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年，一位名叫陈书言的台湾老兵回到老家江苏兴化探亲，喝醉后无意说起了一件往事。
此时，女儿才惊觉，父亲虽然跟随国民党到了海峡彼岸生活了大半辈子，但一开始竟然是位共产党的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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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军记
先说陈书言的从军生涯，他为何会走上当兵的道路。
他出生于1930年，那样兵荒马乱的年代，他家里生活条件很不好，很小就开始帮忙干农活，帮忙减轻父母的经济重担。
他与军队结缘还要追溯到1940年代，去兴化县城卖菜的一段经历。
彼时，还只有十几岁的他背着一个小破菜篓，想要去市场上用自家的蔬菜换点钱补贴家用。
他估算过，那筐菜大概能卖240个铜板，但没想却碰上了汪精卫手下的伪军出来胡作非为，还在到处抓壮丁。
他们不仅想要陈书言手里面的菜，还想要他这个小人儿跟着他们回军营，陈书言差点就被他们扣住了。
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陈书言萌生了参军，成为一名光荣的抗日战士的想法。
他说，这背后也有很实际的原因，他在家里几个孩子里面排行老二，上面有一个哥哥，下面有一个妹妹，当兵对他来说是一条比较好的出路。
陈书言参军的时候还只有13岁。从这个年份也能看出，他是在抗战后期参的军，1949年新中国成立的时候，他也才刚刚成年。
在这位年轻战士的战斗经历中，与日本人作战还是少数，更多的是和国民党周旋。
但就是这样的内战生涯，也不能让他相比其他资深的士兵能“多喘几口气”，同样被折腾得不轻，立了不少战功，也受了很多的伤。
面对牺牲，陈书言并不抱怨，也不气馁，后来不仅成为了一名党员，还在有机会回家探亲的时候，只待了不过两天的时间，就匆忙回了部队，继续战斗。
陈书言那时的战斗精神让人钦佩，但也正是他的这一次战斗选择，让他的命运彻底改变了。
他上前线参加的这次战斗便是金门战役。
金门是解放军进攻台湾的重要门户，这场战役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他在参战前也是做了充足战斗准备的，只是事态的发展完全超乎了他的预判。
当时，解放军在攻入华南之后，一直打得顺风顺水，于是将军士兵们不免都产生了心理上的一些起伏，有些小看国民党军队了，这就给了国民党军可乘之机。
最终，解放军有三个团的兵力被困在了金门岛，国民党军在著名将领胡琏的带领下，不断发射岸防炮火，打得我军难以增援，先遣部队腹背受敌，而陈书言就是当时在困在金门岛的士兵之一，后来国民党带到了台湾，成了俘虏。
身在台湾
陈书言到了台湾之后，一直死守着自己是俘虏的这个秘密，是在2008年，外省台湾人协会发起了一项纪录片拍摄计划，他才面对镜头说出了自己的人生故事。
在台湾，像陈书言这样在1948年、1949年跟着蒋介石来的大陆军人，被称作“老荣民”。
当时，是他的女儿陈心怡最先看到了这个拍摄计划，决定报名参加。她本身没有纪录片拍摄的经验，是一边上着这个协会的培训班，一边开始的拍摄。
纪录片中，陈书言还说过一句话：“好人不当兵，好铁不打钉。当了兵的人，就是打不死，也学坏了。这样讲你听得懂吧？”他是在以此来解释自己后来的坏脾气。
在开拍之前，陈心怡想过父亲可能会发脾气，会拒绝，她的老师还告诫她一定要小心，别让自己的摄影机被砸了。
幸运的是，这些在实际拍摄的时候都没有发生，陈书言表现得很高兴，也会有初次面对摄影机时的一些莫名其妙。
在谈到金门战役的时候，他也说起了自己被俘虏时的细节。
他说，当时他们抢滩登陆的每条船几乎都坐满了人，每条船上二十多人。
他在古宁头的沙滩上，趴在水里面，子弹就在耳朵旁边飞着，腰里面还绑着一双母亲给他做的体己布鞋。
他还记得，当时和他一同参军的一位战友，被国民党的战车履带压到了沙滩里面。
对他来说，这是一段相当惨痛的记忆。
他在金门岛上待了三天，每要向前走一步，对面太武山上的国民党守军就要对他来一次“点放”。
在这样一番对峙下，陈书言终于挨到了弹尽粮绝的地步，此时他才将自己的党员证撕碎了吞进了肚子里，就这样成了国民党的俘虏，到了台湾。
到了台湾以后，陈书言先是去了基隆港，然后又被送到了新竹，做思想改造，之后才被编入进国民党军队，但仍然受到长期的监视。
他说，在部队里面，不时就会有人来套他的话，问他觉得国民党如何如何之类的，他必须回答得很小心。
上面的人甚至会让他们这些俘虏“互咬”，搞底层互害，相互揭发，说错了话，便是死路一条。
这样“恐怖”的日子一直持续到了1966年，他退伍去了工厂做工，结婚成家的时候已经1974年了，妻子是二婚。
生下女儿的时候，他45岁。在这段被俘虏的人生中，他被掳走了太多的东西，除了故乡，还有时间。陈心怡说，论年纪，自己都可以叫他爷爷了。
其实，陈书言在那些同他一起的大陆老兵里面，算是幸运的，其他人还有娶到残障和智障的妻子的。
其实，陈书言能活着到台湾就已经算是幸运的。他回忆过，自己是在1949年的11月6日被押送到的基隆港。
那天清晨，太阳还刚刚从海平面升起，国民党军搜走了他们身上的所有东西。同行的那些俘虏里面，除了他之外，很多都在押送途中死去了。
这些人有各种各样的死因，饥饿是最重要的一点。当时他们只能吃生大米，有的是直接被饿死的，有的则是在争抢吃食的时候，从船上掉到了船舱底，活活摔死，很叫人唏嘘，也很不值当。
在陈心怡眼中，退休后的陈书言活得很是自闭。
在家里，他总是自己出门买菜，回来自己做饭，和他们分开来吃。
他也不跟家里其他人说话，总是对着一只鸟自言自语。
生活在这样的家庭氛围中，陈心怡很早就知道要自立自强。
小学的时候，她的学籍资料里面写的就是“清寒”两个字，当时这种家庭条件的同学，全班只有两三个，她也因此领了很多年的清寒助学金。
后来，她考上了台湾大学，终于算是靠着自己的努力出了头。
她知道，自己没有什么可以依靠的。父亲是那么年迈，而家里的经济条件又是那么不好。
江苏探亲
在台湾，陈书言之所以会刻意隐瞒自己原先解放军的身份，是因为一旦“共产党”的身份被发现，就可能招来杀身之祸。
在拍摄纪录片的时候，陈心怡还想过去找和他一同来到台湾的一位伯伯，也说说自己的经历，但被陈书言给劝住了。
陈书言说，这位伯伯是领了“终身俸”的，领了钱就等于说是买断了他之前的人生经历，如果他以前在大陆的事情被曝光出去，这笔“终身俸”就领不下去了。
陈书言有喝酒的习惯，在女儿看来，甚至是个酒鬼，酒对他来说，似乎是忘记过去，从痛苦记忆中得以解脱的一种“解药”。
他说：“没有办法，不喝酒我没有办法睡啊。好痛苦……什么记忆，全部都不知道了。”
这样沉溺于酒精中的父亲，没想到，也正是靠着酒劲儿，才让女儿开始知道他的过去。
2002年，陈书言回江苏探亲的时候，已经72岁了，陈心怡27岁，是在快三十的年纪才终于和父亲一同到了老家。
陈书言这次回兴化，颇有些落叶归根的感觉，和外甥说起当年打战的故事，也特别兴奋些。
他们两个人一边喝酒，一边大聊特聊，说新四军是如何地厉害，国民党军当初在战场上又是被打得如何溃不成军。
那时，陈心怡听着他讲“淮海战役”“渡江战役”，不由感觉奇怪，感觉和平时沉默寡言的父亲很不一样，回到台湾之后，才试着问他：“你是共产党？”
这时的陈书言已经不再隐瞒，在犹豫了片刻之后，终于做了肯定的回答。
在陈心怡看来，父亲的过去就像一个密封的酒瓶子，此前一直将他们两个人远远地隔开了，也将他们家人隔开了。
陈心怡在纪录片里还拍到了一个画面，那是2008年的母亲节。
陈书言本想将一个金戒指送给他的妻子，但说这话的时候，妻子正好没有听见，他便动怒了，将戒指摔在了地上，破口大骂起来。
陈心怡当时也动了情绪，父亲曾是她的童年阴影，那时阴影翻涌，她手上在发抖，嘴里不由地骂出了声，说父亲只知道骂人。
后来，她做剪辑，重看这个片段的时候，才不住流下了眼泪。
她说，父亲前半辈子是在战场上打战，后半辈子则是困在家庭的战争之中，他始终没有离开过战场。
面对这样的父亲，已经80岁的父亲，她又有什么理由去恨他呢？
陈书言的故事是当年跟着蒋介石到台湾的百万老兵的一个缩影。
国民党当局曾当心他们这些退伍老兵回到大陆老家，一去不返，致使台湾兵力受损，影响台湾的安全和国民党的统治根基，一直实行明令禁止的返乡政策，后来随着老兵返乡政策的逐步开放，才有了像陈书言他们这样的在2002年得以返回江苏探亲的例子。
在1987年，台湾当局正式宣布那些“荣民兄弟”可以回大陆探亲的时候，海峡两岸之间已经有长达40年的时间不相互往来了。
当时这个消息一出，对退伍老兵来说，有着很强的心灵震动。
在此之前，一位老兵想要知道老家的情况，以慰乡愁，还要偷偷地从海外的亲戚那里辗转获得，稍有不慎就有可能被冠上“匪谍罪”的帽子，很不容易。
外省人返乡探亲促进会的会长何文德说，他那时候都是请华侨在经过香港的时候，将自己的书信丢进邮筒里面，才得以和家里联络上。
除此之外，也有一些人是透过美国和日本作为中转站，和大陆的亲人取得联系的。
于右任是原来的国民政府“监察院院长”，他还写过一首诗，叫作《望大陆》，里面写道：“葬我于高山之上兮，望我大陆； 大陆不可见兮，只有痛哭！”
字字句句，都是不得返乡的退伍老兵的心声。
有评论说，让台湾的这些老兵回家，是国民党在除了解除戒严之外，为老百姓带来的最实惠的一件“精神礼物”。
两岸自由探亲、旅游的“闸口”一打开，受惠的不只是40万的老兵，还有将近两千万的台湾普通百姓。
有数据显示，当时往返大陆的台湾民众，只有十分一二是有真正的老兵身份，八成以上的人都是土生土长的台湾当地人，他们乘着老兵带来的这波红利，也饱尝了一把体验大陆风光的“新鲜”，这项老兵们期盼已久的政策打开了岛内民众的眼界和心胸，对于两岸之间的文化交流也是很好的事情。
其实，在2002年和女儿一同返乡前，陈书言独自就有过2次返乡经历。
他对故土的感情不言而喻，一次他在女儿建议下，回金门岛故地重游的场景，也很让人动容。
当时，他指着岛上已是成片的绿树，想起过往的岁月，突然说道，打战的时候，这里是一棵树都没有的。
战事已经不再，战友已经故去，岛上的风物也几经变化，女儿能幸运地通过纪录片的拍摄慢慢知道了这位父亲心中的秘密，但恐怕永远也无法了解他心中深藏的那些极细微动人的感情了，那里面有恐惧，有怅惘，也有无尽的遗憾。
参考资料
新四军战士：被俘时吞掉共产党党证
2、百万台湾老兵归乡内幕——台湾开放老兵探亲20年
3、一个台湾老兵的纪录片：曾被"洗脑",金门成梦魇
4、台湾老兵群里的新四军：被俘时吞掉共产党党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