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下半年以来,美联储正式宣布加息,将接近零的联邦基金利率直接抬升至5.25%,历时两年多的时间,美国核心通胀率从8%的高位下降至3%左右徘徊,而非农就业指数创下数年来最高值,内需强劲到本土供应系统时常瘫痪,需要向我国和其他东南亚国家输入廉价制造商品才能平抑如此可怖的购买力和通胀率。
另外,由于认真吸取此前历次经济危机的教训,这次为应对疫情危机,虽然同样祭出了量化宽松的措施,而且还是无限制的级别,但联邦政府将流动性注入到中小型企业和广大居民,修复其等资产负债表的同时,还能扩张他们于短期内的购买力。
然而,更多企业和个人选择将这笔钱用来置换自身的债务,比如将短期高息的债务置换成长期低息的债务,不仅改善其等的收支情况,还彻底改变了债务结构,原本在正常时期不可能会出现的状况,竟然在疫情时代下因祸得福了。
对于美国来说,加息这两年多来,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吸引来自全球各地的资金,并将其用来投资本土,以此实现长期性的收益。
由于美元是全球主要的结算、计价及储备货币,具备锚定最多优质资产的属性,一旦其达成如同海浪一般的潮汐效果,则会对全球各地的资产标的价格造成相当程度的波动。
美元加息导致资金从世界各地流出,对美国而言是回流;美元降息则使资金向世界各地流动,投资其等的优质资产,产生巨额的海外收益。
由此可以看出,无论美元加息抑或降息,对美国本土来说都是利大于弊的。
这次的美元加息,虽然不是持续时间最长的,但却是在最短时间内将联邦利率迅速从零附近抬升至5%的区间,所以也是近三十年来加息幅度最大的一次。
截至目前,历时两年多,虽然美元加息并没有让其本土的民众苦不堪言,但却让其他国家或地区叫苦连天,尤其是此前深度绑定美元金融体系的国家或地区,比如购买美债的前五大国家或地区,由于美债收益率大于其等国债的收益率,导致遭受大量抛售,为了稳定汇率,只好采取与美元相同的加息策略。
而极少数国家或地区没有这么做,反而采取与之相反的降息措施,但也付出了相当程度的代价,比如其资产价格始终被压制,以及持续消耗外汇储备。
对于发达国家来说,美元加息意味着其金融体系随时面临大量做空的风险,于是只能硬咬着牙坚持加息;
对于深度嵌入美元体系的发展中生产国而言,美元加息同时抬高上中下游的制造产业供应链商品价格,需要一直防范输入性通胀的风险。
即使在强者主导并掌控最大规模的开源型系统的时代背景下,较弱者对于自身采取内部相对闭源而对外完全开源的双轨制措施,也注定会被融入更大系统的二元悖论这类自然规律所困扰,从而始终无法使其利益基本盘处于动态均衡的相对稳定态。
于是我们可以看到,尽管历史不会真的重复上演,但每次上演的韵脚却又极其相似。
上一次如此大规模的美元加息潮发生在1997年。
由于1980年代中期里根主义思想的盛行,加上抗击十年滞胀取得全面胜利,美国正式开启金融资本自由化的时代,并于后冷战时期推行制造产业供应链呈雁形迁徙至人力成本更低的地区的战略。
尽管如今再看该战略,其于部分细节上展现出时代局限性的方向性失误,但在九十年代那会儿,的确是美国利用金融资本主导产业资本向全球资本荒地区攻城略地的战略目标。
在完成对中低端制造产业供应链的全球化布局后,以互联网为主的新型信息技术产业在90年代后期迎来规模效应的终端爆发期,加上半导体产业迎来技术成熟的黄金发展期,经历软硬件技术互相碰撞,美国本土乃至全世界即将迎来个人终端电脑叠加互联网技术规模降本的第三次科技范式革命,彼时原本在全球各地守成的资本集团闻风而动,集聚硅谷产业园基地和东海岸的华尔街,迎接这场科技引领的盛宴。
然而此番景象却直接或间接成为亚洲金融危机的导火索,风暴所到之处几乎寸草不生,资本纷纷外逃,留下一片狼藉。
彼时以索罗斯为首的做空高手先是瞄准外储不足的泰国,疯狂钻其资本开放的制度漏洞,成功做空泰铢后又将目光放在韩国身上,导致韩元汇率在一夜之间崩盘,其大类资产也在往后数年暴跌,甚至还上演国家破产危机。
彼时日本虽没有遭到索罗斯痛下毒手,但其好不容易恢复的经济势头也只好随着这场危机而一起被埋葬,只因其彼时绝大多数的海外资产布局均位于亚洲地区。
虽然那次美元加息只是为了应对互联网技术爆发致使资金回流的情况,但却给了亚洲各国无比沉重的一击,也让原本需要承接下一轮产业转移的东南亚地区陷入无力承接的惨状,为2001年我国加入WTO且承接产业转移红利埋下伏笔。
放眼当下,美国再一次开启加息周期,世界各地的资金纷纷回流其本土,只不过美联储对外宣称此次是复刻上世纪八十年代为抗击滞胀所做的行动,至少在其数次对市场预期的管理中可见这种解释。
于是,包括经济和金融专业出身的很多人都认为其乃美元金融霸权的体现,这种看法实则是有失偏颇的。
早在去年我就表达过一个观点,那就是美国施政者关注的重点始终在于其国内形势,至于对全球其他地区的影响只能被看作是特里芬难题的外化,并非他们关注的重点领域,除非动摇其于全球化秩序的权力贴现。
审视这次美元加息,显然并没有出现动摇根基这般严重的情况,所以其动机并非出于所谓的为收割价值观迥异之国家的优质资产这类外部因素,那么就只剩其内部变化这一种可能性了。
近年来,美国内部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
对于有些人的思想,不知该说他刻意为之,还是真的缺乏有效信息,从而无法观察和做出正确结论,只看到美国政治或民意撕裂的负面现象,丝毫没有注意到每年美国对科研领域的巨大投入。
历经千禧年以来这二十多年的演化,目前诸如人工智能、尖端材料、新型清洁能源等产业早已临近具备规模效应的终端爆发期,加上疫情期间美元增发且流动性方向正确的积极作用下,其本土资本所锚定的资产结构经历优化和调整,具备充裕的流动性用来投资这些产业成熟后的商业化扩张行动,于是此次美元回流支撑了美元币值的坚挺,甚至还奠定了下一轮技术范式革命的商业化普及。
话说回来,尽管美元加息的本质是使资本回流以支撑技术范式革命的推广,而美国也得益于科技始终领先的内驱性优势赋予其美元主导全球金融及资产交易秩序的强大动能,但这对于其他国家或地区来说,无异于始终要面对经济学家熊彼特提出的创造性破坏这一巨大的不确定性。
而这种不确定性,无论是对这些国家或地区,还是美国自身,都是一视同仁的,属于巨大的“黑天鹅”事件。
美国对于先进科学技术的早期研发效果,即到底该投入多大的力度,以及实证科学的概率性等方面使其无异于面对着巨大的不确定性。
可是一旦到了后期,即科技研发成果越发浮出水面的时期,诸如其作用于大规模商业化的可行性与否就能被评估出来,相关专业人士也能凭此畅想乃至提前做出规划,这时所有的不确定性都会变成大致方向上的行为确定性。
然而在其他国家或地区的人看来,美国这次之所以加息,除了复刻当年的金融风暴以收割其他地区的优质资产,他们实在是想不出第二个动机。
这意味着他们无法看清美国国内的行业变化趋势,也不屑去研究这个超级大国的一举一动,于是缺乏观察力和想象力也是情有可原的事情,再加上人性本身具有妒强鄙弱的特征,待民粹抬头后,便更加处于迷雾之中,无法做到知己知彼,只会王婆卖瓜。
近期,亚洲各国的汇率大崩盘,日元兑美元从1:120跌至1:160左右,越南盾、韩元、泰铢、新台币等亚洲货币也是大出血,处于半死不活的状态。
当然,他们一致认为这是美元加息搞出来的“黑天鹅”事件持续发酵所致。
如今,大洋彼岸欲要复刻当年的金融风暴,成为“死神”一般的存在,然后来收割他们含辛茹苦培育出来的优质资产了。
对此,我不做立场上的评述。
只不过,有那么一个国家在这场“金融风暴”当中愣是扛住了所有的伤害,并且汇率还没有崩,只是略微掉血而已。
没错,那个国家就是中国。
为何我国的主权货币如此坚挺,“硬刚”这波美元加息,而且还大获成功了?
我认为,我国的主权货币之所以扛住了这波美元加息的伤害,原因在于以下三点:
一来,我国拥有近三万亿美元的巨量外汇储备,以及每年对外都会产生上千亿美元的巨额贸易顺差,另外还手握包括七千多亿美债在内的各国债权,至少确保我国主权货币汇率在短期内趋于稳定。
二来,近年来外部政治势力已经将我国的大类资产价格于海外交易流通这一行为给限制住了,加上我们自身的资本管制措施,导致价格长期徘徊在较低的估值区间,反映在短期汇率上自然已经接近底部从而显得稳定。
从五年期乃至十年期来看,我国主权货币早已经历了一波贬值,尤其是其兑美元的汇率,从六区间下降到了七区间。
三来,鉴于我国今年一季度的“三驾马车”即投资、消费及出口的产值增长均未能超过实际GDP增速这一指标,并且无论是同比还是环比的产能利用率不升反降,加上我国GDP的统计方法是按照生产值来计算的,故而属于当前产能相对过剩所导致的溢出效应。
由上述第三点衍生出一个问题,那就是产能相对过剩对主权货币汇率的支撑,实则具有相当大的风险。
尽管目前我国主权货币只对美元贬值,对其他货币反而升值,短期内依靠产能溢出效应凸显坚挺姿态,但长期汇率必将面临不确定性,比如产能溢出效应消失后,抑或经济基本面继续恶化下去,汇率的涨跌充满变数。
倘若我国主权货币长期升值,虽然会对以其计价的大类资产价格保持稳定且温和上涨,由此稳定主权信用,使主权货币国际化的战略成为可能,但也会造成以下两个方面的负面影响:
一方面是对外出口贸易始终受阻,导致产能过剩,收益无法覆盖成本支出,身处其中的市场主体被迫破产重组,即无论优劣,只要是现金流断裂的市场主体就得出清,全社会各个部门的财富也会因此而大幅缩水。
另一方面,民间主体因此前过度借债,从而于当下陷入修复资产负债表的偿债周期,导致行政部门必须积极扩表和加杠杆,但这又会造成大型基建投资呈边际效用递减、全要素生产率不升反降,以及推高宏观负债率,使得社会整体化债不太理想,债务向行政部门进一步传导,使其承压的同时,还会导致发展受阻,各行各业遭遇资金流断裂的危机,使经营规模大幅收缩。
企业被迫优化职工结构,营收利润下降;居民三大来源的收入均下降,导致对未来的消费和投资预期也跟着恶化,从近期的消费者信心指数以及存款数额大增即可知晓;而行政部门的税收收入下降,非税收入反而大增,由此持续恶化经济基本面。
倘若我国主权货币长期贬值,虽然有利于出口、消化过剩产能,维持市场规模,并使制造出口再次成为经济增长的动力来源,但由于我国实行汇率双轨制,以及结售汇等资本管制措施,使得我们无法解决内部流动性问题,反而下调资产价格,动摇主权信用稳定。
综上分析,我们得知主权货币的币值即汇率稳定的优先级要大于货币升值或贬值。
外部政治势力也不会凭此收割我国的优质资产,而是通过“去中国化”,将我们的大类资产价格长期打压,从而实现全球化体系重构的战略目的。
对此,我们能做的只有以下两点:
一、警惕并遏制产业链转移,积极参与国际高新技术产业应用规范标准体系的构建;
二、通过根本性的制度改革,将货币传导、行政部门扩表加杠杆所释放的资金流动性充分注入到具有较高投资回报率的行业或领域。
写在最后
综上所述,亚洲各国普遍认为美国此次加息是为了收割优质资产,然而经过我们的分析后得出的答案却不是这样的。
但这并不意味着金融风暴这只“黑天鹅”不会重演,亚洲各国还是得重视自身的货币汇率和资产价格走势,届时做出调整乃至制度性改革的措施,比如我国就有认真在准备打赢汇率保卫战,值得表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