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加拿大的北极地带，一场无声的战争正在上演，它的对手是一种古老而致命的疾病——结核病。在遥远的努纳武特因纽特人社区，结核病如同不请自来的客人，顽固地扎根在这片寒冷而遥远的土地上。面对这一挑战，当地社区和政府并没有退缩。他们正以创新的策略和独特的智慧，与这个无形的敌人进行着一场坚韧不拔的斗争。
结核病，这个历史悠久且致命的疾病，在加拿大的北极地区却异常地难以根除。
在加拿大这样一个结核病发病率全球最低的国家——每十万人中仅有4.8例活动性结核病病例——努纳武特地区却成了一个显著的例外。
■ 位于巴芬岛上的庞德因莱特，是加拿大北极地区因纽特社区中的一个，正面临结核病的暴发。图源：Richard McManus/Getty Images
2021年，在努纳武特，大约每500人中就有1人患有活动性结核病。这个地区大约有4万居民，其中大多数是因纽特人。
努纳武特地区最近一次结核病感染浪潮始于2021年1月，地点是潘尼尔通社区。两年后，庞德因莱特也开始报告病例。仅仅几个月后，疫情就扩散到了纳贾特。
自疫情暴发以来，已有82人被确诊为活动性结核病，另有502人被诊断为潜伏性结核——他们虽然感染了结核病菌，但尚未出现症状，也不会将疾病传播给他人。这些数据来自努纳武特政府在4月中旬发布的报告。
迄今为止，已有5人因此疫情丧生。
在加拿大于2018年立下承诺，设定2030年之前根除结核病这一目标的背景下，一波新的结核病疫情却在该国的北极地区掀起波澜。结核病，这种由细菌引起的感染性疾病，在新冠疫情之后，成为对因纽特人社群构成第二大威胁的传染病。
结核病并非不可战胜。“结核病是可以治愈的，”努纳武特图恩加维克公司的副总裁保罗·伊尔瑙特表示，该组织是代表努纳武特地区因纽特人利益的机构。“结核病已不再像过去那样令人恐惧。”
那么，为什么结核病仍在这个寒冷、偏远的地区频发呢？
百年结核的波折历程
大约在1919年，结核病由外来商人引入因纽特人社群，并迅速在北极地区的原住民中传播，其扩散速度与加拿大其他地区一样快。但是到了1997年，得益于积极的监测和治疗措施，努纳武特地区的结核病发病率显著下降，每3200人中仅有1人患病。
然而，由于住房条件差、贫困、食物不足以及对结核病检测和治疗的偏见等持续问题，结核病的发病率已经大幅上升。
在因纽特人社区，这种偏见源于20世纪中叶加拿大政府的结核病防治行动。当时，为了控制疾病，家庭和社区被迫分离。
75岁的乔阿纳西·伊劳克，一位居住在克莱德河的因纽特猎人，回想起几十年来他的生活发生了怎样的变化，他首先想到的就是60年代时被撤离治疗结核病的经历。
■ 乔阿纳西·伊劳克年轻时患上了结核病，他被送往位于安大略省汉密尔顿的结核病疗养院，在那里他被迫卧床一年，不允许起身行走。即使到了今天，他仍然不愿意离开克莱德河去寻求医疗帮助。摄影：卡米拉·安德森
伊劳克14岁时，一艘船抵达了克莱德河，这个社区距离他和其他几位游牧的因纽特人共同居住的土屋大约100英里远。
当时，居住在努纳武特的所有居民都必须前往这艘船上进行人口普查。在船上，他们还接受了结核病的筛查。如果筛查结果为阳性，他们就会被留在船上，没有机会和家人告别，也来不及收拾任何个人物品。
伊劳克对于医生们在讨论什么一无所知，因为他完全不懂英语。“我从未说过英语，一点也不会，”他表示。
■ 2016年10月，乔阿纳西·伊劳克在克莱德河港口狩猎独角鲸后搭车回家。他是加拿大因纽特社区的一员，该社区的居民被允许狩猎这些海洋哺乳动物。摄影：卡米拉·安德森
当年，伊劳克被送往位于安大略省汉密尔顿的结核病疗养院，距离他所在的地区有千里之遥。这个习惯了在广袤的陆地和海域自由追猎雷鸟、海豹和独角鲸的少年，被迫长时间卧床，不允许下床走动。“整整一年，我从未被允许起来走动。”
那些去世的病人，最终被葬在了没有标识的集体墓地中。
即便克莱德河地区的医疗资源并不足以应对重大疾病，伊劳克在生病时还是选择留在家乡，不愿远行寻求治疗。
抗击结核病：挑战重重
说服居民参与结核病检测，仅仅是在努纳武特地区消除这一疾病所面临的众多难题中的一个。
另一个挑战是住房问题：将建筑材料运送到努纳武特的成本很高，导致房屋长期过度拥挤。
凯文·帕特森医生，一位在努纳武特基瓦利克地区工作的医生提到：“有些四居室的住宅里挤着18个人。大多数房屋仍然完全依赖燃油供暖，这是你能想象到的最好的供暖方式。由于居民贫困，他们不得不用东西把裂缝封起来。”
住房过度拥挤，通风条件往往很差，这使得呼吸道疾病传播速度极快。
需要“南下”飞行接受医疗治疗是另一个障碍。努纳武特许多偏远社区的居民无法定期看医生。对于严重疾病，居民必须通过飞机医疗疏散到该地区的首府伊卡卢伊特，或加拿大南部的渥太华或其他城市。
至于政府承诺在该地区根除结核病，随着新冠疫情期间公众关注点的转移，这一承诺很快变得无疾而终。
解决方案：快闪诊所
目前，临时性“快闪”诊所正在努纳武特地区投入使用，目的是尽可能多地对人群进行检测和治疗。
去年秋季，潘尼特港的社区中心因为需要进行结核检测和治疗的居民太多而超负荷运转，于是开设了一家快闪诊所。尽管检测是自愿的，但为了鼓励居民参与，有关部门提供了礼品卡作为激励。结果，约1600名居民中有超过1100人接受了筛查。这家为期10周的诊所耗资约200万美元，成功发现了6例活跃病例和55例潜伏病例。
目前，纳贾特的地方政府办公室已经转变为一家诊所，配备了一名医生、四名护士、一位流行病学家、一位放射科技师和一位实验室技术员，他们的目标是为当地1230名居民中的至少1000人进行筛查。
这家新建的临时诊所从4月15日开始运营，将持续到5月底。筛查过程包括填写问卷、进行结核菌素皮肤试验和胸部X光检查。根据这些检查结果，必要时还会进行血液检测或采集痰液样本。
“我们可以在办公室里立即进行实际的检测，以便能够迅速发现结核病，”伊尔纳特说。他所在的组织NTI正与卫生部门合作管理这家诊所。
在努纳武特，大多数婴儿都接种了卡介苗（BCG疫苗），这种疫苗可以预防脑膜炎和身体其他部位的结核感染，但对肺部感染或疾病传播无效。此外，免疫缺陷儿童，如HIV患者，无法接种这种疫苗。
通常，一个活动性结核病患者可以传染给其他23人。
虽然潜伏性感染者不具有传染性，但他们在未来五年内发展成活动性结核病的风险约为5%，而在他们的余生中，这一风险还会增加5%。
“结核病能够潜伏一段时间然后再复发，这使得我们很难将其根除，”帕特森医生解释道。“但我们已经成功地在加拿大的其他地区做到了这一点。”
活动性结核病患者通常需要连续服用抗生素至少六个月到九个月，而潜伏性结核病患者则至少需要三个月。“除非你的病情非常非常严重，否则你不需要去‘南下’治疗，”伊尔纳特说。
帕特森医生还提到，尽可能在社区内提供结核病护理的理念，包括在必要时由卫生工作者和非医生提供服务，这与保罗·法默在社区医疗保健方面的先驱性工作相似，尤其是在资源有限的环境中。
“我们应该始终努力在本地社区完成治疗，避免疏散，因为一旦开始疏散，就会降低人们寻求治疗的意愿，”他说。
伊尔纳特表示，努纳武特消除结核病的长期目标依然存在。“唯一的办法是得到每个人的帮助。这非常困难，因为我们需要对每个人进行筛查。这是一场艰苦的斗争，”他补充道。
针对废水的深入研究
除了传统的检测方法，还有一种了解疫情早期暴发情况的新途径——废水样本检测。1月份，努纳武特宣布了一项为期五年的计划，旨在通过废水追踪结核病的情况。
渥太华大学土木工程教授罗伯特·德拉托拉解释说，通过废水检测，“你不需要让人们接受临床测试——正因为如此，你可以真正了解整个社区正在发生什么。”德拉托拉一直在努纳维克——魁北克北部的一个地区，也是因纽特人的家园——通过废水追踪新冠病毒和呼吸道合胞病毒等致命疾因。
德拉托拉教授强调，废水检测并不是对个人逐一进行检测，而是可以一次性检测一个家庭中的五个人，或者一片住宅区中的50个人，甚至可以覆盖整个社区中的上千人。他认为，这种方法有助于在疫情初期就迅速识别出疾病暴发，相比于疫情大规模扩散后再投入巨额资金进行应对，这种方法更为经济有效。
然而，帕特森表示，尽管废水样本检测和像纳贾特那样的快闪诊所非常重要，但如果不解决以往创伤带来的污名化问题，以及根除“极度贫困和拥挤”，结核病就永远不会被完全消灭。
本文译自npr官网文章“Why does TB have such a hold on the Inuit communities of the Canadian Arctic?”
作者Melody Schreiber是一名记者，《我们未曾预料到的：早产的个人故事》一书的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