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过去一年,有1000多个家庭跟张泽伟定制了“数字人”,要“复活”离开的亲人。作为科技公司“超级头脑”工作室创始人,90后的张泽伟观察到,大部分人是为了寻求陪伴的慰藉,在权衡之下制造一个善意的谎言。
而不少声音对此怀有警惕,认为这只是一剂精神鸦片:“人作为人的概念会被淡化。”“那些内容没有关于‘爱’的回忆不会有共鸣,更多的是一种欺骗,是对彼此之间珍贵情感的亵渎。”“会取消死亡的严肃性。如果所有遗憾都能被随意填补,那珍惜和牵挂也无从谈起。”
张泽伟和团队进入多个“谎言”后,不断迭代“数字永生计划”,也发觉这是逐渐被市场和客户训练出来的。这些交易背后,藏在理性之下的是什么?又如何考量伦理与法律边界?我们与张泽伟聊了聊,试图从他的实践中靠近答案。以下根据他的口述整理。
文 |魏荣欢
当别人告诉你,如果把(亲人去世)这个事情告诉老人,老人可能撑不过一两个月了——在生命跟谎言面前,你选择什么呢?
2022年底,我一个老朋友的父亲意外去世了。他奶奶身体不好,家里怕老人受不了这种打击,就一直瞒着,说他父亲在外面做生意或者怎么样的。后面老人长时间看不到儿子,一直在问。那段时间,网上“数字人”特别火,我朋友就问我,能不能复刻一下他父亲的形象、声音。当时我在创业做AI教育,还没有做过这块业务。
我们选了AI换脸。这需要人的外轮廓是相似的,这点我和他父亲差别不太大,最后就我来扮演。声音主要靠改变音色。我们从小一起长大,跟他父亲也认识很久,不会有太大的语言习惯偏差,主要学了一下他父亲的表达方式。
第一次视频通话,差不多三五分钟,我告诉老人在国外出差。因为他父亲是做采购,有时候会出去。反正尽量减少交流,主要是报平安。直到现在,每次重要的节日,比如春节和老人生日,都会打一打。一开始会比较紧张,后面也就习惯了,像跟自己的爷爷奶奶一起随便聊聊。
后来我们就开始做这个(“AI数字人”)业务,发现这一块的市场需求还是很大的。目前,去世亲人的主要服务对象是老人和中年人,老人多是像这种高龄失去子女的,中年人很多是失独家庭。可以给他们制作一段视频、AI换脸互动,或者提供随时互动的数字人。
之前一个浙江金华的父亲来找我,要克隆他一段孩子的声音,没有固定要说什么话,“就想听一听”。他孩子2022年在英国读书的时候,玩赛车去世了。他之前大概也找了已经有十几家了,都不能达到他的预期。因为他的语料样本比较少。
我给他做了一段孩子思念和安慰父亲的话,大概意思就是说爸爸妈妈不要难过了,我在天上很好。十几秒,做了三天,研究了不同的技术方案,看哪一种就会相似度更高。他当时挺满意,不过很快就提出了更高的期待。
他要有10个版本可以让他选,每个字都跟他儿子的感觉是一样的。就是说他对这个执念已经太深了,目前(这项)科技发展阶段没有达到这个地步。他一直跟我说,如果后面技术有大的更新迭代,要立刻告诉他。
还有些善意的谎言是给孩子的。这两天有个客户来找我们,说女儿要出嫁了,跟外婆关系很好。外婆前不久中风去世,她还没敢告诉女儿。她希望在女儿的婚礼上,外婆可以说一些祝福词。
●换脸效果图。讲述者供图
10秒的语音样本技术门槛不高,要效果好得1分钟以上。很多客户想复刻自己的爷爷奶奶或者父母,一看他们的数据都不够多,这样没有办法制作得很好。
现在我们核心团队是5个人,需要AI换脸扮演的时候,如果人手不够的话,或者我们没有符合这种脸型和特殊声音的,我们会外聘一些临时演员。如果有一些特殊的需求,一般都是我们自己上。是要做功课的,比如一些家庭隐私,或者老人可能会提到的事情。还有些小习惯——之前复活过一个老人,喜欢在每句话前面或后面加个“嗯”。
更高级一些的是要制作可随时互动的数字生命,现在这一类需求是最多的。我们做过一个9岁的小女孩,因为白血病,已经走了三年。她母亲来找到我们做这么一个数字生命,相当于是“把孩子从天上接回来”。
也有的客户我们拒绝了。也是个失去孩子的母亲,因为她的状态很不稳定,已经自杀过四五次了。这种情况我们拿不准,专门去咨询了心理咨询师,说如果受到这种刺激,怕她再起轻生的念头,尽可能还是不要让对方心理有太大波动。不过这是很特殊的情况,也就遇见过这一例。
也有遇见过一些人,要做这种AI形象去做一些不好的事情,比如说能不能绕过人脸识别,但是你人脸识别用的地方就那么几个是吧,其实一听就知道。这种我们都是严格禁止的,直接就说没有办法实现。
还有异地恋的年轻人要做一个对方的数字分身陪伴自己。我们要有他们一些合照证明关系,对比身份证,还要得到对方的签字授权。不管说分没分手,只要是他签字授权同意,我们就可以做这个事情。
目前我国法律只对比较大的方向有明文规定,像怎么样的一个情况会涉及到侵权。所以我们会很谨慎,合同里会明确不可以用于任何违法违规途径的,如果我们发现有任何这种企图或者事情的话,会立刻向公安机关举报。
●3D数字人效果图。讲述者供图
数字生命这一块是AI一个非常重要的领域和应用,可以说是当下一个主要的赛道。我们现在主做的数字分身是往陪伴、传承方向。
目前市场最大的混乱点在于,大部分人还不清楚到底什么是AI的,也就造成了很多人对AI的理解非常片面。我们其实更多的是做一种情感的交付,一种心智生产力的交付,而不是仅仅去合成一段视频。
今年我们的业务也变得更多元了,延伸到很多场景,包括医疗、养老、殡葬、教育行业。从生前就开始制作自己的数字分身的话,资料各方面会非常齐全的。这种连续训练,最终可以训练得跟人本身非常接近。
两个月前,有个四川的养老院老板,要给养老院老人提供增值服务,让每个人都能做一个数字分身,子女未来可以随时跟老人的分身互动。他主动来的,需求很明确。你问任何一个东西,他都可以用他的一个声音、形象包括一些说话习惯和知识回答。
大部分人是愿意的,最后做了200多个。我们有一些客户,比如父亲走了,母亲看到这个东西,还主动要求去做一个。他们觉得这个挺有意思的,而且当自己未来百老归天以后,相当于是给后辈留下一些念想。
养老院这个,一千多块钱一个。针对于逝者的价格高,5千到1万。不仅仅是技术方案不一样,成本也会不一样。活着的人可以标准化地去采样,让他坐在那里,按照一个模板,我在镜头前面用手机对着拍拍他说话,5分钟左右就行了。不需要处理太多的东西。但是对于逝者的话,没有办法去约束他的样本。目前这是行业内首例,也在跟很多养老单位在聊。
其实这些东西都是一步一步根据用户需求不断做出调整的,就像用户引导我们一样,某种程度上也可以说是被市场和客户训练了。我们通过单元模型训练好核心知识库,相当于是这个数字生命已经融入了这个人生前大部分记忆跟思维模式。
有粉丝想做张国荣,但因为粉丝没办法给我们授权,还在研究这一块怎么弄。目前我们国家法律并没有涉及到死者意愿这一块的问题,但是我相信在未来可能,比如说当技术各方面都普及以后,可能会在遗嘱上有呈现,你愿不愿意往生后做个数字生命。
不过,目前的数字人都只能达到真人的一部分。因为我们是基于用户提供的数据来去制作一个人的数字生命的。至于未来AI发展带来的风险,我们是会格外谨慎的,但是目前来说还可控。
有粉丝想做张国荣,但因为粉丝没办法给我们授权,还在研究这一块怎么弄。目前我们国家法律并没有涉及到死者意愿这一块的问题,但是我相信在未来可能,比如说当技术各方面都普及以后,可能会在遗嘱上有呈现,你愿不愿意往生后做个数字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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