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有一部叫《破墓》的恐怖片，在韩国本土杀疯了。
观影人次达到1200万（韩国总人口5200万）。
几乎每四个韩国人，就有一人去影院观看过。
《破墓》的导演张在现，是韩国著名的“神秘题材”导演（代表作《娑婆诃》）。
领衔主演崔岷植，是韩国电影承上启下的标志性人物。
与宋康昊、薛景求被称为“忠武路三驾马车”。
代表作有中国观众非常熟悉的《老男孩》、《新世界》。
再加上黄金配角柳海镇、《鬼怪》金高银，《黑暗荣耀》李到晛。
《破墓》虽是一部“惊悚恐怖片”。
但有一个妥妥的A级大制作阵容。
崔岷植《新世界》
然而，
在中国，《破墓》却成了一部带有争议，口碑两极分化的影片。
抗日神剧我们看不少。
韩国的“抗日神片”你见过没有？
中国网友好评
中国网友差评
《破墓》表面融合了：鬼怪、悬疑、惊悚、传说等恐怖片元素。
骨子里，其实是一部“抗日片”。
你没看错，
它的确属于“抗日题材”。
只是，不同于裤裆藏雷、手榴弹炸飞机，这些近乎“玄幻”的中国抗日神剧。
这部韩国“抗日神片”。
以“东方秘术”为引子。
用一种另类的方式，狠狠切开了自己的历史。
拍出了一部空前的“韩式主旋律”电影。
金高银《破墓》剧照
破墓！
影片开始。
一户移民到美国的韩裔富豪家。
父子两代人，都饱受一种精神“疾病”折磨。
他们总能在风中听到：凄厉的尖叫和痛哭。
《破墓》韩裔美籍富豪
如今，第三代孙辈，刚出生的婴儿也患上了同样病症，终日啼哭不止。
美国医学界一筹莫展。
科学不行，“玄学”来凑。
这家人从韩国老家请来巫师花林（金高银饰）和奉吉（李到晛饰）。
两人一来，很快就找到了“症结”所在：
“墓风出问题了”。
什么是“墓风”？
翻译成中国人最熟悉的概念，就是风水。
花林（右）和奉吉（左）
“墓风”有问题
《汉语词典》中的“风水”意为：住宅基地、坟地等的地脉、山水方向。
在中国最早可以追溯到黄帝时期，讨伐蚩尤使用的指南车和地理术。
发展到西周和春秋，《诗经》中已经出现“相土尝水”，观察山川阴阳的记载。
先秦时，中国把此类活动称作“堪舆”。
“舆”字面有“疆域、土地”之意，“堪舆”意为：勘察土地与人类活动之间的关系。
因此，后世多用于住宅与墓地选址。
中国“大型风水寻宝类”电视剧——《鬼吹灯》
作为一水之隔的朝鲜半岛，自然深受中国“风水文化”的影响。
例如韩国国旗就是来自《易经》的太极图，世界上第一个风水学博士尹弘基，也是韩国人。
《破墓》中崔岷植饰演的男主角金尚德（崔岷植饰），就是一位著名风水师，主要工作是为客户寻找风水宝地下葬。
风水师金尚德《破墓》
虽无科学依据，但韩国民间非常笃信“吉凶在地”：坟埋哪里，比活人住哪里更重要。
影片中，巫师花林和奉吉认为富豪家的“怪病”，就是祖坟风水出了大问题。
于是找到风水师金尚德和入殓师高荣根（柳海镇饰），四人组团为富豪家迁坟，以求避过凶祸。
这也成为影片名字的由来，“迁坟”又称“破墓”。
《破墓》四人组（从左往右）：高荣根、奉吉、花林、金尚德
惊天反转，真的有“鬼”？
富豪家的祖坟，埋的是他爷爷。
位于一座高山山顶，乍看藏风聚气、山川延绵，是块宝地。
入殓师高荣根《破墓》
但金尚德一来却察觉出了“异象”。
墓地附近，狐狸成群出没。
因狐狸有刨土觅食的习性，通常狐狸出没的地方，不宜作墓地。
两者相冲。
墓地周围狐狸出没
金尚德抓起墓周围的泥土一尝，果然，臭不可闻。
表面看是风水宝地，实则根本不适合下葬。
他认为富豪家祖坟葬于此，一定是被当年的风水师算计。
但为什么有人要故意整害他们？
这也成为影片埋下的一大悬念。
土地腥臭
《破墓》通过暗示风水与人之间的超自然关系。
依靠悬疑，撑起了前面的故事张力。
但它真正打破观影预期的，还是随后突如其来的反转。
当你以为只是一部民俗惊悚片时，结果它是一部恶灵恐怖片。
金尚德与花林一行人，掘出富豪家爷爷的棺材，暂放殡仪馆。
不料贪财的管理人员打开棺盖。
一阵风从花林身边刮过时，她顿时察觉出一股强烈的恶意。
原来，富豪家的爷爷，死后得不到供奉，又深埋在不良之地。
因此变成怨灵，富豪一家三代人听见的哭叫声，正是源于此。
可悬念又来了。
为什么祖先得不到供奉？
难道只是因为后世子孙不孝？
为了揭开这个疑团，金尚德再次前往墓地，有了一个更震惊的发现。
叠葬。
意指墓地之下还有墓地。
原来，富豪家的祖坟下面，另埋着一具棺材。
在国土面积狭小的韩国，因风水宝地有限，现实中确有风水师用叠葬之法，来共享一块好墓地。
但富豪家这块地，显然不是什么宝地。
为什么还会叠葬？
更蹊跷是，下面那口棺材，竟是竖着下葬，像钉子一样插入地下（记住该设定，后面要考）。
尺寸也大到不似普通人类棺椁。
金尚德大惊失色。
如此吊诡的剧情，也预示着一个巨大的反转即将到来。
影星乔治·克鲁尼，1996年曾出演过一部电影《杀出个黎明》。
这部影片最炸的地方，就是烧干CPU的反转。
电影前半段，还是一部标准的警匪公路片。
《杀出个黎明》开篇绑架跑路
但是，
当主人公一行来到美墨边境一家酒吧后。
剧情，竟然非常丝滑又意外的转折成了一部血浆崩裂B级怪物片。
让观众猝不及防。
后半部分打怪逃生
《破墓》有过之而无不及。
那口诡异的竖棺里，躺的果然不是人类。
是一头“怪物”。
嗜血成性，尤爱掏取猎物肝脏。
它破棺而出，血洗了一座寺庙。
怪物进食
被奉吉发现
此处，影片已经从一部恶灵恐怖片，变成了一部怪物电影。
但这还不是终极反转。
怪物，竟然是日本战国时期的大名（大名：日本战国时代的领主）。
被日本阴阳师，用巫术封印于此。
随着怪物“身世”揭晓，各种悬念也拨云见“日”。
一场针对整个朝鲜半岛，韩国民族的阴谋浮出水面。
影片终于360度反转成了一部“抗日神片”。
狐狸，斩断了虎腰
《破墓》中一些草蛇灰线的剧情，早已暗示了“危机”与日本人之间的关系。
第一次，是给富豪爷爷下葬的风水师。
法名“奇顺爱”，这个在中韩两国都听着很奇怪的名字，实际上是日语“狐狸”的发音。
第二次，是开棺小工看见墓地中有条怪蛇。
他一铲铲死对方，为自己招来了厄运。
仔细看，这条蛇是日本传说中人面蛇身的怪物——濡女。
形象最早出自日本浮世绘画家鸟山石燕1781年的画作集《图画百鬼夜行》。
濡女的出现，很明显暗示了墓地与日本人千丝万缕的联系。
《图画百鬼夜行》
第二次，是富豪被自己爷爷“附身”。
他神形亢奋，高喊了一段日本军国主义口号。
临死说了一句似是而非的话：
“狐狸，斩断了虎腰”。
这既是本片最惊悚和高能的桥段之一。
也暗藏着电影所有悬疑的终极答案。
韩国人自诩为“虎族”，以猛虎作民族图腾。
比如热播韩剧《太阳的后裔》中，主人公柳时镇所在部队原型——韩国陆军707大队，就被称作“白虎军团”。
1988年韩国汉城奥运会吉祥物，也是一只老虎。
连韩国男足都自称“太极虎”。
汉城奥运会吉祥物
究其原因，除了古代先民遗留下的“虎崇拜文化”。
还因为韩国人觉得整个朝鲜半岛，地形轮廓近似一只猛虎。
1908年，韩国近代文学先驱之一的崔南善就在《槿域江山猛虎气象图》中，把半岛描绘成一只气势汹汹的扑食虎。
《槿域江山猛虎气象图》
所以，《破墓》故事的真相是：
富豪爷爷生前曾是一个“韩奸”，为日本人效力，活的大富大贵。
死后，他被一位叫奇顺爱的日本阴阳师葬在了这里。
实际上，惨遭利用来掩盖一个巨大的阴谋。
《破墓》富豪爷爷
韩国日殖时期，日本人运用风水学说，在整个朝鲜半岛的重要山川之处，都打下了铁钉。
以期望扼杀韩国人的国运。
这也是为什么富豪爷爷的墓地，看上去是风水宝地，实则灵气尽断。
正因日本人在墓下叠葬“铁钉”，阻断了此处风水。
“韩奸”的后人碍于其身份，下葬后也不原意祭祀。
于是他得不到孝敬，又长眠在极恶之地，才产生出怨气。
对应了《破墓》开篇的故事设定，解开了“墓风不正”的疑团。
而墓地的铁钉，恰好位于半岛虎腰附近的位置。
因此有了“鬼魂”那句：“狐狸，斩断了虎腰”的暗示。
墓地风水师金尚德挖出真相后，不惜牺牲自己，也要拔出这根镇压国运的铁钉。
所以，最后故事来到这里。
已经完全由怪物电影，变成了背水一战的抗日片。
《破墓》铁钉所在位置
金尚德为了子孙后代，决意拔出铁钉
究竟算不算“抗日神片”？
乍看《破墓》充满了封建迷信的气息：
风水、先祖魂魄、鬼怪、斩国运。
但关于日本人在朝鲜半岛“打钉子”这件事，却是一个史实。
本是源自韩国民间流传已久的“都市传说”：
“日据时期，日本人为镇压韩国人的气脉，在半岛关键处布满了铁钉”。
然而1995年，韩国总统金泳三借韩国纪念光复50周年之际。
下令彻查日帝殖民时期，遗留在韩国境内山脉要穴里的“风水铁钉”。
则把“都市传说”，摆上了官方桌面，坐实了。
韩国第7任总统金泳三
由于动机太过“玄幻”，金泳三还因此被戏称为“风水总统”。
然而仅仅一个月过去，结果却令所有人大跌眼镜。
1995年3月，据韩国KBS电视台报道，全国境内有多达62处地方找到了铁钉。
最长者，有1.8米之巨。
电影《破墓》显然从这一事件中得到了灵感。
只是片中的“铁钉”设定，更为邪典。
阴阳师奇顺爱，利用日本战国悍将大名的尸体作法器。
削去颅首，往其躯体插入利剑，再缝合施法。
以竖棺形式插入要地。
把炼成怪物的大名，当做了活物铁钉。
变态又阴狠。
最后风水师金尚德利用“五行相克”之法，才艰难除掉怪物，拔出了这根钉子。
日本阴阳师把大名制作成“铁钉”的过程
简单讲，《破墓》借用“风水”概念。
把日本人用铁钉“诅咒”韩国这个“传说”，以悬疑、神鬼的类型片模式，拍成了一部“抗日片”。
那它究竟算不算一部抗日“神片”呢？
虽然呈现方式是鬼怪奇谭，但它也绝不简单。
否则以崔岷植这种级别的影帝，不会莫名其妙出演一部恐怖电影。
我们看影片贯穿全场的关键词——风水。
男主角金尚德是一个资深风水师。
有意思的是，他女儿却是个从事航天研究的科学家。
导演如此设定，显然是别有用意。
表面看是“迷信”与“科学”的对立。
骨子里，却暗示了韩国社会传统文化与现代文明，割裂又统一的现状。
“风水”在片中代表了传统的一面。
前文说过，风水源自古人勘测土地的一些经验与传统，流传千年。
电影中金尚德有个现实困境：狭小的韩国国土，葬来葬去，风水宝地越来越少。
没有土地，“风水师”就难以为继。
金尚德已经是年过半百的人，某种程度象征着这一习俗和职业的式微、消亡。
背后，则影射了现实韩国传统文化的消退。
举个例子，餐饮。
如今韩国街头传统的韩餐厅已经非常少见。
取而代之，是披萨、炸鸡这种流行全球的快餐。
在传统消亡的背后。
影片最终抽丝剥茧般指明了一个困扰韩国几千年的问题：外族影响。
首先“风水”，它就不起源于韩国。
同为东亚儒家文化圈，日本便没有“风水师”和“堪舆”的传统，只有长期奉中国为宗主的韩国才有。
《破墓》开棺戏份高度“致敬”1985年的港片《僵尸先生》
其次，电影中金尚德的女儿要嫁给一个德国人（非常刻意的设定）。
这也是一次对现实的痛击。
韩国古代受中国影响，近现代则被西方影响。
比如宗教信仰。
据不完全统计，韩国基督徒1950年占韩国总人口仅为5%。
随后因与美国结盟，经济文化全面倒向西方，截止2024年基督徒人数已飙升到总人口的50%。
全球12个信徒数量最多的基督教会组织，其中11个在韩国。
属于名副其实的基督教大国。
在韩国电影《寄生虫》里就有一幕：底层人一家，给披萨店折包装盒，披萨是卖给基督教会的。
《寄生虫》
如果说中国与西方对韩国的影响还算中性。
《破墓》对日本的态度，就比较“直白”了。
自中日甲午战争后，日本从中国手里夺得韩国宗主权，朝鲜半岛一步步沦为殖民地。
1910年，大韩帝国与日本签订《日韩合并条约》，从法理上正式宣告韩国“灭亡”。
首尔朝鲜总督府旧照（1995年被金泳三下令拆除）
在绝大多数韩国人眼中，日本是其国家和民族近代以来苦难的源头。
电影也进行了充分暗示。
首先富豪家的蒙难，根源就是日殖时代，祖父投靠日本人。
富豪被“韩奸”爷爷附身后，朝窗外高喊日本军国主义口号的方向，恰好是日据时期朝鲜总督府遗址的位置。
然后，故事层层揭开真相，发现了“铁钉”。
由于日本人本身并不信奉风水，所以这种采取风水手段来阻断韩国国运，利用文化传统进行恐吓的主观恶意，就相当强烈了。
《破墓》竖棺下葬
最后，一行人虽拔出铁钉。
但花林仍被不时闪回的恶鬼影像所困扰。
入殓师高荣根开始对遗体心生恐惧。
金尚德的伤口久久难以愈合。
有两层用意。
最直观一层，是经历如此惊心动魄的事件后，人人心有余悸，精神与肉体的创伤很难抚平。
更深一层，暗指日殖时代留下的阴影，始终笼罩着韩国人。
有些伤害，不会随着时间而治愈。
金尚德腹部渗出鲜血
身为入殓师的高荣根开始害怕逝者遗体
所以，较之我们熟悉的国产抗日神剧那些粗糙夸张的剧情。
《破墓》的神，显然不是一种维度的“神”。
称之为神片，更多是对影片风格类型大尺度转变的一种调侃。
管中窥豹，《破墓》是韩国电影近20年蓬勃发展的一个缩影。
能将灵怪、爱国主义、悬疑惊悚，整合到如此程度。
已然不仅仅是降维吊打国产抗日神剧那么简单。
在类型片框架下，充分调动导演的个人表达，既有观赏性又具一定深度。
从《熔炉》开始，几乎韩国电影的每一次“放飞自我”，多少都会让我们觉得有点羞愧难当。
这究竟是什么原因？
值得中国电影深思和反思。
中国网友评论《破墓》
《破墓》国际海报
电影结尾处，金尚德的女儿还是嫁给了德国人。
只不过，因为老金身受重伤，婚礼举办地从德国改回韩国。
德国女婿按东方传统对他行了跪拜礼。
仔细看，婚礼上洋亲家也入乡随俗，穿上了传统韩服。
老金热情邀请几位“破墓伙伴”一同拍婚礼全家福。
刚开始面和心不和的几人，也成为生死之交，像家人一样联系紧密。
导演最后的温情一笔。
一定程度抵消了影片之前的消极与灰暗，扬起了一些正能量的气场。
同时，也暗示了韩国传统文化的坚韧力，不会那么轻易的完全丢失自我。
从中国人角度看过去。
影片关于传统与现代的暗示，关于民族创伤的回忆，非常能勾起共情。
或许，这种多层情绪的表意，也是《破墓》最终入围第74届柏林国际电影节的重要原因之一。
文/范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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