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奥斯曼帝国苏莱曼大帝死后的一个世纪,无论是奥斯曼人还是欧洲人,都已经察觉到奥斯曼这个曾经辉煌鼎盛的雄强霸主已经无可奈何地衰落了下去。之所以奥斯曼仍旧能维持表面的繁荣,还是源于欧洲人也有自己的问题需要解决:反宗教改革运动、三十年战争等等。
而等动荡不安的16世纪悄然过去后,曾经觊觎世界霸权的“超级大国”奥斯曼,终于被迫承认了自己衰落的窘境,不得不跟他们曾经“瞧不起”的欧洲基督教国家去调整关系,由此才进入了奥斯曼帝国的外交新时代......
外交缓和
1606年,奥斯曼帝国和哈布斯堡王朝在匈牙利边境上的中立地带签署了《吉托瓦托洛克和约》(Treaty of Zsitvat?r?k),这标志着传统奥斯曼与西方基督教国家外交关系调整的开始。
以往奥斯曼苏丹在签署此类和约时,往往都会限定一个有效期。并且苏丹从不主动提出议和,总要摆出勉强恩准敌人的苦苦哀求的姿态,让敌方派出使团到伊斯坦布尔来协商和约。并且写下“蒙常胜之苏丹恩准,与常败之异教维也纳国王和议”的语句。
而如今,奥斯曼苏丹不仅屈尊,平等地将哈布斯堡王朝的君主称为“皇帝”,还取消了以往签署合约基督教国家支付给苏丹岁贡的传统。并且这一和约的有效期并未明文规定,双方一直维持着这种关系近50年之久。
毫无疑问这份和约暗示了奥地利跟奥斯曼之间变为平等关系,公开认可了哈布斯堡王朝的权势,甚至奥斯曼人还在和约中稍有吃亏。如此一来奥斯曼军队备感屈辱但又无可奈何,只得跟基督教诸国维持大体和平的态势。
与此同时,这份和约也说明奥斯曼帝国准备与西方世界建立起一种平等的新式外交关系,不可一世的奥斯曼终于打破了自己的孤立状态,开始变得乐于接受西方国家的示好,以便从中获得贸易和其他方面的好处。
对此英国历史学家汤因比教授写道:“奥斯曼人看待西方人的贸易殖民地的方式,就如同他们在草原上生活的游牧民祖先看待绿洲里生活的异族人的方式一样——他们从对方那里购买自己需要却无法生产的必需品或奢侈品。”
而在17世纪及以后的时间里,这些西方人的贸易殖民地将极大地改变奥斯曼帝国从事外交活动的方式和特征,深刻改变奥斯曼传统的“米勒斯”制度,并以此为起点迎来了奥斯曼帝国历史的“下半场”......
外交盟友
随着奥斯曼国门逐渐对西方人开放,作为奥斯曼传统盟友的法国人逐渐不乐意了。早在1535年,奥斯曼苏丹苏莱曼就跟法国人签署了双边协议,此后近半个世纪法国人都对奥斯曼帝国政府有着他国无可匹敌的外交影响力。
亨利?亚历山大
1579年穆拉德三世在位时,法王亨利三世有意加强两国关系,派了地位很高的热尔米尼男爵(Baron de Germigny)充当大使,延续了土法联盟。并且双方还确认了法国对耶路撒冷和西奈等圣地以及奥斯曼帝国境内基督徒的保护权。但热尔米尼男爵也清楚地看到此时的帝国上层已然腐败成风,并且帝国辉煌不再。
所以在仅仅两年之后,奥斯曼苏丹就宣告:“奥斯曼帝国政府的大门向所有前来寻求庇护的人敞开。”这意味着法国人在奥斯曼的“特权”不再。而后英国女王伊丽莎白很快就取得了在奥斯曼国境内航行和通商自由的权力。而英格兰跟奥斯曼的联合也成为了双方联手遏制西班牙海上霸权的手段。
尽管伊丽莎白女王并不信任异教徒的奥斯曼人,但出于这种利益考量,女王还是决定联合奥斯曼。1575年,伦敦的两位贸易大亨:爱德华?奥斯本爵士(Sir Edward Osborne)和理查德?斯泰普(Richard Staper)派出两位中间人前往伊斯坦布尔进行前期考察。
中间人在伊斯坦布尔呆了18个月后,成功取得了在苏丹的国境内自由通行的许可证。于是1578年夏,作为奥斯本代理人的威廉?哈本(William Harborne)得以启程来到伊斯坦布尔,而威廉?哈本也在日后成为了英格兰驻奥斯曼帝国的第一位大使!
英格兰的举动自然妨碍了法国人在奥斯曼的利益,但法国人的阻挠还是没有阻止威廉?哈本在奥斯曼的成功,他不仅获得了英格兰在帝国境内自由经商的承诺,还建立了奥斯曼苏丹穆拉德三世跟英国女王伊丽莎白的通信,双方成功达成协议。
穆拉德三世?
所以此后,英格兰也获得了法国人在让步条约中所取得的同等权益。甚至穆拉德三世还在写给女王的信中,用谄媚的口吻称呼她为“最著名的伊丽莎白、最圣洁的女王、耶稣最伟大的崇拜者的宗主……永享喜悦和光荣的伟大的英格兰女主人和传人”。
穆拉德三世信中告诉女王,说自己已经颁布谕旨,确保“自英格兰经海路而来……合法进入帝国疆域者,必可平安归国,不受任何人骚扰侵害”。英格兰人可以与“我们的常客和盟友法国人、威尼斯人、波兰人、德意志国王及其他邻邦人民一样”,享受同等的自由,“并可与其他基督徒一样,不受阻挠地从事各类商品贸易”。
与英格兰人达成的协议无疑惹恼了法国人,这违背了奥斯曼帝国与法国达成的准垄断性的协议。所以在哈本启程回国后,法国大使热尔米尼男爵费尽心机地游说苏丹穆拉德三世和他的大臣们,希望可以废除奥斯曼帝国许诺给哈本的让步条款,但他努力的结果只是暂时延缓了协议的生效。
当时奥斯曼正值与波斯战争,武器和军需品短缺,奥斯曼人急需从西方获得这些物资,但法国大使热尔米尼男爵无法满足苏丹的要求,于是苏丹便求向英格兰,英格兰人则一口答应,由此穆拉德苏丹便将伊丽莎白女王视作共同对抗西班牙的潜在盟友......
外交争斗
话分两头,在威廉?哈本回到英格兰后,他的事业得到伊丽莎白女王手下重臣伯利勋爵(Lord Burghley)和他外交事务代表弗朗西斯?沃尔辛厄姆爵士(Sir Francis Walsingham)的大力支持。
弗朗西斯?沃尔辛厄姆爵士
弗朗西斯?沃尔辛厄姆爵士预见到法国和威尼斯可能会通过外交乃至军事手段加以阻挠,但他依旧认为与土耳其人的贸易将推动英格兰商船队的发展,并造福于海军。最终在哈本取得的成果之上,奥斯本一干人等获得了英格兰官方的认可,特许他们向土耳其人申请成立一家公司,并给予这家公司垄断英格兰在奥斯曼帝国境内所有贸易活动的权利。
1581年9月,奥斯曼帝国政府不顾法国人的阻挠,批准了英国人的申请,虽然有效期只有七年,但可以续约。就这样,“土耳其商人公司”——黎凡特公司成立了!
随着英格兰-奥斯曼双方关系的火速升温,原本没有官职的哈本被伊丽莎白女王任命为了驻奥斯曼大使,而英国人在奥斯曼境内的很多商贸活动,则由新成立的黎凡特公司负责。
于是威廉?哈本又一次回到了伊斯坦布尔,只不过这一次他是作为首位英格兰驻奥斯曼大使身份来的。当哈本大使登陆时,海岸上礼炮齐放,鼓号齐鸣,一片喜悦景象,甚至还有一队骑兵专门来迎接他。
现场的威尼斯大使则酸了哈本一通,哈本则直接拒绝参加威尼斯大使设下的晚宴,直接去给伊斯坦布尔的各位官员们分发了礼物,然后带着剩下的礼物和伊丽莎白女王的亲笔信在桨帆船上获得了大海盗乌鲁奇?阿里的接见。随后哈本一行人在苏丹的宫殿里享用了150道菜的盛宴,还有“加了糖和香料的玫瑰色的水”可供饮用。最后哈本带着一名捧着礼物的随从,走过铺着金线织物的地面,受到了身穿银线织物的穆拉德三世苏丹的公开接见。
哈本献上的礼物包括“三条披着红色外衣的良种獒犬、三条西班牙猎犬、两条寻血猎犬、一条普通猎犬、两条灰猎犬和两条穿着丝绸外衣的小狗”。而最珍贵的礼物当属价值“500英镑”、装饰华丽、镶嵌宝石、顶上还有一座城堡的银质钟表。
宫殿里作为法国大使的热尔米尼男爵则瞧不起哈本,称他“不过是个从商人那儿拿薪水的家伙”。所以法国大使在此次官方欢迎仪式上就激烈地表示了抗议,还威胁说,如果英格兰船只获准挂着本国的旗帜航行,那么法土联盟就会破裂。苏丹的大维齐尔(类似宰相)则告诉热尔米尼男爵:“你的吵闹毫无理由”。
同样感到不爽的威尼斯大使莫罗西尼(Morosini),更是向奥斯曼大维齐尔行贿,哄骗奥斯曼人,让他们认为英格兰商人的到来会让帝国海关的收入减少。大维齐尔则再次强调说,奥斯曼帝国政府欢迎所有寻求和平的人。
哈本对次也有所察觉,他写道:“法国人和威尼斯人竭尽全力地阻挠,但他们的阴谋未能得逞。”而在哈本的努力下,英格兰甚至在伊斯坦布尔取得了比法国人更大的优势。
后来法国人派了萨瓦里?德?兰可思慕(Savary de Lancosme)接替了热尔米尼男爵的职务,这位新来的法国大使同样不是省油的灯,刚来不久便又惹出了一场争端:他在教堂里擅自占用了留给钦差的重要座位。而苏丹的大维齐尔则直接下令关闭这座教堂,“除非兰可思慕先生不再做蠢事”,否则就不再开放。法国人又一次尽失颜面,法国人在奥斯曼帝国的影响力则一点点被英国人给夺了过去。
新时代
无论英法两国如何暗斗,他们在奥斯曼帝国身上获得的仅仅是经济利益,始终没有取得更多的政治实惠。事实上此时奥斯曼帝国残存的海军力量根本无力参与到地中海的任何战事,所以英法两国始终无法说服奥斯曼人在海上对西班牙帝国作战。
1588年西班牙无敌舰队建立并启程,威廉?哈本也结束了他的任期,出于安全考虑,哈本避开直布罗陀海峡,改为陆路回国。当时奥斯曼帝国内部也普遍认为英格兰必将被西班牙无敌舰队击败。
但当西班牙人战败的消息传来后,苏丹朝堂所有人都不敢相信,但很快奥斯曼人就知道了原因:因为堪与巴巴里海盗相匹敌的英格兰武装私掠船出现了!与此同时法国人也酝酿对抗西班牙。
穆拉德三世
经过一番考虑,最终奥斯曼苏丹穆拉德三世写信给英王伊丽莎白和法王亨利四世,告诉他们土耳其人将与他们联手对付西班牙人!作为哈本继任者的爱德华?巴顿(Edward Barton),随即将联合方案汇报给了英国女王。但也不知道是苏丹吝啬还是国库真的没钱,奥斯曼人虽然表示会派出舰队作战,但从始至终都没有真的组建过一支远征舰队。
等到1595年奥斯曼新苏丹穆罕默德三世即位后,伊丽莎白女王希望可以继续得到奥斯曼帝国的支持,以共同对付西班牙。跟随女王大使一同来的,还有武装精良的英格兰海军军舰“赫克托耳号”,这也让苏丹尤为惊叹,就连苏丹身边的随从评论道,他们“从未见过哪位基督教王公的军事力量曾让他这么高兴”。
而停靠在金角湾的“赫克托耳号”还允许人群自由参观,尽管威尼斯大使担心这样会“让土耳其人大开眼界,从而对基督教世界构成损害”。但实施证明这是杞人忧天,因为土耳其人什么也没有学到。
正如托马斯?罗爵士后来所说,奥斯曼帝国政府“已然在桨帆船中衰朽”。到乌鲁奇?阿里死后的16世纪末期,奥斯曼海军既没有能力威胁敌人,也没有能力帮助盟友。奥斯曼人并没有善加利用勒班陀海战后复苏的海军,其武器装备也渐渐变得不堪使用。
尽管奥斯曼帝国的海上力量曾经雄霸一时,但就像人们说的那样:“与西班牙的战争并没有摧毁奥斯曼帝国海军,但与西班牙的和平却摧毁了它!”
1612年,尼德兰联省共和国(即日后的荷兰)也与奥斯曼帝国签署了让步条约,而尼德兰人则利用条约将烟草引入了奥斯曼帝国,全然不顾穆夫提激烈而徒劳的反对。而奥斯曼土耳其人很快便喜欢上了烟草,在此后不到半个世纪的时间里,烟斗就几乎成了土耳其的国家象征。算上在苏莱曼统治时期引进的咖啡,再加上鸦片和酒,此时的土耳其人已经对这四样东西“上瘾”。对此奥斯曼土耳其的诗人则将这四样东西形容为“欢愉之沙发上的四个靠枕”和“享乐世界的四大元素”。但在严格的伊斯兰法学家们看来,它们则是“放荡之帐的四个基座”和“恶魔的四名仆人”。
就这样,在苏莱曼大帝的时代彻底结束之后,奥斯曼帝国进入了下一个新的时代:它既深深受到英格兰的影响,同时也会被英法之间的敌意所左右。传统的“世界霸主”奥斯曼帝国不得不降低身姿去“迎合”新兴的欧洲基督教国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