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对动物园有什么印象呢？说实话蛋哥不太喜欢动物园，总觉得动物在笼子里逼仄、孤独，甚至有动物不停重复转圈，将地面都磨出了痕迹。而就在刚刚过去的清明小长假，有人在上海排队“疯狂动物城”，也有人在南京排队红山动物园。4月4日假期首日，南京红山动物园内人潮太过拥挤，园长沈志军只好在现场指挥秩序。当晚，官方发布限流公告：入园人数最高限8万，瞬时在园人数限4万，自助伴游车暂停运营。这一数据，与上海迪士尼的日均客流量，可谓不相上下。
一年损失了2000多万，跌入谷底
红山动物园位于南京城北，占地65公顷，住着2800多只动物。红山动物园里每一个动物都有自己的名字。园长沈志军是个特别的存在，微信名叫“百兽之王”，管动物叫“孩儿们”。几乎每天，饲养员们都能看到沈志军在各个动物场馆出没，像个山大王似的，“每天巡视自己的园子”。
2020年赶上疫情大流行，人类社会被当头一棒冲击。比人类更脆弱的，是大城市动物园里的动物。由于没有游客，世界上很多动物园都陷入入不敷出的困境，比如德国新明斯特动物园没有钱给动物买饲料，打算给一些动物安乐死，喂养剩余的动物；在中国长沙的一处室内动物园，由于没有饲料，一只羊驼被活活饿死……
南京红山动物园自然也好不到哪去。它是全国唯一一家自收自支的事业单位性质的动物，80%的收入都来自于几乎没怎么涨过价的40元门票。早在2011年，他们就取消了动物表演项目，成为我国第一个取消动物表演的动物园。2014年，他们又取消游客投喂。园长沈志军曾表示：“把充满野性的动物，驯服成乖巧卖萌的样子，是一个泯灭天性的过程，对动物本身是一种虐待。我们要做的，应该是慢慢引导公众，而不是简单迎合！”
因为不去挣容易挣的钱，再加上疫情需要闭园，直接切断了他们的主要经济来源。2020年3月15日，红山动物园闭园51天后开门的第一天，他早早就在北门外等待游客。为此，穿得十分正式，褐色衬衫搭配着一身深灰色西服。为避免拥挤，动物园参观道狭窄的地方设了护栏，改成单行道；狭小的场馆入口安排了保安做分流，北门外特意铺了1米宽20米长的红毯，邀请了许多当地媒体来报道。
那天南京刚刚刮完一场大风，是个灿烂的大晴天，早樱要开了，正是出游的好天气。结果场面非常冷清，上午稀稀落落出现的，是附近晨练的老人（他们60多岁了，不用花钱买票）。红山当天限流2万人，最终入园的人数是：2247。
2020年该园共亏损3000多万，占往年收入的40%。最困难时，动物园账面上只剩下50多万。但是，高质量的保育工作意味着高标准的人力、物力和财力支持，常规的动物饲料、动物保健、医疗、科研，各方面都要花钱。“再穷不能穷动物”，为了优先保证动物的饲料供应，园长沈志军考虑了很久，最终扣下了员工半年绩效，想要先保证动物的饲料供应。这也直接导致了部分员工的离职，园内人手不够。而那些选择留下来的员工，为了减少成本，方便照顾动物，甚至直接住在了园里。
临近年底，有员工在群里旁敲侧击地问：“欠的钱什么时候发呀？”沈志军回答不了，每次开会，管动物的、管人的、管园林的部门都在说自己的资金缺口。红山宣传教育部部长白亚丽看着坐在会议室中央的沈志军，觉得他有点可怜，“其实没人帮得了他，动物园里的动物是嗷嗷待哺，那我们员工也是嗷嗷待哺。”整个2020年，沈志军把最多的精力都放在如何出去找钱上。一级一级往上级传材料，但大多数时候是徒劳的。
绝地求生，靠的不是勇气
十几年前，南京红山动物园是一个不太被人瞧得起的动物园。副园长居丽自1998年建园就在这里工作了，在她印象里，当时的红山已经落伍了，出去行业交流时，“其他的公园也不太愿意跟我们交流，因为学不到什么东西。”
沈志军大学学的是园艺，毕业之后在栖霞山种过七年树。种树的不易塑造了沈志军对生命的看法。2008年，沈志军来到红山动物园的时候，很多动物关在笼子里，目光呆滞毫无光彩。沈志军还记得一匹狼的眼神，它被关在边长两米的六边形里，仿佛已经不再是一头猛兽，眼神非常胆怯。看到笼子里被圈禁的那些动物，沈志军本能地想做点什么，让它们过得好一些，“它是一个鲜活的生命，我们应该善待它，这是当时心里最朴素最基本的想法，不是矫情的，就是你应该对它负责。”
当时的红山园内有三座山，大红山、小红山和放牛山，这是其他公园没有的地形优势，本可以依山造形，给动物们提供一些更自然的居住环境，但他们还是习惯把山坡挖成一块平地，用一览无余的铁笼子和水泥地来展示动物。连自己的儿子都不屑：“谁愿意去动物园呀，一点都不好玩，我又不是小孩了。”
那几年，沈志军家里的电视换了台，以前播的是《鉴宝》，现在变成了《动物世界》和《自然传奇》，他办公室的书桌上摆着很多动物的文献和书籍。2010年到2012年，沈志军出国参观了大量国外动物园。令沈志军印象最深刻的，是在欧洲动物园和水族馆协会下辖的EEP（欧洲濒危物种计划）听到的普氏野马的故事。
那是世界上现存唯一野外生存的马种，栖息地位于中国新疆、甘肃和内蒙的交界地带，数目濒危。EEP的工作人员曾尝试人工繁殖了一批，放归到新疆的草原，然而第一年放归的全都死掉了。工作人员很痛心，他们发现，野马大都是饿死的，冬天冰雪覆盖草原，野生的普氏野马能用蹄子刨开冰雪吃到草根，而人工繁殖的野马早已丧失了这一能力。此后，EEP的工作人员对野马进行针对性训练，每次喂食都会在草料上覆盖一层冰，让野马不断练习用蹄子刨冰的能力，过了这关才能放生，经过几年的训练，EEP再次尝试放归，令人欣慰的是，这一批珍贵的野马在广袤的草原上活了下来。
很多年之后，沈志军依然清晰地记得这个故事。2011年住建部出台了172号文，要求保障动物福利。但对于国内的许多动物园来说，动物表演是创收的重要方式，大家都选择观望。沈志军最先推动这件事。当时红山的班子里有人提出反对，觉得这会让动物园陷入经营困难。沈志军的态度很明确：“我们动物园应该引导公众，而不是简单的迎合”。
沈志军不怎么考虑“门面”。员工食堂又小又破，食堂里的餐桌拿办公桌东拼西凑。空调是没有的，寒冷的日子里，所有人都靠一个油汀凑合苟着。算惨的，吃完还得赶紧走开，不然后面来的饲养员没地方坐……在动物园，当人和动物的利益有冲突的时候，一定是动物优先。如果动物想要，就会很快考虑。难免有员工发牢骚：“人的福利都不好，还谈动物福利。”
红山后来成立了野生动物救护中心，有空的时候，沈志军会和别人一起去放生救治的动物，那和EEP的放归不是一回事，但他还是很喜欢参加这个活动。笼子打开之后，大部分动物都会在几秒钟消失，野猪奔向山林，白头鹎飞向天空。让沈志军印象最深刻的是一次海龟的放生，他和同事开着车把海龟和救护中心其他工作人员从南京送到了广东惠东，两个多月后在那片海域放生了这只海龟“你看着它一步一步向大海爬去的时候，会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很伟大的事情。”
一个动物园园长必须是一个理想主义者，因为当动物园真正服务于野生动物保护的时候，需要有人带领动物园艰难前行，而沈志军就是这样一个人物。在设计亚洲灵长馆时，有人希望通过设计一种分配通道，用软网来做通道，实现长臂猿和金丝猴在不同展示场馆之间的便捷转移。这个建议几乎遭到了所有人的反对，“只有沈志军支持”。验收的时候，第一天放金丝猴，那只猴子从内舍伸出头来，手勾着软网，一瞬间就窜过去了。
猫科馆建成之后，三只华北豹入住，它们摆脱了水泥地和铁笼子，拥有了一片山坡和树，矫健的豹子在山坡上纵跃，兴致来了，会爬树。一位养了许多年豹子的老饲养员看了许久，感慨道：“工作了几十年，我以前居然从来不知道豹子会上树。”
象馆、猫科馆、熊馆……老旧的铁笼逐渐消失，新修的现代化笼舍依山傍水而建，超乎乐乐想象。动辄几千平的新狼谷、新熊谷，山水相依、高低错落。远远望去仿佛置身原始森林一般。变革不一定就能迎来掌声，有时可能是质疑，有游客就提意见，“狼馆不好，以前那个狼都在里边跑，一眼就看见，这个绕一圈都看不见，要费劲地找狼。”外界的不理解和红山动物园在疫情时面临的经济危机根源是一致的，红山已经超越了国内很多人对于动物园的认知。
整个2020年，沈志军跑遍了相关政府部门和主管红山的旅游集团，希望能获得一些纾困资金。有人给沈志军出主意，你每年有五百多万的客流，要努力加大经营，“其他动物园搞动物表演，照相收费，什么收费投喂，你怎么不搞呢？”他只好沉默。
2020年八月，走投无路的时候，沈志军给南京市长韩立明写了一封信，写出来，又修改了半个多月，犹豫了很久。8月，听一些领导说韩市长在朋友圈里转发了他的专访后，他做了决定，以挂号信的方式寄给了市长本人。半个月后，市里财政领导给他打电话，划拨了400万的应急资金。主管红山的旅游集团后来又借了300万给动物园。这两笔钱不能填补巨亏，但能让红山暂时缓口气。
逆势反击，遥遥领先的理念
为了自救，红山森林动物园采取了网络直播、动物爱心认养、创建Zoo商城、上架周边产品等多种措施，比如用动物便便做的有机肥，猩猩小黑画的画等等。
考拉、长颈鹿、猩猩、细尾獴、小熊猫等明星动物出来“营业”。在以才艺表演为主的大环境中，红山的直播以保护动物的视角和内容脱颖而出，“播出的时候全网热度很高，每天都有几万十几万的人在直播间观看。”此后，红山森林动物园会在周末进行直播。如果碰上闭园，他们会增加直播频率。动物园的直播间附上捐助链接，点击上面的蓝色爱心，会跳转至捐款界面，观众可以选择10元、20元、50元、100元或自定义金额进行捐助。
现在的人们出门游玩，总喜欢带一些纪念品回去，沈志军也看中了这个项目。在外型上，红山动物园的文创个个精美好看，质量丝毫不输精品店。单单一个小熊猫的形象，红山动物园可以做出来一车不同种类的文创。红山动物园还有一种独特的文创作品，是用动物自然生长褪下来的皮或者是掉下来的羽毛制成的。线上商大象便便做的花肥，红毛猩猩画的画……别看红山动物园做出来的文创这么好，设计他们的可不是什么专业的设计师，而是饲养员和志愿者们自己设计的。这么精美大概是因为他们在设计的时候，满怀着对动物园的爱吧！大部分游客空手进的动物园，出来的时候却拎的大包小包的。买了40的门票，却花了400才离开，这大概就是红山动物园的魅力吧。
这几年，红山动物园又顺应了潮流，开始了联名，和南京的交通公司合作出了交通卡的联名，要说最火的，应该是和喜茶的联名，这次联名不仅提高了红山动物园的知名度，更是将喜茶送上了奶茶顶流之位。
红山动物园还有一大特色，里面有很多丑动物。单单猴子这一个品种，在红山动物园你就可以看到丑的千奇百怪的，首先就是被网友嘲笑分不清头和屁股的屁股候，还有就是那个撞脸“无脸男”的猴子杜杜，不仅他丑，他的妻子也漂亮不到哪里去。为什么呢？因为红山动物园十分尊重动物的生活习性，选动物不论美丑，只有适不适合，在这里的动物都尽量保留原来的生活习性。
在红山动物园，路牌或告示更符合动物特点图像标识，都是工作人员自己设计绘画的，动物场馆外面的介绍语也不再是冰冷的科普文字，而是用一些有趣搞笑的话语，即告诉了人们知识，也不会让人反感。
动物是人类的朋友，不是人类赚钱的工具。在这个不一样的动物园里，动物成了真正的“主人”，游客则是来动物“家里”的客人，将公益性、物种保护、动物福利放在动物园最重要的位置上，实现了成功“出圈”。围绕尊重动物的理念，把产品、服务做到极致化，引起了年轻人的人文和情感共鸣，实现了流量转化。
红山森林动物园低价的门票和对待动物的关爱，吸引了无数的游客，成为网友口中的“平替版”迪士尼。根据官方的线上票务统计，2023年，红山森林动物园购票游客超过60%，其中20岁到30岁之间的游客占比60.21%，30岁到40岁的游客占比29.57%。不同的是，迪士尼只是人游玩的场所，而红山动物园不仅满足了人们的需求，还是动物们在城市里的家。
鹦鹉蹄鸣，雄鹰展翅，狼奔于野，虎啸于林，亚洲象自在戏水，长臂猿纵情高歌，大熊猫安逸悠闲，细尾獴古灵精怪……“动物园不是花钱看动物的地方，而是学会看待动物的地方。”当有人意识到这一点，更好的动物园才会出现，才会推动整体行业进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