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8年8月25日,粟裕以华东野战军前委书记的身份,在曲阜主持召开了各纵队司令、政委参加的华野前委扩大会议,讨论攻打济南的事宜。自“七月分兵”以来,华野一分为三,分别是陈毅、粟裕带领的外线兵团,许世友、谭震林带领的山东兵团以及韦国清、吉洛带领的苏北兵团。而在济南战役前,三支兵团在毛泽东的命令下再度合为一体,共商攻济大计。
此时陈毅已经离开了华野,整个大军由代司令兼代政委的粟裕一肩挑。
曲阜会议本该是一场团结的大会,谁知在这个粟裕独挑大梁的大会上却闹出了极其不和谐的音符。10纵司令员宋时轮竟然当场撂了担子。
一、宋时轮抢到主攻后,突然撩了担子
按照毛泽东的规划,华野应将大军分为两份,一份攻城,一份打援,“以达既攻克济南,又歼灭一部分援敌的目的”。
粟裕得令之后,将攻城交给了许世友的山东兵团负责,同时还从外线兵团中“抽出几个长于攻坚的部队参加。”
而华野全军以攻坚著称的是3纵和8纵。3纵由解放战争之初的原山东野战军第8师改编而来,矿工出身的指战员较多,因此擅长攻城爆破和巷战。
豫东战役时,粟裕决议“先打开封,后歼援敌”。又把攻打河南省省会开封的任务交给了3纵和8纵。而两个纵队非常好地完成了任务,战后蒋介石的国防部惊呼:“共军表现特异”,“敢攻袭大据点”。
若让这两个纵队参加攻打济南城,一则可以发挥他们的攻坚长处,迅速拿下济南,二则可以融洽华野全军会合后各纵队的关系,消弭逐渐滋长的山头主义和本位主义缺点。
就在这时,10纵司令员宋时轮却不干了。
早在曲阜大会召开之前,粟裕将阻援的任务交给了宋时轮:
“六、十两纵归宋(时轮)刘(培善)赵(俊)统一指挥”,“负责布置微山湖以东、官桥以北津浦路和两侧地域,构筑坚固防御阵地工事,具体部署由宋刘研究决定。”
熟悉军史的朋友应该都听过一句话,那就是“排炮不动,必是十纵”。豫东战役时,粟裕包围了区寿年兵团。为避免被全歼,区寿年拼命向蒋介石呼救。在老蒋的严厉督促下,邱清泉带领第五军拼命向区寿年部靠拢。
就在这时,宋时轮的10纵也奉粟裕之命紧急赶到了桃林岗一线,加入了阻击部队的行列。第五军是国民党五大主力之一,是一支美械机械化部队。邱清泉以飞机、坦克为先导,将桃林岗炸成了一片火海。
随后蒋介石亲自和空军司令周至柔到杞县上空督战,以军法处置为威胁,命邱清泉火速前进。邱清泉不敢怠慢,立即下令以督战队来逼迫士兵们发动人海冲锋。然而双方激战了两天两夜,10纵依然死战不退。后来粟裕担心10纵压力太大,于是告诉宋时轮,如果万不得已,可以撤出一线阵地,在二线阵地再坚守一天。
然而宋时轮却咬紧牙关,一步也不退。邱清泉不禁哀叹,看来这个10纵是华野之头等部队。然而实际上,10纵远非华野头牌,战斗力是比不上1纵、6纵以及9纵的。从此以后,10纵名声鹊起,赢得了“排炮不动,必是10纵”的美誉。
豫东战役之后,粟裕本想让宋时轮再接再厉,在济南战役中发挥他“排炮不动”的本事。而毛泽东也认为,10纵应该去打援。毛泽东曾致电粟裕,宋时轮的10纵最好不要“擅自攻城。”
然而这一次,宋时轮却有了别的想法。
10纵的阻击战确实打得好,但光打阻击战吃力不讨好,吃不到肉,只能啃骨头。伤亡大,缴获缺少。原华东野战军10纵司令部作战参谋田畦后来回忆,当时他请示宋时轮如何起草命令,然而宋司令却气呼呼地说:“不能让我们的部队光啃骨头不吃肉吧!”
说完后,他驱车前往华野司令部,请求粟裕改由10纵来攻坚。半个小时后,宋时轮高高兴兴地回到了司令部,下车即命令田畦:“小田,起草命令,攻城!”
原来粟裕同意了宋时轮的请求,将10纵和8纵的位置调整了一下,保留了尤其善于攻坚的3纵,命其和10纵一起攻城。济南战役的攻城兵团,分为东西两大集团,西集团主攻,东集团助攻。而宋时轮所在的就是西集团。好不容易能吃上肉,宋时轮能不高兴吗?后来宋时轮还在葡萄架下邀请纵队各领导喝酒,大醉而归。
然而到了曲阜会议上,明明已经“抢”到攻坚任务的宋时轮忽然又闹起了情绪。宋时轮不仅在会上当场顶撞粟裕,而且不顾纪律中途退出了会场。随后,宋时轮还向华野前委写报告,说:“请求去东北休息。”那么宋时轮到底是闹哪出呢?
二、宋时轮的委屈
首先,宋时轮确实是个性格将领。在战争年代,宋时轮尤其喜欢剃光头,青筋怒突。他性格火爆,动辄挥拳怒吼,部下都畏惧他,而他的上司也经常让他三分。初识者,都不信他曾是正牌黄埔五期的毕业生。
宋时轮眼里揉不得沙子,更受不了委屈,遇到不平之事,必须一吐为快。而这一次,宋时轮认为自己确实遇到了委屈。
话要从“七月分兵”后不久的1947年8月说起。当时宋时轮带领10纵在山东梁山地区配合刘邓大军南下。10纵利用宽大正面战术,和邱清泉的第五军以及吴化文的84师缠斗8个昼夜,,重创第五军5个营,并使其丧失了战斗力。从而紧紧地拖住了敌人,使其不能回师中原,有力地策应和配合了刘邓大军南下的战略行动,圆满地完成了阻击任务。
阻击战打到了尾声,邱清泉带领第五军做出了南下的态势,而84师则继续向北进攻。吴化文部本是伪军部队,抗战时期在山东与我军缠斗许久,甚至曾经制造过“无人区”,犯下了滔天罪行。因此宋时轮准备一口气吞掉84师,为山东人民复仇。
然而出乎宋时轮意料的是,邱清泉的所谓“南下”不过是虚晃一招。当10纵部署完毕,准备南下吃掉吴化文部时,第五军却如风驰电掣一般杀来,打了10纵一个措手不及。在第五军和84师的压迫之下,10纵的状况一度十分危急。
奉当时指挥外线作战的华野参谋长陈士榘命令,宋时轮带领10纵北撤黄河。结果因为战况紧急,10纵遭到了第五军的尾击,伤亡惨重,一共损失了官兵1500多名,随军民工4000多名,骡马500余匹。
当时还在内线作战的陈毅、粟裕听闻此报后,致电陈士榘、唐亮并报毛泽东,批评说:“你们应克服急于转回内线的情绪”,同时还指出:“十纵自动移至黄河边,致敌尾击,损失较大。”
随后,粟裕在单独致电饶漱石、黎玉等人并报毛泽东的电报中说:
“昨始悉十纵于郓城地区与邱顽激战数日后,竟自动转到东平湖西黄河南戴家庙等地狭小地区休息,致为敌进击,被迫做背水战,除去弃骡马百余匹外,并伤亡损失两千余人,失步枪六百支,机枪数挺。现该纵已全渡黄河北之张秋镇、阿城镇一带休整。”
毛泽东看完电报后非常吃惊,于是致电陈毅和粟裕,批评说:“宋纵自动北渡,致受损失,是一极大错误。”
就这样,宋时轮挨了华野以及中央双重批评,感到十分不快。华野和中央都说他是“自动”北渡,这并不符合实情,10纵北渡是执行陈士榘的命令,不是自由行动。然而北渡一事是陈士榘的头口命令,并没有文字记载。除非陈士榘自己说情,否则宋时轮百口莫辩。
1947年8月29日,陈毅专门去张秋镇看望10纵官兵,宋时轮趁机跟陈军长详细汇报了从受领任务到北渡黄河的全过程。陈毅这时才明白,10纵北渡好像不是宋时轮自己的主意。
但是由于当时华野作战频繁,对于这件事也难以处理。直到10月10日,陈毅和粟裕才致电毛泽东:“申明前次北渡的责任问题,此时由于敌情紧迫,且是按陈士榘、唐亮指示执行的,以后在西兵团经验检讨中,再详谈。”
在陈毅、粟裕看来,这件公案已经圆满解决了,但是宋时轮却并没有释怀。如今曲阜会议要召开了,宋时轮决定趁华野领导以及各纵队司令员、政委都在,把这事好好地说清楚。
会议开始后,粟裕先进行了发言,随后陈士榘开始宣布作战任务,当谈到3纵、10纵和鲁中南纵队一部组成攻城西集团时,刚刚“抢到”攻坚任务、此前还非常高兴的宋时轮突然来了个180°大转弯。他说此前在豫东战役时,10纵损失很大,兵员和弹药都奇缺,并且说“如无补充不能再打。”
宋时轮明明自己要求打攻坚,事到临头却撂担子,这让粟裕颇感诧异。在得知宋时轮是想解决“自行北渡”问题时,陈士榘立即做出了说明。但这个说明,并不能让宋时轮感到满意。对此《宋时轮传》记载说:
“华野和外线兵团首长的解释又不能使他满意,他中途离开了会场。”
明明在开大会,自己却中途离场,这很显然是一种无指挥、无纪律的行为。
大敌当前,大战将起。作为前委代书记、华野代司令员兼代政委的粟裕是可以对宋时轮执行军纪的。然而粟裕为人谦和,温润如玉,他知道有仗不打绝不是宋时轮的性格,而且临阵换将也不是什么好事。于是他决定仍按照原计划部署安排作战任务,同时决定在会后继续找宋时轮了解情况。
三、毛泽东震怒,粟裕却力保宋时轮
9月4日,粟裕致电毛泽东,上报了宋时轮在曲阜会议上的异常状况,并表示:“我们现正与其谈话,尽量说服其参加攻济战役”,“结果如何最后再报。”
数小时后,毛泽东的复电就传回了华野本部,在字里行间之中,粟裕读得出毛泽东的震怒:
“宋时轮行为极不当,应予撤职。”
毛泽东与粟裕在城南庄相会后,对于粟裕决战于江北、忽集忽分的战法很感兴趣。为了让粟裕兑现自己的军事天赋,毛泽东给了他史无前例的权力。他将陈毅调离华野,改去中野当第一副司令。而粟裕则担任华野代司令员兼代政委,使之获得了在华野说一不二的权力。因此毛泽东绝不能容许华野还有人质疑粟裕的权威,因此他才会在电报中如此表明自己的态度。
但是除了愤怒,粟裕还从中读出了别样的意图。毛泽东是震铄古今的军事家,如何不懂“临阵换将”的弊病。他所说的“撤职”未必就是“真撤职”,而是一种激将。况且宋时轮确实是一员不可多得的猛将,攻打济南少不了他。
于是粟裕回电:“宋时轮仍保留原职,如必须撤职时,战役结束后,再行调动。”
就在此时,宋时轮也意识到自己的行为莽撞,他向粟裕解释说他之所以闹情绪,还是因为他对去年被批的“自行北渡”有异议,总部虽然已经休整,但一直没有具体结果。
对此,粟裕进行了多轮抚慰,终于把宋时轮的工作做通。宋时轮仍回十纵工作,指挥攻济西集团的第三、第十以及鲁中南纵队一部。
不久后,毛泽东满意地回电:“准予保留撤职处分,以观后效。”为起警示作用,他特意要求粟裕将前一份电报和本次电报一并叫宋时轮本人看。
毛泽东和粟裕的决定,可把宋时轮高兴坏了。原本在他看来,这一次自己肯定要背处分了。但如今,自己不仅保留原职,还有“戴罪立功”的机会。思想问题已经没了,如今要做的,就是打好攻打济南这一仗。
宋时轮虽然自称要休息,其实一刻也没闲着。事实上,他早已让部队开进到攻击区域,在悄然间完成了战斗部署。
9月16日,济南战役正式打响。宋时轮指挥炮兵部队用炮弹覆盖了济南城唯一的机场,切断了王耀武最后一条增援通道。
在宋时轮的强势压迫之下,驻守在西城区的吴化文部决定反正。攻城总指挥许世友得知吴化文准备起义的消息后,要求宋时轮趁此机会,绕过吴化文的阵地,向济南城的腹地进攻。
放下电话,宋时轮却认为此举并不妥当。吴化文一生反复无常,他起义自然是最理想的,但怕就怕他诈降。若绕过吴化文的防区,进军速度倒是加快了,但我军的腹背则暴露在吴军的剑锋之下。若吴化文趁此机会收拢部队,配合空输部队和城内守敌夹击西兵团,后果不堪设想。
随后在得到许世友首肯的情况下,宋时轮带领10纵和3纵对吴化文部发动猛攻,短时间内就报销了他的一个师。无奈之下,首鼠两端的吴化文被迫起义。从此,济南“城门大开”,其解放只是个时间问题了。最终济南城破,王耀武和10万守军皆被俘虏。
济南解放后不久,华野在曲阜召开了第二次会议。在会上,陈士榘做了自我批评,对于1947年10月10纵北撤黄河的问题,也做出了解释。这样一来,宋时轮的责任问题就不存在了。
在会上,宋时轮“负荆请罪”,向华野全军和军委做了个深刻的自我批评,还给华野前委并中央军委呈交了“请组织给我严重处罚”的报告:
“我犯错误的实质是违反了下级无条件服从上级的原则”,“归根结底是小资产阶级个人英雄主义思想的作祟”,给“党和人民利益造成不少的损失,必须坚决痛改,保证在今后的工作中实现。”
他最后说:“请组织给我严重处罚,俾正纪律,不胜迫切待命之至。”
粟裕听完报告,立即和谭震林、饶漱石联名致电中央,将他保了下来:
“宋时轮在济宁会议上的行动,确实错误很大,但他在此次济南战役中积极努力,作用不小”,而“此次会议期间,经过我们严厉批评后,已感到自己错误的严重,已承认自己过去的错误,并正式请求处分,和保证坚决改正。”
最后粟裕说:“我们主张可以不必给予处分,仍保留十纵原职。”
毛泽东看完粟裕等人的电报后,认为对宋时轮的处理是非常妥当的,响鼓就要用重锤。对于宋时轮,既要对他的错误狠狠地批评,同时也要狠狠地使用。毛泽东后来说:
“战前各路将领中“思想问题”最严重的是他,“好不愿参加攻济战役”的又是他;担任主攻,15天任务8天完成的还是他。这样一个不可多得的战将,把喜怒哀乐全部写在脸上,难得呀!他的脾气有多大、性格有多犟、“思想问题”有多重、“情绪”闹得有多凶,我毛泽东管不了,由他的上级领导来管……宋时轮是个直肠子,在战场上有勇、有谋、有办法,战场是他的舞台,怎么说他“好不愿参加攻济战役”呢?不可思议。这不是宋时轮的品格。
随后主席话锋一转:
但是,他想解决“思想问题”,用不参加济南战役作为要挟,这是十分错误的。不是一个高级将领的所为,应该批评。但济南战役的作用在中国人民解放军的历史上非同小可,攻城西集团的作用的确不小,圆满地完成了任务,可以不给处分啦!”
在此之后,宋时轮依然得到了重用。在淮海战役中,宋时轮继续发挥其擅长阻击战的本事,他带领3个兵团挡住了邱清泉、李弥两个兵团的轮番攻击,为战役的全胜立下了汗马功劳。
朝鲜战争爆发后,毛泽东第一时间想到了宋时轮。在二次战役中,宋时轮带领九兵团火线入朝,重创陆战一师,全歼美军“北极熊团”,获得了长津湖战役的辉煌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