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德钧
一九四四年十月,保定日本宪兵队从徐水县抽调了一个日本宪兵中士平岩,到定兴县建立宪兵队。平岩来时,从徐水带了几个宪兵和十几名特务。这些特务有几个是徐水人,有几个是高阳人,到定兴之后,很自然地形成了一个徐水班,一个高阳班。平岩就任定兴县日本宪兵队队长之后,又开始在县城内搜罗特务,充实他的宪兵队。我就是在这个时候受党派遣打入敌营的。
我是定兴县彭各庄人。由于家里穷,很小就被父亲送到县城内同顺兴杂货铺学徒。一九四四年年初,我认识了中共定兴县委敌工部副部长李一,打那以后就一直在他的领导下,以行商身份在徐水、保定等地做地下交通工作,每次任务都完成得很好。
县委敌工部得知敌人组建宪兵队的消息后,决定派人打入敌人内部,以便随时掌握敌情动态。由于我年纪小(当时我才十八岁),不易引起敌人怀疑,加上我对定兴城内情况较熟,所以,我就成了派遣对象。
在打人敌营之前,李一同志带着我在拒马河边的南蔡村找到了县委机关,张英部长亲自和我谈话,反复地对我进行形势教育、革命气节教育、秘密工作纪律教育,还具体讲了敌军工作的重要意义,并对怎样利用合法身分开展工作,怎样注意掩护,怎样与组织保持联系等项事情,一一做了周密而具体的安排。最后确定由李一同志直接领导我,由我父亲王凤惠担任秘密交通,与我联系。
我们的计划确定后,李一通过我方秘密工作"关系"王嘉顺找当时在定兴居住的知名人士王江,商量安排我进宪兵队的事。王江在县城内很有势力,街面上称其为"一爷",一九四三年以前在新城县当特务队长时,曾与李一回志有过来往,交情也不错。经过王江多方活动,一九四四年十一月下旬,我进了平岩宪兵队。从此,我在定兴人们的眼目中,就从一个小商贩变成了一个"日本特务"。
定兴城内人人都知道我是个买卖人,而且又有商界的"良民证",所以取得敌人的信任并不难。可是我毕竟是个没有什么社会经验的年轻人,成天跟日本人、汉奸特务混在一起,实在是有点提心吊胆。干什么?怎样干?如何应付敌人?起初,我依靠宪兵队的同伴、王嘉顺的连襟张绍卿帮助,混过了一个个难关。但长此下去,在日本人面前不干出点"成绩",不给他情报,不仅得不到敌人的"信任",而且也混不下去。正在我为难的时候,我父亲进城通知我:"李一同志指示,把叛逃的焦立振交给日本人收拾掉。焦立振是定兴二区财政助理员,这小子利用工作上的方便条件,贪污公款,并携带一批款子逃往北平。因此,县委敌工部决定除掉他。宪兵队长平岩对我提供的"情报"很感兴趣,把我好一顿夸奖,还发给了我一支手枪。从此,我获得平岩的信任,在虎穴中站住了脚。
我进入宪兵队之后,只不过是个不起眼儿的"小特务",要在敌人内部有力地开展工作,客观上存在着很大的困难。因此,李一同志指示我要尽一切可能同王江接近,努力争取他为我们多做些工作。
我根据上级的指示,积极主动地去接近王江,代表李一向他表示谢意,称赞他几年来为抗日做出的贡献,希望他一如既往,为抗日出力。王江见我们这么看得起他,感慨地说:"日本人来了之后,为了抗日,我参加了国民党五十三军。这支队伍被日本人打垮之后,出于无奈,我才在日本人手下混碗饭吃。不过,八路军过来以后,我就和李一有了交往,也算给抗日出了点力。今后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说。我一定效劳。"
我连忙说:"您还甭说,我就是有事要求您。我新来乍到,社会经验不足,为人处事更不行,以后还望您多多指教,尤其是在我的工作上请您大力关照和支持。"
从这以后,我几乎天天到王江家里去串门,没有旁人在场时,我们就谈谈抗战方面的事。如果有其他人,我们就扯一些闲淡话。在别人看来,我们就象一对亲密的朋友。王江这个人说话算数,他结交的那些伪军、警、政界的头面人物,只要到他家去,他都给我介绍。这些人在谈到一些内部机密和相互间的矛盾时,王江总是有意识地引导发言者无意中说得更详细些,以便让我了解更多的情况。凡是到王江这来的人,没有一个"哑巴",从他们的谈话中,经常可以听到诸如各据点伪军兵力部署等方面的情况,特别当谈到某些人私生活方面的事,简直没完没了。这倒也好,无形中为我提供了不少情报。
除了紧紧地抓住王江,我还注意了观察和搜集敌情动态,把触角伸到日伪的各个方面,随时把听到、看到和利用其他手段搜集来的情报,特别是有关军事方面的情报,及时地转送到上级手里,供领导参考。上级交给我的一些具体任务,我总是努力地去调查了解,认真完成。
一九四五年二月,李一通知我在三天之内把驻车站伪警察所的人员、武器、兵力等情况弄清,并绘图说明。这些情况,平时在我心里大致有个数,但我考虑领导上既然让我了解,肯定要有行动,所以,我还是利用夜间接车借宿车站警察所的机会,又详细地察看了一番。几天后的一个夜里,李一同志带着几名战士,混在下车的旅客中,顺利地端掉了车站伪警察所。
除了我自己多方搜集情报外,我还谨慎地在敌人内部发展了几个可靠的关系。
伪保安二大队大队部的卫士班长谢敏是易县大巨村人,出身贫寒。因他在我村有亲戚,所以,我俩早就结成了朋友,关系一直很好。我到宪兵队之后,我俩来往更加密切,他在我的启发下对抗日有了认识,很快成了我的一个助手。凡是他听到看到的,都一一向我汇报。从他那里,我了解了不少情况。有一次我出城办事,刚到车站,谢敏急匆匆追上我,低低地说:"大队长到澡堂子洗澡去了,他的办公桌没有锁,我看在一个卷宗里夹着一份天官寺炮楼图,你去看看有用没用。"
我当即随他来到伪大队长的办公室。谢敏靠在窗前为我放哨,我拉开抽屉打开卷宗一看,果然是伪军二大队五中队《天官寺防御布置图》,便立即将图草草地复制下来。几天后的一个晚上,我到谢敏家去,他对我说:"我有个好朋友叫任振忠,是天官寺据点的一个班长,今天来了。这个人很可靠,用得着他吗?"我一想,已经掌握天官寺据点的兵力布置,如能再发展个内线关系,将来我军端据点会方便得多。于是,便决定第二天中午在我方的联络点王仲田饭馆请任振忠吃顿饭。
第二天中午,我在去饭馆途中碰到了定兴三区敌工干事田生同志。我们简单商量了一下,决定将任振忠介绍给他,由他直接领导。这样,我们在吃饭时就把这个"关系"交给了田生。一九四五年二月十二日,即农历腊月三十这天晚上,定兴县大队攻打天官寺据点时,任振忠按照事先规定的暗号,放下吊桥,然后带着我军战士冲进伪中队部,打死了伪中队长谭宝森,很顺利地拿下了这个据点。
我虽然孤身战斗在敌营里,但却能够经常得到上级的指示和帮助。送出去的情报,都能及时地转到李一同志手里;上级给我的指示和要求,也能迅速地传给我。这条联系渠道,李一同志安排得非常周密。起初,我父亲进城来,总是到我原来学买卖的同顺兴杂货铺同我接头。后来,李一考虑长此下去恐怕要引起敌人注意,于是选择了两处饭馆,一个是城内东街王仲田饭馆,一个是车站下德祿饭馆。这样的地方,来往的人比较多,不易引起注意。
我同父亲接头的时间,一般都在集日。定兴城里十天四个集,没有紧急情报,我们就在集日接头。说是接头,也不一定每次都见面,如果没有什么向上级请示的问题或上级给我的指示,我们爷俩就不见面,我把情报交给王仲田或卞德祿就行了。倘若遇有紧急情况,我就动用我的"义务交通员"。他叫王克新,是行商做生意的,来往城乡很方便,特别是他对抗日极为热心,所以,我一有紧急情报,就让王克新直接送到我家。我家在距县城十八里路的彭各庄村,李一每两天派通信员到我家去一次。
我在定兴日本宪兵队的几个月时间里,就是这样与上级保持联系的。
一九四五年三月,日军在定兴集结了一个大队的兵力,准备到固安、霸县一带"讨伐"。县委敌工部为了扰乱敌人的军心,赶印了一批日语宣传品,打算散发到日军驻地。领导上找不到合适的人选,最后把任务交给了我。以我的条件,完成这样的任务并不难,但事后敌人肯定要追查,所以暴露的危险性也很大,弄不好,将不能再继续工作。
一天下午,我父亲把这批宣传品存在距车站三里远的塔头村的一个亲戚家里后,就进城来找我。父亲给我交代了李一的指示,并说明了情况。傍晚,我到塔头村取出宣传材料带进城里。夜间,我按照上级要求,将材料分成几卷,避开岗哨,隔墙投进日军的几个驻地。最不该的是我留下了两张,并在次日早晨以在街上捡到的名义,拿给宪兵队卫兵班的几个日本兵看了。
隔了一天的下午,宪兵队的邱翻译在大门外悄悄地对我说:"平岩队长怀疑你散发传单,今天夜里要抓人。你赶快开路吧!"邱翻译是朝鲜人,娶了个徐水县的女人做老婆。他一家子人,生活上不富裕,我常常接济他一些钱用,所以跟我不错。我听了他说的话,心里一惊,嘴上却说:"你别跟我开玩笑了!"
邱翻译急忙说:"是真的,我不骗你!"
我吟了一下,便告别邱翻译,急匆匆来到后学街敌工部地下关系张宝信家里。我俩将情况分析了一下,认为我与邱翻译关系不错,递话儿让我走,可能是为了表达一下心意,但也不排除他受平岩指使对我进行考验。因此,还不能轻率行动,需慎重观察一下动静再做决定。
次日清晨,张宝信到街上去闻风,果然听到宪兵队夜里抓了几个人,并从早晨开城门起,在四门都加派了宪兵队的人。看来,敌人是真的盯上我了。在这种情况下,我只有设法尽快离开县城,否则,敌人来个挨家挨户搜捕就不好办了。我和张宝信商定,由他去找把守城南门的伪军小队长,这个人跟我们的关系还不错,让他晚上关城门时把锁挂上,不要锁死,先把钥匙送走,待宪兵队的人走后,再放我出城。还不错,我顺利地出了城,当夜住在小店村乔景奎家,第二天返回了家乡。
见到李一同志后,我向他详细汇报了执行任务的全过程,并做了检讨。敌工部领导认为我这次暴露后能够顺利撤出,没有造成什么损失,过一段还可以重露面。于是,又派我执行新的任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