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点：上海世博展览馆
受访者：
奥迪全球灯光设计负责人孟达熙（César Muntada）
奥迪中国设计中心总监欧德玟（Eduard Ollefers）
Q1：今天看到了奥迪Q6L e-tron，我对这款车的颜色印象特别深，尤其是丁香灰的车身颜色，我看这个颜色偏紫色，还偏一点点蓝色，这让我有些好奇，想问一下这个颜色的背后有哪些设计的想法？
Eduard Ollefers：您提的问题非常好。首先，我们希望把两种不同色系的颜色进行搭配，以实现强烈的对比感。您提到紫色或者蓝色，其实是因为车漆中有一层欠饱和度的紫色加上类似黑色的调和，呈现出近似丁香灰的色彩。我们在明亮的色彩和相对灰暗的色中各选一个色系进行调和，以更好地适应周边的环境。在展台大家可以看到，与其说是一款静止的车，还不如说这款车让颜色和光线有了很好的互动，我们从不同的角度可以发现车漆呈现的颜色是完全不一样的。
其次，我们采用的这个颜色也是不同色彩的反差，它象征着奥迪对新一代新能源车，或者说全新奥迪电动车的期盼和展望，象征着我们未来的语言。奥迪的车漆颜色，并不是简单色谱的描述，而是创新地把两种不同色系中的色彩进行叠加之后的再平衡，我们称之为“色彩再平衡”，即在颜色和定位之间的完美结合，让每款车都非常符合奥迪定位的故事线。
Q2：现在的汽车设计不再局限于传统的外观或者内饰设计，而是通过设计赋予产品更多的价值，奥迪的设计是如何通过引领科技为消费者带来更好的产品，或者说是更好的出行服务的？
Eduard Ollefers：您提到的问题和奥迪的“体验式设计理念”紧密相关，所谓的“体验式的设计”，是指在设计过程中的每个环节都将与驾乘体验进行结合，为驾乘人员带来一体化、全方位、广覆盖的驾驶体验，而非仅仅是外观或者内饰。其基础，就是基于我们对包括中国在内的广大用户需求的深刻洞察。
我们一直在开展相当多的市场调研，以便更好地了解市场消费者对汽车设计、汽车性能的看法，并将积累的用户反馈形成对设计师有借鉴意义的理念。通过对消费洞察的捕捉和获取，我们将这些理念进行很好地适配和本土化，并将其快速地提供给设计师，成为其进行设计创作的重要支撑。
风格，只是我们所考虑的设计因素的一小部分。我们希望通过设计师的丹青妙手，呈现更好的互动。我们希望传递给消费者的设计理念和方向是清晰的、可理解的、和生活紧密相连的，也就是所谓的人车合一、以人为本，并且以科技进行加持，这也是我们重要的设计理念。
Q3：设计OLED和LED动态车灯，和以前设计静态的车灯有何不同。我们理解设计汽车的外形有点像雕塑，现在设计动态的车灯更像设计什么呢？
César Muntada：动态车灯的设计和静态车灯的设计，最大的差异在于数字化的运用，以及数字化运用所带来的动感十足的车身姿态。如果必须表现某些内容，我们希望所表现出的不仅仅是漂亮的外观，而更多的是车与车之间的互动，希望能强调这种互动性。
以前的静态车灯设计，与车融为一体，但并未和周围环境以及其他车辆发生互动。但当车灯的设计动态化后，会让整个车变得更加灵动，可以更好地去听、去说、去理解、去感受。从说或者听的角度出发，我们就能和车达成类似人与人之间的交流，并通过交流转变成车能理解的指令，让车为我们的驾乘者、行人带来更多的安全性。从动态角度来说，当灯光设计动态化后，既能保持优美的线条和姿态，又能使得人身安全和车辆安全得到有效保障。
同时，我们也希望所打造的动感数字灯光签名功能，可以让大家感受到光影流动的概念和视觉效果。你所看到的灯光是静止的、固定的，但却在不断的运动中，这样的设计能够将动感进行可视化呈现。我们拥有多种方式来呈现动感十足的灯光效果，并借此展现车的灵动性。
Q4：在刚才的屏幕上提到一个概念，叫做Universal language，宇宙中没有空气，远距离沟通的唯一手段是光、电磁波；在夜晚，车与车之间的长距离沟通则是通过灯光，但是我现在比较担心整个汽车行业对灯光存在滥用的倾向，不知道设计师怎么考虑这个问题？
Eduard Ollefers：我先回答这个问题，等下我的同事可以做补充。
我想从哲学层面来回答这个问题。我们现在所说的语言，主要是基于人与人之间、人与物之间，甚至物与物之间沟通、交流的局面再现。每天我们使用的大量技术设备，包括摄影机、照相机等，都是建立在两者之间的关系互动的基础之上。
一个是客观存在的外在物，也就是技术和设备本身，一个是掌握该技术并使用该技术的人。人与物之间的互动非常重要，其最终通过人与人、人与物之间的有效互动和使用，共同实现使用生态的建设。
对车同样如此，我们希望通过技术加强车与车、车与人、驾驶者与乘坐者、驾乘者与行人间的沟通、交流。因此，我们会使用灯光技术实现这样便捷的沟通，而这只是我们进行沟通和交流的方式之一。
而对于未来技术的局限性和使用范围如何考虑。因为个体与个体之前存在客观差异，彼此间的沟通和交流，大家都希望通过一个对于自身比较合适和稳妥的方式进行。实现这样的有效交流，遇到的一个真实挑战就是如何弥合两者间的差异和区别。使用技术的人或驾驭的人越多，大家对该技术的期待也会越来越高，技术在运用的过程当中需要更好地把握度和量，以避免出现超越技术本质的滥用。
如何避免过度沟通、过度交流，甚至出现信息茧房，这也是我们关注的焦点。我们希望技术的加持不能超越合适的度，使得已有的问题变得更加复杂。
César Muntada：我补充下，如果大家一起说话，会让大家无法理解对方的意思和内容，所以我们必须避免过度噪音的出现，而这需要我们基于共享、共谋、合作的模式，共同打造一个体系，在这个体系之下人与人之间的沟通交流，可以实现1对1的精准沟通，而不是1对多的噪音式交流，这是基于共同合作的基础，只有这样才能使得我们未来的信息传递和交流能被对方获得。
Q5：随着灯光技术的发展和流线LED的采用，汽车会呈现两种模式，一个是白天模式，一个是夜晚模式，我们都很清楚奥迪白天造型的设计，我想知道夜晚模式的奥迪设计语言是什么？
César Muntada：对我们来说其实就是车内光和车外光的平衡。车外，希望获得更好的视野，有更加绝妙的照明体验，但同时又不能对其他车辆或行人造成干扰。我们希望通过对动态光的整合，把它们集中在我们所需要看到的地方，使得我们驾驶所需的区域变得更加明亮。
车内，希望有非常静谧的休息环境，就像在家的起居室一样，让我们感受到非常人性化的关怀和环境，因此我们又希望光越少越好。这就是更多和更少之间达成一个动态的平衡，这就是我们的设计语言。
Q6：中国有很多新势力的电动车制造商，把动态LED屏放在车的前面或者后面，显示出非常复杂的效果。想问一下奥迪为什么采取更加接近传统灯光的设计方式来做设计？
César Muntada：奥迪多年以前就启动了对光的探索与研究，我们考量的是将功能性和美学更好的结合，而不能过度偏向其中任何一方。我们做灯光设计之前，总是把功能性放在设计工作的第一位。当然，其他许多汽车公司和品牌会做出不同的选择，我们的路径和方法是截然不同的，其背后的原因是设计的动因完全不一样。
我们不仅仅希望体现品牌价值，更希望体现品牌价值背后的设计动因，那就是更好地将我们的美学诉求和功能性进行结合。我们不希望在驾驶这款车的过程中，仅仅是在某一个瞬间为你留下灯火璀璨的感觉，而是在驾驶的全程感受到非常棒的照明体验，同时又拥有非常好的功能性呈现。刚说到光是不断运动的，而我们的车能够体现出这样一直不断流动的光影色彩，这是动感数字灯光签名很重要的基础。
Q7：今天的展车里面有很多新的材料、新的科技，我也看到了奥迪的展台展的OLED装置也是新科技，这些新材料、新科技对现在的汽车设计的影响有多大？
Eduard Ollefers：您问了一个非常棒的问题。对新技术和新材料的运用是非常重要的，对于汽车行业来说也同样如此。回答这个问题需要认清一个非常关键的问题，就是何为新技术？何为新材料？也就是对“新”需要一个很好的定义。所谓新技术，在我看来是用全新的材料、全新的手段和全新的工艺，运用全新的技术手段解决全新的问题，并且能够打造出此前没有的产品运用境界，这才能称之为新技术的运用。
在我看来，新材料和新技术的应用将成为汽车设计工业中的非常重要的一环，我们现在最主要的任务是，需要明确可以做和不可以做之间的边界线，正是由于知道了可能性与不可能性之间的边界与隔阂，我们才能更好地推动设计实现更好的发展，这不仅仅是设计师需要提出的建议与要求，更是团队合作的重要事情。
从本质上讲，设计师是一群不安于现状的人，希望不断地突破常规，不断地挑战传统，对于新材料和新技术的应用展开全面的探索。所谓的创新意识将会驱使更多的产品开发走向一个新的高度。在这个过程中，我们希望达成团队的合作，而非个人的单打独斗。
César Muntada：补充一点，有关材料的重要性。OLED的展示效果多年前就有了，当其出现的时候，我们就开始畅想如何将其运用在汽车上，而这一切都基于我们使用何种材质呈现这样的灯光效果。奥迪是世界上第一个在汽车上运用特殊材料呈现这种灯光效果的汽车公司，我们用开拓的精神和开放的心态拥抱我们的新技术和新材料，当然今天所使用的材料，未来也会被其他材质所取代，这恰恰是创新的本质，而创新也是奥迪的DNA。
Q8：汽车设计的作用是为了让车辆看起来更美，更具价值，并且让价值具备可持续性，在传统内燃机时代，内燃机的性能与产品价值直接相关。但当车辆进入电气化时代之后，性能维度实现了平权。而汽车外观造型设计上如果还要体现一辆车的性能，其价值将被弱化，这样的大环境下，如何让一辆车看起来更具价值，如何在智能化时代让科技感、智能化这些因素在一辆车的外观造型上更加凸显？奥迪作为传统的主机厂，传统内燃机性能优先的特征是否有必要大幅展现？
César Muntada：我先回答第二部分，不管是中国人也好，还是作为西班牙人的我也好，我们都有各自的文化，都有各自的归属。我是在巴塞罗那出生，在巴塞罗那长大，所以我有非常强烈的巴塞罗那的情结。虽然我不在巴塞罗那居住很多年，但是我现在仍然可以想起它的过去，它的过去和未来之间是有一个联系的。
现在，在我看来只是一个非常小的点，小到可以忽略不计，它只是漫漫历史长河当中一个很短暂的瞬间。而对我来说，每一个瞬间连起来，将会构成一条非常具有生命力的长线。对于物、对于人、对于奥迪品牌来说，都有一条很长的故事线需要去展示。所以，不管我们如何做，都可以既看到过去、也看到未来，而为了更好地看到未来，可能还需要时不时地回看过去的传统和历史，使我们能够更好地走向未来。
Eduard Ollefers：第一个问题，关于前技术时代和后技术时代如何能够很好地弥合并且展望未来，在我们看来并不觉得产品的价值会随着升级换代而变化。我们认为，无论是在传统的内燃机时代，还是在现在的新能源车或者电动车时代，奥迪品牌的内在价值永远不会发生变化。我们认为使用何种技术对我们来说并不是非常重要，使用何种驱动方式也不是非常重要。关键在于，如何使用技术更好地驱动公司和品牌背后的价值与理念。可能做设计的时候，第一眼看上去的特点并不一定会打动你，但通过体验或驾乘，会突然发现在某些方面和这个品牌的调性、本质建立联系，这就是我所说的在看到外观时所产生的互动性、开放性和沟通性对人所产生的影响。
在我们看来，车的可靠性非常重要，这是我们希望品牌传递的核心价值，而这个价值不会随着我们从内燃机时代过渡到新能源时代，就发生变化。我们现在生活在人工智能的时代，但我们仍希望用好的技术和人工智能给我们带来更多的机会，使我们有机会不断地强化和夯实我们的技术基础，不断地实现品牌价值的强化。
Q9：刚刚提到AI，我们在这次Q6L e-tron的灯光设计中，包括功能的使用上是否有AI的相应参与，未来灯光的应用上，人工智能和大模型怎么给我们带来更多的辅助？
César Muntada：我觉得AI的技术将会与我们同在，并且会一直同在，我们必将找到一个适合AI运用的途径和方法，我们现在所做的许多事情就是为了工作变得更加简单、效率更加高、速度更加快，与此同时，我们必须要实现思维模式的转变或提升。最后，我相信AI技术会出现在我们的灯光照明系统当中，此前我已经提到，未来会把AI当作创新技术加以应用。
我们的目的是希望AI能够帮助人类实现目标，若与我们大的目的背道而驰，那么我们可能需要重新考虑是否将AI运用在车上。对我们而言，如何让AI技术更好地为人类服务是极其重要的目的。当车在危险情况下，此前需要我们按下按键让车做出及时反应，而现在车可以自动做出判断并执行命令，在我看来这是一个AI介入汽车设计的重要一步。
Q10：车灯设计，既包含艺术设计，又包含功能设计，且两者要求都极高。在奥迪的设计师团队中，负责艺术设计和工程设计的设计师比例如何，大家如何分工，当相互之间出现分歧后如何处理？
César Muntada：奥迪取得成功的关键因素之一是，我们一直采取合作共事的理念。我们团队中，从事艺术设计和外观设计的设计师占比并不高，而从事工程设计的设计师规模会更大。但我和两个团队进行沟通交流的时间占比却是50%：50%。也就是说，我们在公司内部或团队内部，采用同等重要、等量齐观的方式进行合作，我们两个团队对设计的目的、标准、任务和宗旨有着共同的理解。
正是基于共同一致的理解，才能确保我们能打造出比较好的、让对方能接受和满意的方案。有时候，工程团队会提出更好的解决方案，他们从设计语言上能展现更好的设计效果，那么我们会接纳并采用他们的意见。我们认为技术也好、设计也好，双方都有很好的理念可以碰撞。
如果工程设计团队拿出比较好的、具有艺术性的美学方案，在经过多次激励的争论之后，我们双方达成一致意见，并最终落地，也意味着两个团队的成功。我们共同为客户打造了梦寐以求的车辆，不管是灯光的设计还是车身的外观设计，我们在功能性和艺术性之间，都可以实现完美的平衡，其基础就是两个团队之间默契的合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