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之前一篇文章中探讨过为什么中国能实现大一统,而欧洲却在罗马灭亡后一直处于四分五裂的状态,其中一个原因就是欧洲中世纪早期独特的诸子继承制度。虽然这个观点遭到了很多人的质疑,但我仍坚持认为这个独特的继承制度是造成中世纪早期欧洲不能实现长久统一,并最终走向分裂的一个重要因素。
为了理解诸子均分制度对欧洲政治格局的影响,我们用中国的皇位继承制度来进行对比。
中国封建王朝从西周起,就开始实行嫡长子继承制度,即所谓的“有嫡立嫡,无嫡立长,父死子继,兄终弟及”,虽然在这两千多年间,不乏特殊情况的存在,但基本上都是由一人继承皇位,帝国只有一位皇帝,绝不会出现另外一个分享者。
其他的皇子可能会被分封为王,但绝对不会平分皇帝的权力,更不可能裂土分疆,中国历代王朝正是通过这种一脉相承的继承制度杜绝了国土分裂,构建了中国两千多年大一统的政治格局。
我们再回过头来看看欧洲。476年,西罗马灭亡后,各路日耳曼蛮族瓜分了其在欧洲西部的领地,建立了大大小小的蛮族政权。而在这所有的蛮族之中,法兰克人无疑是其中势力最为强大的一个。
481年(一说486年),克洛维建立法兰克第一王朝墨洛温王朝,基本统一了整个高卢地区。751年,矮子丕平废黜墨洛温王朝末代国王,取而代之建立法兰克第二王朝加洛林王朝。
矮子丕平死后,查理曼继承王位,他在位期间,东征西讨,将法兰克王国的版图扩张到顶峰,涵盖了如今西欧大半领土,足以和昔日的罗马帝国相媲美。
然而在查理曼死后不久,他的孙子就把他构建的大帝国一分为三,结束了法兰克帝国大一统的局面,从此以后,整个欧洲中世纪一直处于四分五裂的状态,再也没有统一过。
而导致查理曼帝国被分裂的主要原因就是本文要介绍的诸子均分的继承制度。诸子均分制度源于法兰克人的传统,即前任国王死后,要把他的遗产包括王国平均分配给他所有的合法儿子,而不是像中国那样由一人继承。
日耳曼人虽然摧毁了罗马帝国,却没有继承吸收的罗马人的文明,其政治、法律、文化等很多层面仍然停留在早期的原始部落时期,这种诸子均分制度也是如此。
在原始部落时期,尚没有建立集中统一的政权,一个部落更像是一个大家庭,所以部落首领在处理继承问题时仍然会扮演一家之主的角色,为了公平起见就会把家产平分给所有的儿子。
这种分家过日子的传统在原始部落时期并无不妥,但应用在王权继承国家权力分配上就出问题了。国家不是单一家庭机械相加的产物,不是单个家庭的放大版,一个最大的区别就是权力的诞生,即把一个人的意志强加到另外一个人或一群人的能力。
财物可以平等分配,但是权力不能分割,权力分割之后就会失去原有的作用和意义。而国土是权力意识的延伸,是权力范围的体现,同样也是不能分割的。法兰克人在早期显然没有意识到这点,或者说即便意识到了惯例已经形成也无力去改变。
归根结底还是我之前的观点,日耳曼人像一个暴发户,突然从野蛮跨进了文明,身份转变得太快,根本适应不过来,虽然建立起了国家政权,但是观念跟不上还是停留在原始部落阶段。诸子均分制如此,影响欧洲中世纪的另外一个封建分封制度同样源于此。
诸子均分制度对欧洲政治格局的第一次影响是在克洛维死后。克洛维是法兰克王国的开创者,他在位期间,征服了勃艮第王国,将西哥特人赶到了伊比利亚半岛,征服了高卢大部分地区。然而在他去世后,法兰克王国便重又陷入了分裂之中。
根据《法兰克人史》中的记载,克洛维临死前,依据法兰克传统的诸子均分制度,将他的王国平分,由他的四个儿子共同继承,其中三个儿子此时还没有成年。
幸运的是,这四个儿子中的三个死得较早,最后只剩下了克洛塔尔一世。克洛塔尔一世趁机吞并了另外三兄弟的领地,再次将法兰克王国统一了起来。
然而克洛塔尔一世死后,再度将法兰克王国一分为四,交由他的四个儿子统治。不久后其中一子无后而终,其余三子将其领土分而食之,在此基础上,法兰克王国逐渐分化出三个同属墨洛温王朝但相对独立的小王国,分别是勃艮第、纽斯塔拉西亚和奥斯特拉西亚。
这三个二级小王国相互之间争斗不断,严重耗损了法兰克王国的实力。此后又出现了几次诸子均分又被重新统一的情况,导致终墨洛温一朝,法兰克王国始终处于这种分分合合的状态,其中分裂的时间远远长于统一的时间。
据统计,墨洛温王朝共28位国王,其中只有5位国王取得了名义上的统一,其中还有两位成为后期权臣宫相的傀儡。由此可以看出诸子均分制度对于墨洛温王朝时期的法兰克王国的统一造成了多么大的阻碍。
而这种情况到了加洛林王朝时期也丝毫没有得到改善,并最终导致查理曼大帝国的分崩离析。
墨洛温王朝统治后期,国王懒政,大权旁落至宫相手中。751年,当时的宫相矮子丕平将墨洛温王朝末代国王废黜,开创新的加洛林王朝。
矮子丕平在768年去世后,同样依照法兰克传统,把王国土地平分给了两个儿子:长子查理和次子卡洛曼。卡洛曼在三年后因病去世,查理趁机接管了其弟的领地,成为法兰克唯一的统治者,即日后的查理曼。
查理曼比较长寿,在位长达46年,所以也开创了法兰克王国历史上持续时间最长,也最为昌隆的大一统局面,将欧洲西部大半的领土统一在了法兰克王国版图之下,涵盖了当今西欧的大部分国家,因此在后世获得了“欧洲之父”的称号。
如果查理曼打破传统,一改往日的继承方式,那么它所构建的帝国就能长久维持下去,甚至可能实现欧洲久违的一统局面。然而即便雄才大略如查理曼,也没能跳出法兰克传统的窠臼,仍然颁布诏书将他的帝国平分给他的儿子。
查理曼共有五子,如果按照诏书规定,他的帝国就会被分成五份。所幸查理曼长寿,其中四个儿子都先他而去,所以唯一在世的儿子路易成了这个庞大帝国的唯一继承者,后世称“虔诚者”路易,使得查理曼帝国大一统的局面得以延续了20年。
虔诚者路易是法兰克建国以来第一个试图改变诸子均分制的君主,817年他颁布《帝国诏令》,把帝国一分为三,虽然没有改变传统继承制度,但进一步强化了长子的权威。
然而路易不久后又生下了一个儿子——秃头查理,于是就修改了《帝国诏令》中的规定,对帝国领土进行了重新分配,从而引起另外三个儿子的不满,导致内战的爆发。内战的结果是,规定虔诚者路易死后,各王国相互独立,虔诚者路易为了维持帝国统一而进行的长子继承制度的尝试以失败告终。
此后,虔诚者路易的儿子又发动了几次叛乱,到840年虔诚者路易去世时,法兰克帝国基本上已是三分天下。
843年,虔诚者路易的三个儿子洛泰尔、日耳曼路易和秃头查理签订著名的《凡尔登条约》,正式法兰克帝国一分为三,形成了中法兰克、东法兰克和西法兰克三个王国构成了当今意大利、德意志和法兰西的雏形。这个合约的签订标志着查理曼帝国的彻底分裂,三个分王国走上独立发展的道路,再也没能像之前那样统一过,直到一千年后的拿破仑时代。
法兰克帝国分裂之后,国力大损,被查理曼压制的周边敌人纷纷抬头,开始觊觎法兰克人的领土,阿拉伯人、马扎尔人和维京人分别从西南、东南和北边威胁着法兰克人的边境安全。可能也正是意识到了分裂之后造成的影响,从此以后法兰克的王国很少再出现诸子均分继承制度的记载。
在西法兰克,到了卡佩王朝时期,诸子均分制度开始被共治国王这种新的继承制度所取代。卡佩王朝早期,诸侯势大王权羸弱,为了确保王位不旁落到其他贵族手中,法王在世时就会把王太子立为共治国王。到了腓力二世时期,国王权力得以强化,共治国王的传统也被废黜。
卡佩王朝早期王室领地
而东法兰克后期逐渐演变成德意志王国,德意志王国采取的是一种诸侯选举和世袭的继承方式,但仍然是一脉相传。由此可见,到了中世纪的中期,诸子均分的继承制度基本已退出了历史舞台。
然而此时东西法兰克切割已久,已经发展出不同的语言、文化和族群,具有了很强的分离性,已经错过了再次统一的大好时机。而德意志王国到了中世纪后期因为新的问题出现,反而进一步加剧了分裂局面,从而奠定了今日欧洲分裂之格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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