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血社火
孟元老在《东京梦华录》中,还曾经对二郎神生日时的盛况陈述道:“(六月)二十四日,州西灌口二郎生日,最为繁盛。庙在万胜门外一里许,敕赐神保观。二十三日,御前献送后苑作与书艺局等处制造戏玩。如球杖、弹弓、弋射之具,鞍辔、衔勒、樊笼之类,悉皆精巧。作乐迎引至庙,于殿前露台上设乐棚,教坊钧容直作乐,更互杂剧舞旋。太官局供食,连夜二十四盏,各有节次。至二十四日,夜五更争烧头炉香,有在庙止宿,夜半起以争先者。天晓,诸司及诸行百姓献送甚多。其社火呈于露台之上,所献之物,动以万数。自早呈拽百戏,如上竿、跃弄、跳索、相扑、皷板、小唱、斗鸡、说诨话、杂扮、商谜、合笙、乔筋骨、乔相扑、浪子、杂剧、叫果子、学像生、倬刀装鬼、砑皷牌棒、道术之类,色色有之,至暮呈拽不尽。殿前两幡竿,高数十丈。左则京城所,右则修内司,搭材分占上竿呈艺解,或竿尖立横不列于其上。装神鬼、吐烟火、甚危险骇人,至夕而罢。”
在孟元老的旧京回忆中,二郎神圣诞之祭赛,十分热闹,不仅有讨神灵喜欢的二郎神的专用神器球杖弹弓,还专门搭设了露台就是临时的露天舞台表演社火,表演中不仅有倬刀装鬼、砑皷牌棒道术,还有装神鬼、吐烟火,在外人看起来甚危险骇人的表演名目。而社火表演,倬刀装鬼、道术、装神鬼、吐烟火,就与七圣刀的表演十分契合。两厢结合起来,七圣刀与二郎神的关系,就被提携关联起来。
至于为什么用七圣来祭赛二郎神,也是十分有理由据的,因为二郎神手下就是著名的梅山七圣。《三教源流搜神大全》载二郎神手下有七圣辅佐,“昱右手持刃,左手持蛟首,奋波而出,时有佐昱入水者七人,即七圣是也。……民感其德,立庙于灌江口奉祀焉,俗曰:灌口二郎”。
元明杂剧《二郎神醉射锁魔镜》中,二郎神赵昱开场白云:“吾神自斩了健蛟,收了眉山七圣,骑白马白日飞升。灌江人民,就与吾神立庙。奉天符牒玉帝敕,加吾神为灌江口二郎之位清源妙道真君。”
所以,宋代的人们祭祀二郎神,而扮演其手下的七圣进行表演,也是合理的。福安市城南街道莲池街区七圣路六号对面有一个福安市级文物点七圣宫,乃是为纪念二郎神赵昱以及六位壮士所建,所以命名为“七圣”。始建于宋代,宋开庆元年郡守李雄奉蜀神之命至郡,进行祭祀,所祀主神为隋朝治水患的蜀人赵昱和六壮士(也称七圣帝君)。所以至少这座建造于宋代,座落于福建的七圣宫的七圣,是包含了二郎神外加六圣的。同时,七圣宫主神神龛背后,还供奉观音和齐天大圣。可见,也许宋代就存在两种七圣的路径,一个是眉山七圣,都是二郎神手下,一个是包含二郎神在内的七人。而在明代小说《西游记》中,“眉山七圣”的七圣也是指的是梅山六兄弟(乃康、张、姚、李四太尉,郭申、直健二将军)外加二郎神一共七个人。可见,到了明代,七圣也包含了二郎神。
那么,《东京梦华录》中所记录的祭祀二郎神的装神鬼烟火的露台社火,是不是就包含有七圣刀呢?非常可能,因为社火中就有一类血社火,就与七圣刀有千丝万缕的关联。朱靖江曾经对福建宁化夏坊村“七圣祖师”源流进行过详尽考察。福建省宁化县安乐乡夏坊村拥有一项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宁化古游傩”。所谓“古游傩”,是指每年农历正月十三日,夏坊村七圣庙的“七圣祖师巡游”活动。“由七位夏坊村民(居住于村中“溪背”地段的吴、夏、赖三姓为主)以平时供奉在七圣庙神龛中的“七圣祖师”面具覆面,通过特殊的化妆手法,展现钢锯贯顶、屠刀切颅、尖刀破腹、匕首穿腕等血腥形象。七人上身赤裸,手持竹枝制成的“牛须”,在一天的时间里沿着既定的三条路线,在夏坊村各村组巡行,驱除鬼魅,保守村落的平安清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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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圣祖师到底是谁,还存在多种歧义,由于文化人的介入,七圣也被最终定性为“梅山七圣”,据说其缘由与明代神魔小说《封神演义》中后来被二郎神收服的七个精怪有关:袁洪(白猿)、金大升(水牛)、戴礼(狗)、杨显(羊)、朱子真(大猪)、常昊(长蛇)、吴龙(蜈蚣)。据朱靖江介绍,目前夏坊村七圣庙供奉的“七圣祖师”面具,“‘一圣’为红脸、怒目、咧嘴、獠牙,以绿巾扎角、披头,下身着宽松束脚的黄裙,一把红色的锯子斜锯在后脑勺上。‘二圣’、‘三圣’黑脸、怒目、咧嘴、獠牙,头扎红巾,下着黄裙,头上插着一把砍肉刀。‘四圣’、‘五圣’黑脸、怒目、吐舌,头扎红巾,下着蓝裙,腹部刺一把利刃,直穿后背。‘六圣’、‘七圣’也是黑脸、怒目,龇牙咧嘴,头扎红巾,下着蓝裙,左手腕上穿过一把匕首。”况且,当地有传说,如果礼仪不到位,该区的电影都放不出来,这就与作为戏神的二郎神之间产生了一种强有力的内在关联性。
巧合的是,福建霞浦县、福鼎县于南宋时均建有七圣庙,主祀的就是二郎神赵昱。可见,主题为祭祀二郎神、载体为血社火、形式是七圣刀、细节为披发剖腹切颅,这些都是一以贯之的要素串联。没毛病。在这里需要补充一点:夏坊“七圣”的面具就供于溪背水口的“七圣庙”里。“七圣庙”只有一个神殿,庙宇正中的神龛内供奉着七个傩面具,中间一个为红色,其余按先左后右的顺序依次排列。在神龛上方悬挂一块牌匾,上书“梦熊显赫”四字。所谓的梦熊,就是说的祈祷生男儿。由此我们再一次对二郎神神格中所具有的促诞、求子、佑子的功能有了一个别致的回应。
血社火并非是福建的专擅,很多地方都有,主要流传于陕西、山西、河北、河南、辽宁、甘肃、新疆、宁夏等地区。关中地区的宝鸡、兴平、华阴、韩城、合阳等地均有血社火的表演,宝鸡赤沙镇三寺村血社火尤具代表性。社火,在北方亦称“射虎”,晋北民间亦称社火为“闹红火”、“红火”。陕西地区也称社火为“热闹”,“血社火”利用不为外人所知的特殊化妆方式,制造剖腹切面的可怖视觉效果,以攻击武斗为情节,以禳灾驱邪、驱邪降福目的,举办的时间通常在元宵节前后、二月二或传统鬼节时举行。
宝鸡文物旅游图片资料
每年的正月初五、初六、初七三天都是陕西宝鸡市陇县闫家村老少爷们耍“血”社火的日子。血社火又俗称快活、扎快活。有大铡刀劈入脑门、满脸血流、脑浆四溅、一脸死像而显其血腥。很多地区的血社火多有“开膛破肚”和“万箭穿心”技艺,但是现在逐渐少了。陕西陇州的血社火,除了扎快活,又名“八斩”。有趣的是,花钱中也存在着呈现宋代社戏内容的类别,其文字就是赫然的“万姓快活”。我们并非认为,因为社火叫快活,所以本花钱上的万姓快活意思就是万姓社火,恰恰相反,正是因为宋代的社火是社会基层人们抒发自己情感的痛快方式,所以社火就具有了快活的含义,由此连社火都被称为了快活本身。因为宋代的快活用词,本身就有爽快、畅快的含义,比如,北宋女中尧舜的高太后垂帘颁政,宋代群众对高太后的惠民政令就称为“快活条贯”,所谓“方其垂帘,每有号令,天下人谓之快活条贯”,明末清初龚鼎孳在《七言绝句》中也云:“北阙金鸡拜诏回,春风桃李一时开。万人快活看条贯,赢得花前酒满杯”。大致也是用的此典。可见,宋代所说的“天下人快活条贯”,也等同于明代人所说的“万人快活条贯”,而“万人快活条贯”,也恰恰正是“万姓快活条贯”。而万姓在宋代相当于现在我们所说的“百姓”,比如《东京梦华录》中就曾经描述开封东京大相国寺“每月五次开放万姓交易,大三门上皆是飞禽猫犬之类,珍禽奇兽,无所不有。”这里所说的万姓交易,就是百姓交易。在记载元宵节的时候说,“万姓皆在露台下观看,乐人时引万姓山呼”;正月十六日,“御座临轩宣万姓”、“须臾下帘则乐作,纵万姓游赏”;不一而足,可见一斑。而快活条贯中所谓条贯,指的是政令条例,所以前缀的“万姓快活”,恰恰是宋代社火花钱的文字,由此可见,宋代人们对于参与社火的开心与畅快的心情,以及普遍的状态。我们由此可以知道,宋金社火既普及,又让百姓狂欢喜悦,所以就是一个足以称为快活的活动,以至于后人将社火也称为了快活,而留存在了民俗痕迹与花钱实物之中。而宋代的市语中有一个特别的词汇叫做“快活三”,这则是指心宽体胖的胖子。《东京梦华录》中就记载有著名的关扑名手快活三,可见他是个胖子。关于这枚社火花钱,我们此后会专题聚焦,在这里就不多罗嗦了。
万姓快活社火花钱 胡坚藏品
言归正传。据文献资料,血社火表演的剧目有《十八层地狱》、《耿娘杀仇》、《刺辽》、《小鬼推磨》、《锯裂分身》、《阎王换头》等。现场表演中也含有水浒武松杀嫂之类的故事情节。据资料介绍,血社火的表演工具在于菜刀、剪刀、斧头、锄头、镰刀、锥子、铡刀这“七件子”。这与宋代七圣刀的表演道具十分契合。
与一般社火不同的是,有的地区的血社火中人们分享的供神祭品是牛和羊,而且往往有内脏作为道具,用来渲染血社火中内脏外翻的血腥残酷场景。供品为牛羊的要素,这与宋代二郎神赛祭中动辄祭羊上万的血祭状况也十分吻合。而动物内脏的渲染,在南宋洪迈《夷坚志》之《韶州东驿》故事中,模仿七圣法的七个鬼怪,他们且残害人的方式就是断人首并手足肺肝,挂在四壁。与血社火的呈现细节也令人惊讶地契合。陕西省宝鸡市赤沙镇的血社火传说中,说以前村里有一位本村社火会成员的拳师,曾经自己创编了一套“快活”表演方式,剧名叫做《三打猴宫》,说的是一位樵夫上山打柴,路遇猴王,与猴王发生摩擦争执,两人斗法。樵夫所用的扁担中藏有两柄短刀,为吓退猴王,樵夫将短刀插入自己两肋,掏心挖肺,十分骇人云云。也同样与七圣法十分契合。这应该不是纯粹的巧合。
陕西汉中市洋县就有从宋代延续至今丰富的社火资源,区域内有龙亭高家沟社火、洋县马畅二郎庙社火、马畅东社南社北社社火、胥水良马寺社火、洋县智果前社后社社火,大江坝文昌宫社火、王爷庙社火、天宁寺社火、龙亭镇江庵社火、五间延良寺社火、海山寺社火、白雀寺社火、开明寺社火、醴泉院社火等等,是哪里有庙会哪里便有社火。其中也有二郎庙社火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