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假期,三天哪儿都没去,看了两部电影一传记一本小说,都是关于萧红的。
电影之一是许鞍华导演汤唯、冯绍峰主演的《黄金时代》,电影之二是霍建起导演宋佳、黄觉主演的《萧红》,两部都是萧红的传记电影。
窃以为《黄金时代》拍得更好更自然,而《萧红》太过用力,痕迹非常明显,比如为了烘托情感,慢动作的奔跑令人作呕,实在太假,而关键的点又忽略不提,比如萧红和萧军在东兴顺旅馆“什么都做了”(萧军语)那令人血脉喷张的场景,却没有相应的着墨。
一本传记是王臣写的,叫《我们都爱过的:萧红传》。王臣是年轻一代的畅销书作家,这本传记写得还不错,写意重于写实,年谱脉络也都清楚。
一本小说是《呼兰河传》,萧红的代表作,之前就陆陆续续读了不少,没有夸张到让人一口气读完的吸引力,她的“了”用得非常多,有时一句用两个“了”,个人感觉不以文笔见长,胜在生动。
萧红本名张乃莹,萧红是笔名,1935年发表《生死场》时开始使用,之前笔名用过悄吟;作为民国四大才女之一,主要舞台是散文和小说,散文代表作《商市街》,小说代表作《呼兰河传》;萧红一生命运多舛,寿命很短,仅为31岁,即1911年-1942年,生于北方以北的黑龙江哈尔滨市呼兰河区,死在南方以南的香港,生于战乱亦死于战乱,颠沛流离。
民国时期的作家如天上繁星,何其的多,如今还不断被提起的,却已寥寥,多少曾经耀眼的明星如今都已湮灭在历史的洪流中,而萧红是不多的仍一再不提及的民国往事,其实就成就而言,不见得有多惊世,然名声却越来越响。
短短几年,连续两部传记电影,据说戏剧更是多达上百部;再者如今的呼兰河区,有萧红路,有萧红小学,有萧红中学。这些是例证,就我而言,也算是蹭了萧红的IP。
这种流量密码是什么呢?萧红是如何做到的呢?我以“离经叛道、生死爱恋、内心笃定”十二个字概括之,当然,这仅是我的一家之浅见。
01
离经叛道
苏格拉底说过,未经反思的人生,不值得一过。
而萧红认为,别人安排的人生,不值得一过。她的人生她要做主,哪怕颠沛流离,哪怕跟黄连一样苦。
纵观萧红一生,一个“苦”字足以概况,物质上的朝不保夕,精神上的流离失所,都是如胆汁一样的苦,即便如此,她一直坚持:我选择我愿意。
当她和萧军在上海举目无亲时写信给鲁迅,要知道鲁迅可是当时上海文坛的一面旗帜,文坛领袖,经鲁迅的提点而成名成腕就容易得多。就因如此,当时写信给鲁迅的人,肯定很多。
鲁迅不但很快回了他们的信,还为他们尽快融入上海文学圈而组了一个局,又为萧红的《生死场》写了序,《生死场》曾经一度出版无门,有鲁迅的加持,很快就成为一匹黑马。
鲁迅为什么不遗余力地提携他们呢?就算鲁迅好为伯乐,可需要提携的人何其多,仅当时的左翼文联就乌泱泱的一堆人,而且,当时的鲁迅已体弱多病,加之当局紧张,早已深居简出。
鲁迅为什么对他们俩另眼相看呢,尤其对萧红,简直就当成亲人乃至女儿一样对待,有那么一段时间,萧红一天两次上门拜访鲁迅,若换成别人,或许早已不厌其烦,而鲁迅见萧红,笑笑说好久不见。其实萧红上午刚来过。
密码可能就在于他们骨子里有相同的东西。鲁迅曾跟萧红说,我们都反叛了自己的家庭。
其实,他们不光反叛自己的家庭,鲁迅还质疑三千年的文化,而萧红,不光反叛她爸,也反叛流传下来的世俗,那些被很多人称之为命运的安排。
他们和当局关系并不亲密,若即若离,尤其萧红,她的目光始终盯着小人物的悲欢离合,在历史的大背景之下,小人物悲凉的命运。
萧红看得很真切,感同身受,自己也很悲怆,也很明白,反抗的人注定终生不得安宁,漂泊不定,乃至付出生命的代价。
可萧红还是坚定地说不,我不愿意,我不配合,我不干。父亲安排她亲事,夫家家境殷实,多少人家梦寐以求,可她不干,否则她完全可以稳稳当当地过长寿的一生。
丁玲劝她去延安,虽然物质匮乏,但至少那里是稳定的后方,她不去。萧军想让她作一个安稳的小妇人,她不愿。
她骨子里一直流淌着四个字:离经叛道。
这注定是一条很少人走的、荆棘丛生的路,她的早逝,似乎是天命,天道如此:要么从众,要么早夭。
02
生死爱恋
毋庸置疑,萧红是有故事的人,很辣眼的故事。
萧红弥留之际说过,也许我写的东西不再有人看,但关于我绯闻一定被流传。
虽然她没猜对前半句,但她猜对了后半句。
两次挺着大肚子嫁别的男人,就很辣眼,其实说成换别的男人更为准确,因为和萧军一直没结婚,但按照会计有一个原则叫实质重于形式,姑且用之。
若说第一次是迫不得已,那么第二次就是自觉自愿了。
萧红第一次挺着大肚子时,未婚夫汪恩甲跑了路,留下八九个月大的种子和巨额欠款600多元,那时候一个月工资20元已算不错,600多元确实是巨款,汪恩甲说回家取款,却再也了无音讯,留大肚婆萧红在旅店苦熬,旅店怕萧红也跑路,便限制了萧红的自由,不给出门。
萧红没有坐以待毙,而且积极求助,写信给报社,才有了后来萧军的出场。萧军也是笔名,本名叫刘鸿霖,那时候叫三郎,很日本的名字,其实是辽宁锦州人,早年当过兵,性格霸道有侠气,人高马大,很man。
萧军是送书而来的,见萧红住的阁楼狭窄逼仄,本想转身就走,萧红说能谈一谈吗,这一谈就走不了,天雷勾动地火,一发而不可收拾,本想第一次见面就来个全套,终究文化人觉得不妥,萧军留下仅有的五角钱,依依惜别。
第二天早早又来找萧红,第二次就没有那么多顾忌,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这是老年萧军回忆时说的。在电影《黄金时代》,把这一情节欲望的喷张表现得很好,免掉我的很多脑补。
第二次大肚子时在临汾,后转在西安,向左向右成了分界点。用萧红的话说:我想离开你,又离不了。
这种痛苦,不是所有人都品尝过。
刚好有接盘侠端木蕻良出现,端木不是日本人,而是旗人,本姓曹。端木愿意全面接受,包括肚子里的萧军播的种子。分手的场面,电影《萧红》将二萧难舍难分演得太过。按常理推论,萧军虽然之前做了多少伤害萧红的事,此时心里还是应该有怨恨的。
在武汉,萧红和端木的婚礼上,萧红说我深深感到,像我眼前这种情况的人,还要什么名分,可端木却做了牺牲,就这一点我就感到十分满足了。
说得很伤感,也很悲凉,却现实如此,也算实事求是。
毋庸置疑,萧红是美丽的。
在朋友们的回忆文章里,没有直接评价说萧红的美丽,从现存的照片看,萧红至少是端庄的,可能比不上演员宋佳或者汤唯,但应该还属于美丽的那一档,否则,怎么会多少男子见了交往了就情陷其中。
其一未婚夫汪恩甲,萧红逃婚到北京,他追了去,又带回了哈尔滨,虽然最后不辞而别,但应该是不能做主所决定了他的选择。
其二是萧军,仅一面之缘就浓烈似火,虽然也有萧军的性格底色所致,但萧军本就爱美人。
其三是端木蕻良,心甘情愿当接盘侠。
其四是骆宾基,在萧红的最后44天,陪伴在萧红身边,我不愿将之理解为爱情,但情一定是要有的。
女人的吸引力,最要命的还是容颜,虽然《金刚经》一再劝诫世人“凡所有相,皆是虚妄”,但世人迷者众,而觉者寡。
古人说红颜薄命,从萧红的寿命来讲,也验证了这一点。
毋庸置疑,萧红爱得深沉。
如若认为萧红是浮泛的,这是不对的,也是不公平的。
萧红正当最好年龄是和萧军在一起,从1932年7月至1938年4月,差不多六年,即21岁到27岁,你可知道萧红只活了31岁,尤其最后两年基本卧病在床。
这六年,萧红全情投入,一心一意,倒是萧军,风流债不断。萧红之所以离开萧军,不是不爱,而是这爱,实在太痛苦了。
真正的爱情,一定是自私的,动物性的,可以舍命,却不能分享。萧红便是如此,一个需要爱的女人。
萧红的生死爱恋,成也萧军,败也萧军。
03
内心笃定
一部外国电影《莫娣》,深深打动过我。该片由真人真事改编,讲述加拿大的民间艺术家莫娣以艺术为生的故事。
莫娣从小关节炎,走路歪歪扭扭,遭人嫌弃,包括她哥哥,把她共有的父母留下来的房子卖掉,莫娣无家可归,寄人篱下,栖栖遑遑。
被生活百般蹂躏之后,荡在人间最底层的莫娣,不由自主拿起画笔,只要画笔在手,莫娣便觉得世界安宁,岁月静好。
这就是心有所爱,内心笃定。后来的成名,那是后来的事,当时并没有祈求。
很多人觉得,看了很多书,懂得很多道理,依然过不好这一生,原因就在于内心的不笃定,常常飘忽不定,什么都好,什么都不好,一直随波逐流,随风向而定,还美其名曰顺势而为,随势而动。
用佛语说,我心不安。
萧红四肢健全,没有莫娣那么惨,但她有如莫娣的一面,即是只要能写,生活就有奔头,所以她一直再写,一直写,写到病榻上实在拿不动笔为止。
曾经有一首歌名叫《死了都要爱》,萧红说她死了都要写,没有任何东西能阻挡她写,包括死。能有这份笃定,生命便不会虚度。
萧红创作时间并不长,从21岁到31岁,满打满算也就十年,却留下《生死场》、《呼兰河传》、《小城三月》和《马伯乐》等长篇小说,以及《商市街》、《欧罗巴旅馆》等几十篇散文和其他诗歌、评论等。
匆匆十年,萧红可谓结了沉甸甸的硕果。而我们大多数人的十年,只是弹指一挥间,一片羽毛都没收获,徒留一声叹息。
萧红只活了31岁,比大多数人都少,但是从某种角度而言,萧红不见得死得比我们早,我们只是晚埋几十年而已。
在我看来,内心笃定的人,收获最大的也许不是世俗所谓的成功,而是自己内心的淡定从容,就像红极一时的李叔同,繁华喧闹鼎沸之时毅然决然出家,化身弘一法师,在青灯古佛中安详度日,所收获的成功不会比李叔同时代大,但按他自己的标准,收获应该是极大的,我们俗人看不清楚罢了。
他的弟子丰子恺说过,人生可分为三种境界,物质生活、精神生活和灵魂生活。他的老师已达到了灵魂生活,而我们芸芸众生一辈子在物质生活里扑通,而莫娣、萧红已奔向了精神生活。
从这个层面而言,萧红一生是无悔的,她的不甘,只是《红楼》未完。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