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甘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决定

白驹说2024-04-21 08:00:00  133

01 天警

明万历五年(1577年)十月,北京东安门外。

“灯摇珠彩张华屋,月散瑶光满禁城。”

夜晚时分,华灯初上,热闹非凡。京师百姓汇聚于闹市之中,争相游玩嬉戏,大街小巷充斥着一片欢声笑语。

“快看,天上!”

忽然间,不知是谁嚷嚷了一声,刚才还叽叽喳喳的人群瞬间一片寂静,纷纷抬头望向天空。只见西南端天际有一苍白色的彗星拖着一条数丈长的尾巴,正划破深邃的夜空迅速坠落。

好好的夜游居然碰上了扫把星,众人皆为之皱起了眉头,遂一下子兴致全无。一传十,十传百,热闹的夜市不久便烟消云散。

第二天,昨夜彗星闪现的消息早已传遍大街小巷,在担忧潜在灾祸的同时,人人都在猜测触发此次天警的根源所在。

将大明君臣那点破事扒拉个遍后,很快,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将矛头指向了同一个人——内阁首辅张居正。

△万历首辅张居正

一个月前,江陵张家老宅的几名家仆风风火火赶到京师,向张居正报告了一则消息:张居正之父张文明在江陵病逝。刹那间,张居正犹如遭受晴天霹雳,立刻瘫坐在了椅子上。古人重孝,自打入京为官以来,张居正已十九年未曾回乡探亲,父亲骤然离世,必定悲痛欲绝。

然而,悲痛之余,一个更大的麻烦突然从张居正脑中闪现——丁忧守制。

按朝廷礼制,从接到父母去世消息那刻算起,大明官员须卸任返乡守孝二十七个月,期满方可起复,这便是丁忧。

但此时,张居正主导的新政已推行至第五个年头,考成法初见成效,改革正处于向经济领域持续深化的关键阶段。张居正深知,自己如若回乡丁忧,就此失去首辅一职,再想重返权力巅峰,其难度不言而喻。张璁、夏言、严嵩、徐阶、高拱,失势例子逐个浮现眼前,令张居正不由得感到脊背发凉。

而一旦自己无法坐镇中枢,这场轰轰烈烈的改革必将陷入群龙无首的境地,其结局也可想而知。这显然是张居正万万不能接受的。

别无他法,只能夺情!

于是,在张居正的授意下,户部侍郎李幼孜第一个向朝廷上疏,扬言天下不可一日无首辅,恳请皇帝予以夺情,准许其在官守制。随后,御史曾士楚、吏科都给事中陈三谟、南京吏部尚书潘晟等改革派官员纷纷为张居正夺情一事上疏请奏。

至于彗星警示这样的无稽之谈,张居正也提出了化解建议:只要勤修人事,便能躲避灾祸。

但究竟是丁忧还是夺情,张居正自己说了不算,最终还得取决于小皇帝朱翊钧的态度。

02 三请

万历五年(1577年)十月,北京紫禁城。

在看完“相父”张居正请辞丁忧的奏疏后,十五岁的朱翊钧自然不会觉得张居正只是做做样子而已,此刻,小皇帝的心情久久难以平复。

自从记事以来,张居正一直陪伴在他的左右,为其开智明理,亦师亦父。尤其是登基后,张居正作为内阁首辅执掌朝政,将大明打理得井井有条,此时的朱翊钧对独当一面尚不自信,更对离开张居正的生活充满了彷徨和不安。

张老师,这一次我绝不答应!

隔天,朱翊钧向吏部下诏:“张居正是朕的倚赖,岂可一日离朕,为父丁忧守制理所当然,但君父更加重要,准许其过了七七之日后照旧入阁办事侍讲,等守制期满后随朝,尔部立刻前往传达朕的旨意。”

皇帝一道诏书便放弃丁忧,岂不被天下人所唾骂,张居正自然不会听从,因此,张居正继续上疏请辞,言明:“臣决意以二十七个月来报答父亲,事后将以臣的终身来为陛下效力。”

对于这样的说辞,朱翊钧立即再次予以驳回,并言辞恳切地说道:“朕尚年幼,就等着坐享其成,那是片刻都离不开你啊,如何能让你远待三年呢?”

三请三辞,这是官场不成文的老规矩,张居正随后便上了第三道辞呈。

张居正的连番请辞令小皇帝怅然若失,也无疑更加激起了他挽留“相父”的决心。在第三次颁布的诏书中,朱翊钧由衷感叹道:“连日不得面卿,朕心如有所失。”进而发自肺腑地恳求张居正留朝,甚至放出话来,无论张居正再请辞多少次,他都不会点头同意。

△万历皇帝朱翊钧

皇帝的态度如此坚决,除了他自己的考量,也少不了身边人的影响,李太后和司礼监秉笔太监冯保便是其中的关键人物。

对李太后而言,张居正辅政期间,她们孤儿寡母安然无恙,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更何况皇帝大婚在即,天子大婚,岂能缺了首辅张居正居中操办。因此,在丁忧与夺情之间,李太后自然倾向于后者。

而在冯保看来,就更没有让张居正拍拍屁股走人的道理了。

二人是多年的盟友,张居正执掌外朝,冯保把持内廷,一直以来都是大明政坛的黄金搭档。一旦张居正丁忧,原先的权力格局必然骤变,这显然不符合冯保的利益,于是,冯保坚决反对张居正丁忧,并为此极力游说皇帝。

“忠孝难以并重,则宜权其尤重者而行之”。

最终,在完成三请三辞的流程后,张居正顺应皇帝与朝臣的心意,向万历上了第四道奏疏,请以素服角带入阁办事,日侍讲读,辞免薪俸,在官守制。

只要“相父”不走,万事都依你,随后,万历下诏应允。君臣相得益彰,张居正夺情一事就这样愉快的决定了。

然而,当皇帝和张居正都认为尘埃落定之时,殊不知一切都只是刚刚开始……

03 廷杖

万历五年(1577年)十月,北京紫禁城。

三请三辞的老把戏,骗得了单纯的小皇帝,又岂能骗得了我们。

对于张居正夺情一事,朝中看不顺眼的官员大有人在。在大部分士大夫看来,丁忧那是孝道之本,是亘古不变的祖宗成法,近者如正德朝首辅杨廷和就严格执行丁忧守制,不打一点折扣。

如今可倒好,张居正身为百官之首,却公然破坏规矩,既不去职,也不回乡,名曰在官守制,实则贪恋权位。是可忍孰不可忍,弹你没商量!

朝中有人反对,张居正并不意外,但万万没想到的是,最先弹劾他的居然会是自己的门生。

十月十八日,翰林院编修吴中行打响了反对张居正夺情的第一枪,毅然上疏抗议道:“张居正父子已十九年未曾相见,如今朝臣恳请挽留的奏疏不过是些废话,无视祖宗成法,简直荒谬之极!”

紧接着,张居正的另一位门生翰林院纂修官赵用贤也上了一折,言辞更是一针见血。

他在奏疏中这样写道:“张居正丁忧比夺情更有必要,这样陛下不必对张居正孤注一掷,而张居正也能以此获得退位让贤的美誉。”

随后,反对夺情的奏疏纷至沓来,一发不可收拾。

刑部员外郎艾穆、刑部主事沈思孝联名上疏,斥责张居正带头破坏朝廷礼制,如此一来,纲纪风俗必然大坏而不可返。同时,二人不惜以死相谏,坚决要求张居正回乡丁忧二十七个月,期满方可回京复职。

张居正俨然站在了祖制和伦理的对立面,为传统士大夫阶层所鄙夷,然而,此时的张居正哪还在意这些,他的眼里早已满是怒火。

要知道,就算是严嵩这样的奸相也不曾被同乡所攻击,而如今张居正竟遭同乡艾穆无情弹劾,张居正不禁纳闷,难不成在百官眼里自己连严嵩都不如了?

张居正为此大怒,而万历同样因有人违背圣心而深感震怒,不多久,宫中传出诏令:吴中行、赵用贤各杖六十,发回原籍,永不叙用;艾穆、沈思孝各杖八十,充军流放,遇赦不宥。

可怕的廷杖再次来临,百官顿时色变,纷纷开始为营救涉事官员而奔走。侍读学士王锡爵径直来到张居正府上,希望张居正网开一面,宽恕众人。

张居正一口回绝道:“圣怒不可测啊。”

瞧老张是这态度,王锡爵又好气又好笑,便讥讽道:“即便是圣怒,也是为你而怒呀。”

话音未落,只见张居正扑通一下跪在地上,拿起宝剑就要往自己脖子上抹,嘴里还不停地大喊:“你杀了我吧,快杀了我吧!”

好家伙,求你放过几个对头,犯得着这样寻死觅活嘛!

王锡爵一介书生,哪见过官场老油条的手段,灰溜溜逃离了张府。而礼部尚书马自强等登门求情,碰到的情况亦大抵相同。

十月二十二日,吴中行等人在午门执行廷杖,四人被打得皮开肉绽,险些丢了性命,吴中行也因此瘸了一条腿。而体型肥胖的赵用贤则被打掉了一大块皮肉,为纪念此次勇斗首辅的义举,老赵还让妻子将其做成腊肉,永远保存起来。

即便午门惨叫连连,针对张居正的弹劾也并未停止。

就在吴中行等人行刑当天,刑部官员邹元标便假意向皇帝请假,再次上疏弹劾张居正,甚至大骂张居正禽兽不如。

两天后,邹元标同样成功领取了廷杖八十、充军边塞的豪华大礼包。

△廷杖

这次夺情风波,万历皇帝坚决站在了老师张居正一边,对一反对者采取极为严酷的打击。经过一番杀鸡儆猴,朱翊钧再次下诏表明心迹:“朕这是为社稷着想,方才恳切挽留首辅,群臣都应该帮助朕挽留贤臣,才是同心为国。”晓之以理过后,皇帝不忘恫吓群臣:“如果还有奸党心怀邪念,胆敢欺君罔上,必罪不宥!”

皇帝和首辅如此同仇敌忾,谁还有胆子再去以卵击石。

至此,这场甘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夺情风波终于画上了句号。

04 新政

事实上,在这场风波中支持张居正的朝臣屈指可数,且大多是依附于张居正的利益共同体。

相比之下,反对者可谓多如牛毛,其中不光有张居正的门生、同乡,包括远在蓟镇的亲信戚继光也曾写信规劝张居正,劝其丁忧守制,不可破例。

而作为张居正的幕僚,宋尧愈对其夺情之举同样不敢苟同,于是他从张居正的疑虑出发,建议其向皇帝举荐早已致仕的徐阶重新出任首辅,以填补自己丁忧的空白期,从而达到三年后重返权力巅峰的目的。

但作为铁血宰相,反对之声小则罢了,一旦喧嚣朝堂,构成对自己权威的挑衅,就必须以暴制暴,绝无妥协退让的余地。

以雷霆之手段,彰显改革之魄力,这便是改革家不容置喙的威严,张居正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

当然,在奉行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霸道之余,张居正也极力为自己的行为辩白。

张居正曾在致友人的信中如此写道:“我也是处境困苦,失意颓丧,实属无可奈何,才会提出辞俸守制、预定归葬这一请求,确实是不得已而为之。”

换言之,若不是为国为君,我又何苦违背孝道,平白触犯众怒,实在是反对我的人目光短浅,未能体会我的苦衷啊。

不过,世事皆为双刃剑,张居正封得住悠悠之口,却化解不了天下士人对他的怨恨。

夺情事件发生后,站在张居正对立面的不光是新政的利益受损者,更平添了无数对其违制而愤愤不平的卫道士,反对派的规模骤然膨胀,新政的阻力自然也会变得越来越大,而这种阻力在人才的选拔上最先显现出来。

你若选择了一条与天下人背道而驰的路径,那必定鲜有人愿意与你为伍。久而久之,听话成了张居正用人的首要标准,于是,随之而来的各种问题开始层出不穷。

但无论如何,张居正的目的达到了。万历六年,也就是夺情后的第二年,张居正开始着手清丈全国土地,三年后,“一条鞭法”正式实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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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琰苗影视2024-04-21 15:31
    引用1
    明朝后期是由封建社会转型资产社会,资产阶级代表东林党是最大的势力,保皇派魏忠贤也仅能维持皇权的苟延残喘,崇祯没了魏忠贤的帮助,那就是完全的被社会抛弃。崇祯的罪过是跟虚君的时代潮流对抗,输光了还宁死不南迁,给社会带来更大的动荡。如果能南迁到资产阶级大本营,皇权虽正式落幕,但明朝也就正式完成资本社会的进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