中与长官部参谋处第二科长郭发鳌(陆大十五期同学)约定，通知苏联顾问的战况及要图应互相一致。并说:“苏联顾问是共产主义国家派在‘国军’中的‘坐探’,若叫他知道国军打共产党新四军,于我们不利,你我要共同担负责任。”我又对翻译官说明,要他保密。我就这样欺骗苏联顾问,一直到仗打完了,苏联顾问对事变都不知道。舒金顾问和战区首席顾问，一同被调回重庆。闻战区传来消息说:“皖南事变”发生后,一月十日左右,重庆苏联总顾问得到新闻通讯社的消息,急电第三战区首席顾问询问,首席顾问询问舒金顾问,都说不知道,就被调回重庆,遣回苏联。一九四二年秋，我任二十五军参谋长,苏联炮兵顾问到军部视察炮兵部队,他的翻译官对我说:“你在三十二集团军总部当过参谋处长,认识舒金顾问吧?他回国后受到严厉的处分了。”
(一九六二年)
夲文章摘抄于“文史资料选辑”第五十七辑，有武之棻编写，文字少有更动，图片来自网络，侵权删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