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投资人的处境在发生剧烈变化。
上个月投中峰会上,投中发布了“Nova·新星投资人榜单”。这一榜单主要面向80、90后的年轻投资人群体,今年是第二年评选。
发布之后,很多人觉得今年榜单有点“怪”。
一是洗牌。我数了一下,连续两届在榜的老面孔只有十几位。超过五分之三的人是首次登榜,很多来自水下机构,脸儿生。
多生?连我们这批天天在“田间地头”写文章的人,有不少机构都没打过交道,甚至没听过,就连杨晓磊——这位全中国每年调研GP/LP最广、最密的人——很多人他也没见过。
“怪”的原因是什么?很可能来自视角转换。当天Nova晚宴上,杨晓磊透露了几个线索:今年Nova榜单的评选在业绩指标上“下手更狠”,且大幅度提高了退出的权重,加之Nova的势能和覆盖也在上升——今年参选的样本池比去年翻了一倍不止。
初衷很简单,环境糟糕,希望赶快把出了成绩的年轻人筛出来,给大家看,提振心气。
于是种种,我们在意料之中的老面孔之外,看到一批之前不熟悉,却有本事的水下基金浮出了水面。
榜单是行业变化最直观、最显性的注解之一,大洗牌足见年轻投资人的处境变化剧烈。榜上的这50位80后和90后投资人,正在参与塑造着中国风投行业的边界和走向。
今年投中大会,除了保留Nova晚宴这一传统议程,还在5月9日单独开辟了一个分会场,排了2场主题演讲+3轮圆桌对谈,数十位投资人来到了现场。
我们试图在几个小时的对话中去了解这批人。在看不清前路、充满不确定的时刻,也期待在借助了解这些年轻头脑,来拓展对行业边际的理解。
以及回答更重要的问题:这帮年轻人是靠什么绝活儿帮LP赚到大钱的?
时代的“主桌”
在少数二度上榜的老面孔中,我们最先注意到一个特征:除了个别主线明确、深耕已久的投资人,不少投资人都有大模型的代表作傍身,而且重合度很高。
冰河时代,投资人出手放缓,但投资数量和额度,仍然是重要的评估维度。钱,不仅要投出去,还要投得准。如果讲得更直接一点,对美元投资人来说,押没押中头部的AI公司,是个最明显的分水岭。
以势能最强的“国内大模型五虎”为例,Monolith的曹曦,是月之暗面的第一轮资方并连押三轮;真格的戴雨森,月之暗面的天使轮;明势的夏令,minimax的天使轮并连续两轮押注;顺为的程天,百川智能的天使轮和智谱B轮后的战略轮。包括最近走势越来越强的无问芯穹,红杉的公元投进天使轮和A轮,并在前期深度参与,曹曦也在首轮阵营。今年新进榜单,积极押注AI的绿洲资本张津剑,同样参与了无问芯穹A轮和minimax早期轮次。
毫无疑问,在这场战役中,美元双币VC最敏锐也最积极,他们对AI的关注比公开信息看到得更激进。在私下交流中,我们了解到,还有几位上榜投资人也在积极出手乃至补枪,只是碍于种种原因没有披露。
我最近听到的另一则消息也可以印证这个判断。一家错失大模型的头部美元,在最新一轮出资6000万美元补枪了MiniMax。作为头部大模型公司,MiniMax估值已经超过百亿。此时押注,背后支撑的除了AI信仰,想必还有点不得不如此的意味。
行业萧条,投资机会在收敛,美元尤甚。一个美元投资人,如果连AI这波机会都抓不住,何谈不下牌桌?
“与其说桌子没了,其实是桌子变了。VC是一个非常讲究Vintage的行业,在每个时代都有最佳的那张牌桌,关键在于你在不在那个牌桌上。比如2010年、2011年开始的移动互联网浪潮,2014、2015年之后的智能电动汽车,现在2021年、2022年开始的AI又是一个牌桌。问题是,投资人能否保证自己在每个牌桌上?”在主题为“不下牌桌”的nova论坛上,明势资本合伙人夏令主张投资人更多向内求,要持续迭代跟上不断变化的形势。
反观人民币基金,在AI赛道上则没有那么强烈的紧迫感,反应也不及一部分美元敏锐。
一位上榜的人民币基金合伙人告诉我,大模型并非他们的投资重点,即使是投AI,精力还是放在确定性更强的基础设施投资。尽管也下注了一家大模型公司,但并没有被写入他上榜的代表案例。另一个细节是,一家人民币基金合伙人透露,他所在机构最近在集中看AI,这才发现看过的很多项目都早被一家美元机构投过了。
这或许说明,虽然美元和人民币的赛道看上去越发重合,当下很多机构也都是双币的配置,但美元和人民币两套体系在理念、思路和打法上仍然存在根本差异。
可以肯定的是,今天的投资人看AI,跟几年前投资人看AI的眼神是有根本变化的。
前些年,AI是诸多牌桌中的一张,错过了还有得选。但在机会不断收敛的当前,尤其在美元投资人眼中,AI是唯一,甚至是稻草。残酷还在于,主桌的席位还有某种隐形门槛。
一位上榜投资人透露,“有限资源的竞争也会加剧机构内资源的集聚,一个机构里能投这个方向的人都数得过来。”
如果复盘包括“大模型五虎”在内的头部AI企业,不难发现,2023年是个关键的vintageyear——头部基本诞生在这一年,并完成了首轮或二轮融资。到了2024年,这些企业至少迎来一到两轮更凶猛、更大量级的后续融资。
新面孔
今年Nova榜单有不少新面孔,他们来路各异,打法不一。唯一总结得出的共性,就是身怀绝招。人民币基金这侧,多的是新鲜的面孔。有人上榜,靠的是实实在在的退出成绩。
比如,两年拿到3个IPO的新微资本管理合伙人陈顺华。新微资本成立于2010年,投半导体已经十几年。背靠中科院上海微系统所,新微资本基本上是围绕半导体产业链投资,到现在管理规模接近50亿。
我觉得他很能代表一部分理工男投资人。气质更务实,比起站在聚光灯下发表演说,更爱深入“田间地头”调研。类似新微这样的机构,规模不大,名声未必显赫,圈外人未必听过,但科研和产业根基深,踩准了新命脉,正是当前硬科技投资大潮中崛起的中坚力量。更重要的是,他们给LP带来了真金白银的回报。
当年,王文荣也正是从新微资本入行。2016年加入达晨,到现在,6年4个IPO,其中不乏新洁能、瑞芯微这样带来数十倍、十亿元以上回报的明星项目。
回头看,每一步都是时代注脚。王文荣进达晨的那个时机,恰逢这家老牌人民币机构更新了招聘要求:从金融背景转为更多招募产业背景、理工出身的人才。王文荣正是第一批通过大规模社会化招聘进入达晨的员工之一。
去年,朝希资本宣布一期人民币基金完成超募,总规模超9亿元。这是朝希发起的首期市场化盲池基金,仅用7个月便完成募集。复旦校友创立的彬复资本,也是这两年募资市场上活跃的对象。2022年,规模7亿的常州基金和5亿的衡阳基金设立。2023年,上海5亿基金首关两个月后,又有10亿规模的汽车产业基金首关设立。
朝希资本的刘杰是投行出身,2015年,他成立朝希的初衷不是为了干VC,而是为了干产业。以做产业为目标,以控股并购的方式往里扎,一步步做向VC。
凯风创投的陈忠,做投资之前在中芯国际工作。凯风现在前台的20个人,基本上都是从产业里出来,做过研发,甚至做过管理。
新微资本母公司从微系统所孵化的平台正慢慢走向实业,新微也参与设立了一些封装厂,踏入到实业里。“每一次的行业波动都是VC调整的过程。原先,我们是做金融的,现在,要跟实体产业进一步结合在一起。说不定,十年后我们就下场干了,投资只是辅助。”陈顺华说。
在下午加晚宴的相处中,这群新面孔总在“不经意间”带来点增量信息。
比如在晚宴中,一位投资人轻飘飘来了句,今年新募了30亿,可能还不止,之前不怎么宣传。另一家赶出差匆匆离席的券商出身投资人,去年刚逆着势搞了小10亿的首期人民币盲池,一聊,人家二期也快close了,规模又翻一倍。
在下午圆桌中,有两位从数字上看成绩也挺突出。比如,来自深耕江苏的“地方机构”金雨茂物李洪森透露。去年募了20多亿,投了10几亿。金鼎同样保持高频募投记录,凭借“外包上市公司CVC”这一既新奇又古老的方法,何昌富杀出一条路,去年投了二三十个项目,投出去10个多亿。
诸位都懂,放去年这是业内拔尖水平,甚至是一些一线基金望尘莫及的。
新世界
他们偶尔语出惊人,甚至带了些许对主流投资审美的“冒犯”。比如,在台上嘉宾大谈AI信仰时,一位候场的新面孔表达了不屑一顾,口气还挺硬气。再比如在圆桌中,一位嘉宾直言,我们从来不看基金的募资材料,没有意义。还有嘉宾更直接,说,船已经走了,但很多投资人还留在原地。
这些表达有点让人接不住,但我们相信,这并非刻意的冒犯,而是在“怎么做VC”这件事上的分歧。
项飙说过,当所有人对生活的理解变得单一,所有人在这话语面前都显得脆弱。分歧正是当天我们最大的观感,这让我们喜闻乐见——环境糟糕,要珍视各类拿到结果的样本。
细究下来发现,分歧并不在于大家对市场的看法有多另辟蹊径,相反,新老面孔都清楚,他们这代人没赶上大风大浪的机会,尤其到了现在,单靠更大的聪明、努力、运气,最多“胜人半步”。一位90后投资人挺直接:盲目去卷只是“粪坑蝶泳”。
他们展现出了聪明头脑该有的审时度势,把优先级放在方向和策略上,但具体到解法确实千差万别。
主流的经典的VC机构其实还在坚持某种不变。
峰会期间,我们对话了一位数百亿规模的头部VC合伙人,这位老炮直言,即便VC的发展范式不断被挑战,但业务的核心环节,包括团队建设和募投管退并没有根本变化,坚持按照既有的机构文化往前走。
对于这些面貌各异、异军突起的新玩家,老炮的看法则是,现在没问题,以后不好说。
Odmoney坚持文化不变,这是他们的成功路径。年轻投资人则更信奉工具不变,即早期投资,他们强调的是找牌桌的能力。
类似的表达不少。张津剑在Nova分会场做了场演讲,他们这代人,基本没赶上大的历史浪潮,不论个人成长还是职业发展,一直都在找自己的位置。韩锐也说了,聚光灯不在,不代表桌子不在了,要找到有信仰的桌子,再耐心理解里面的周期。明势的夏令也提到,不是桌子没了,是桌子变了,每个时代都有最佳的那张牌桌,关键在于你在不在那个桌上。
其实与朱啸虎那套“不下牌桌,不断找beta”的逻辑一脉相承。
反观一些新面孔,在策略工具更灵活,更实际,路数甚至有点“野”。拿几个非典型样本来看:
比如,来自国方创新的孟祥鹏,一只小队同时用三个投资工具——母基金;VC/PE全链条财务投资,从天使做到定增;还和链主企业发起的CVC。划重点,国方创新还是家资平台。
比如,前面提到的金鼎何富昌,开创了CVC的“承包商”模式,“打不过就加入”的典型,现在团队100来号人,业务覆盖了几十家公司。
聊下来还发现,打法听上去都挺新,他们试图用不同工具解决不同问题,但你一时半会也摸不出个深浅。
很难讲他们在颠覆什么,分歧也不是刻意制造,他们不强调分歧,很少将自家模式与经典风投对立,也没流露出将主流玩家视为“假想敌”的倾向。差异其实源于他们的出处,对自己的看法以及对世界的理解。
比如,就上面三个例子而言,孟祥鹏的职业路径很非主流,产业出身,从早期投资做到母基金,又做回直投再到CVC,从微观到宏观,再从宏观到微观,打法的“杂糅”是他在用不同工具解决不同维度的问题。何富昌九鼎出身,入行时已经错过了老牌人民币“捡钱”的机会,赤手空拳因此什么都去试,先花了两年去上市公司“上班”,一步步摸索出合作模式。
或许更多时候,他们是赤手空拳,一半想法一半摸索着,就走出了一条和主流相异的路。
我们预知不了结果,尊重不变的定力,也关注新鲜的活法,分歧是理解的线索,帮我们更好理解这个行业的边界。
最后,让我们再次认识这50位优秀的投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