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个土皇帝不香吗? 魏博田氏为何选择归顺唐朝?

词人说历史2024-04-09 21:05:37  67

唐宪宗元和七年(公元812年)十月的一天早晨,魏博都知兵马使田兴像往常一样前往军府点卯。他手里抓着煎饼,嘴里哼着小调,溜溜达达朝军府走去,似乎这又是轻松而惬意的一天。结果他一进军府大门,就乌央的围上来一大群士兵。突发的变故吓了田兴一跳,田兴双腿一软跌倒在地。不过士兵们没有向田兴挥拳抡刀,而是对他纳头而拜,众口一词请田兴担任魏博留后。

确定暂时没有性命之忧后,田兴才稳定下心神分析当前局势,他获得了一好一坏两条信息。坏的是确实发生军乱了,好的是军乱的目标不是自己,甚至乱军还希望他来当领头人。不过,这领头人也不是那么好当,一旦失败第一个挨刀,即便成功能不能说了算也不好说。田兴久在魏博,对其中利害心知肚明,可他几次推脱之后众军却不肯散去。

开创魏博的田承嗣,筚路蓝缕,可谓唐代藩镇第一枭雄

眼见不应承便难过今天的这一关,田兴一咬牙一跺脚朗声问道:“你们都愿意听我的么?”众军齐声称是。田兴又言道:“勿犯副大使,守朝廷法令,申版籍,请官吏,然后可。”众军再次应允。田兴这才同意领头,随即引军冲入军府,杀掉了主事的蒋士则等十余人,拉开了河朔藩镇历史上的重要事件“魏博归朝”的序幕。

安史之乱后唐帝国元气大伤,随着朝廷控制力的削弱,关东藩镇渐成割据之势,其中闹的最凶的便是魏博、成德、幽州、淄青等河朔四镇。为了达到父死子继长期割据的目的,四镇相互勾结暗通款曲,一镇节度去世,其余各镇便为其子侄向朝廷请授节度之位。如魏博田承嗣死后,成德李宝臣、淄青李正己联合推田承嗣之侄田悦上位,李宝臣死后田悦推其子李惟岳上位,李正己死后田悦又推其子李纳上位等。

对于此等有违法度的行为,朝廷应允便罢,一旦不允四镇便兴兵作乱。四镇联合势大,朝廷无力镇压,最后不得不妥协,长此以往河朔是针插不进、水泼不进,朝廷彻底沦为其橡皮图章。这种情况一直到宪宗元和年间才有所改变,唐宪宗即位后励精图治,先后平定了蜀、吴、淮西等割据势力,压服河朔藩镇,实现了名义上的统一,史称“元和中兴”。而“魏博归朝”一事,从内部瓦解了胶固的河朔联盟,堪称是“元和中兴”能够达成的关键因素。那么“魏博归朝”一事是因何而起,又是被如何促成的呢?我们就来聊一聊。

河朔藩镇,兵强马壮,画地为王,唐廷实在无力管辖

河朔藩镇割据,强悍的军事力量是其保障,河朔藩镇各拥强兵,各节度使以军争上位,深知对军队控制的重要性。为此,节度使们为了防止手下将领走自己的老路靠军队上位,往往以麾下将领分统兵马。这样一人想要造反则实力不足,多人串联难免消息走漏,以此达到诸将相互制约的目的,节度使自己则总揽军政大权。这样的设置有好处也有缺陷,若节度使年富力强,自然能够保障这套机制的正常运转,但一旦遇到能力不足的节度使,麾下诸将实力相当,难免各争雄长造成混乱。

魏博田氏自田承嗣开始,历经田悦、田绪、田季安等人,共四代节度使统治魏博五十余年。田承嗣作为首任节度使为魏博开宗立派自不必说,后续的田悦、田绪皆是壮年上位,且在军中威望素重,都能稳握军政大权。第四代节度田季安即位时虽只有十五岁,但背后有其养母嘉诚公主坐镇,也平稳的完成了政权的交接。但世事岂能一成不变,制度的缺陷终于在田季安死后暴露了出来。

元和七年八月,魏博节度使田季安因沉迷酒色早逝,时年仅三十二岁,而他的继承人田怀谏仅仅十一岁。田怀谏之母为洺州刺史元谊之女,在田季安生命垂危之际,元氏召诸将立田怀谏为副大使,掌魏博军政。但是明眼人都能看出,以元氏母子的能力及其背后的家族势力,都不足以支撑其坐镇魏博。事实也确是如此,元氏母子全无执政能力,不得不将魏博的军府事务委任于田氏家僮蒋士则。同时为了获得执政的合法性,他们向朝廷派出使者,请求授予田怀谏节度使旌节。

牙兵势力在魏博归朝之际以阴然成势,田兴应对得当方才度过危机

朝廷虽因无力辖制河朔,沦为了藩镇节度使的橡皮图章,但是这个章也不是谁想盖就能盖的。为维护自身权威,朝廷自然乐得藩镇内部生乱,因此每当节度使去世进行权利交接之时,朝廷往往晚几个月才任命继任者为留后,再过几个月才正式任命为节度使。其用意便是检验新任节度使在不具备合法性的情况下,能否依靠个人能力镇住局势,能朝廷则加以追任做个顺水人情,不能那就是朝廷收服藩镇的机会。魏博前几任节度使都轻松过关,可到了年幼的田怀谏这里,这一考验则成了难以逾越的鸿沟。

问题出现在了蒋士则身上,他作为一介家僮,由于受元氏的信任,才得以染指魏博的军政大权,但显然他没有那个能力。在这权力交接的敏感时刻,他不思如何为主家稳定局势,反而以个人的好恶移易将领,再加上朝廷的任命久久未到,魏博军中人心惶惶。蒋士则以家僮之身主政本就名不正言不顺,再加上一系列的任意妄为,引起了军中将士的愤恨。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发生了开篇所述的军乱,将士们拥田兴上位,替代田怀谏执掌魏博军政。

田兴是田承嗣从弟田庭阶之子,虽然也姓田,其实却无接任节度使的资格,他的上位也必然引起其他掌兵将领的觊觎。另外,田兴作为田氏麾下的一名将领,取代主家自为留后,也犯了以下乱上的忌讳。田怀谏无力反制,但河朔其他藩镇却不会袖手旁观,毕竟大家都是一样的角色,你开了这个头,真搞成了,其他藩镇的将领难免会有样学样。

魏博田氏五十年之统治原本根深蒂固,只可惜田季安英年早逝,轮到个幼主

因此,田兴的真正挑战不在于夺权能否成功,而在于夺权后如何坐稳位置。上位虽然无限风光,可要是再让人给拉下来,必定会摔得粉身碎骨。田兴显然对应对挑战有所准备,这就是他在应承众军之前所提出的要求:“勿犯副大使,守朝廷法令,申版籍,请官吏,然后可。”归顺朝廷就是田兴的对策,只要获得朝廷的正式任命,他就能名正言顺的调动魏博的全部力量甚至借助外力,来对抗各方势力倾轧。

而作为代价,魏博必须背叛河朔联盟,接受朝廷领导,今后魏博众多事务朝廷都将插手进来。虽然魏博的独立性将有所丧失,但田兴本人及其家族将获得享用不尽的富贵荣华。相较于领导一个独立的魏博,在各方势力倾轧中身死家破,显然前一种选择对田兴更为有利,为此,他决定搏一搏。在夺权后田兴即借魏博监军之口向朝廷传信,与以往单纯请求节度之位不同,这次他还向皇帝敬献了魏博土地兵民的图籍账册,以显其归顺之意。

与此同时,关于如何处理魏博的权利交接一事,朝廷中也正进行着一场争论。励精图治的唐宪宗时刻保持积极进取的姿态,在田季安去世当月,即任命左龙武卫大将军薛平为郑滑节度使。薛平是前昭义节度使薛嵩之子,薛嵩死后正是田承嗣鼓动昭义军乱,并派兵侵夺相卫四州之地戕害薛氏宗族,薛氏和田氏因此结下夙怨。郑滑之地紧邻魏博,此时派薛平担任郑滑节度使,表明了宪宗对于魏博的态度。

唐宪宗,安史之乱后,唐廷真正的中兴之主

薛平出镇之后,宪宗召集宰相在延英殿商议对策,宰相李吉甫揣测圣意,认为此时伐魏正当其时,盛陈兴兵伐魏之策,唐宪宗对此颇为赞同。这时中书侍郎李绛却提出了一则惊人的论断“魏博不必用兵,当自归朝廷”,面对皇帝和大臣们的质疑,李绛随即给出了自己的理由。田怀柬幼弱,难以执掌魏博,魏博军中必有取而代之者,军将代主为邻道所不容,不倚朝廷为外援则其难以自立,因此魏博必然要归顺。唐宪宗闻言连连称善。

他日,李吉甫又于延英殿陈用兵之利,且言金帛邹粮已备,劝宪宗发兵。宪宗召李绛顾问,李绛对曰:“兵不可轻动。前年讨恒州,四面发兵近二十万,又发两神策兵自京赴之,天下骚动,所费七百余万缗,讫无成功,为天下笑。今疮痍未复,人皆惮战。若又使敕命驱之,臣恐非直无功,或生他变。况魏博不必用兵,事势明白,愿陛下勿疑。”唐宪宗闻李绛之言,心中大为振奋,当即起身扶案言道:“朕不用兵决矣。”

得益于李绛的谋划,朝廷定下了静待魏博来归的对策,终于在当年十月,等到了魏博献表输诚的消息。按照河朔之惯例,此时皇帝应该派敕使前往宣慰,而节度使当持将士的请愿表章向敕使求取旌节,敕使回朝奏明皇帝后,皇帝再从将士之情赐节。宰相李吉甫、枢密使梁守谦等人建议宪宗按照惯例答复魏博,敕者张忠顺就此启程上路。

李吉甫对于元和中兴也是功不可没,但在魏博一事上,其见地不如李绛

值此紧要时刻,李绛连忙进宫再向皇帝进言:“今田兴奉其土地坐等诏命,正当趁此以大恩深结其心,若依河朔故事处置,则恩出于下非出于上,将士为重而朝廷为轻,其感恩戴德之心将再不复今日之炽烈。朝廷恩威得失在此一举,如今敕使启程不久,愿陛下明日一早即降旨任命田兴为节度使。”

宪宗亦深觉李绛之言有理,立即同意按其言行事。李绛又请求发内库钱一百五十万缗赏魏博将士,以重赏抚慰将士之心,让邻道生羡慕之意。说白了就是给河朔藩镇个样子看看,让他们知道跟着朝廷有肉吃。这时宪宗左右的宦官出来阻挠,说这给的也太多了,要是往后都这么给,咱们哪儿给得起啊!

李绛说:“田兴不贪专地之利,不顾四邻之患,归命圣朝,陛下奈何爱小费而遗大计,不以收一道人心!钱用尽更来,机事一失,不可复追。借使国家发十五万兵以取六州,期年而克之,其费岂止百五十万缗而已乎!”宪宗闻言大悦,说道:“朕所以恶衣菲食,蓄聚货财,正为欲平定四方,不然,徒贮之府库何为!”

魏博归朝,打断了河北藩镇的脊梁,自此起藩镇皆生归附之心

如此,就在田兴尽心接待敕使张忠顺,以求其能在皇帝面前为自己美言,从而获得朝廷的旌节之时。宪宗皇帝的诏命抵达魏州,直接越过了试用期的留后之职,任命田兴为正牌节度使。这突如起来的喜讯,让田兴喜出望外,对皇帝的恩德感激涕零。河朔藩镇已数十年未获此殊荣,今日魏博得之,士兵民众无不欢欣鼓舞,田兴的威望空前增长,彻底坐实了其魏博一哥的位置。

十一月,知制诰裴度奉皇命抵达魏州,与他一起到来的,是皇帝给魏博将士的一百五十万缗恩赏钱,同时免去了魏博六州百姓一年的徭役赋税。官兵们得到赏赐欢声雷动,百姓们得沐恩泽山呼万岁,当时正有成德、淄青的使者在魏州,看到如此胜景,也不仅暗自叹息道:“我们倔强不从王命,又从中得到了什么好处呢?”

当日裴度为田兴宣讲君臣之义,田兴以极高礼遇招待裴度,通宵达旦的倾听而不知疲倦,而后又请裴度巡视魏博各州县宣朝廷诏命并加抚慰。而魏博此时的境遇让成德、淄青两道如坐针毡,接连派出使者对田兴百般游说,希望其能够奉行河朔故事,拒不归朝,与藩镇结盟,可在裴度的大义感召下田兴终究不为所动。裴、田二人因此相结莫逆,在以后的宪宗伐叛战争中,两人又多次配合,为元和中兴事业立下汗马功劳。

田弘正,也由一藩之帅转身为中兴名臣

淄青节度使李师道见说田兴不动,即谋划与成德军合力攻打魏博。可当他派使者到邻近的宣武节度使韩弘处试探邻镇态度时,得到的回复却是:“我不知利害,知奉诏行事耳。若兵北渡河,我则以兵东取曹州”。可见朝廷处置魏博归朝一事的博大胸襟,对于其他藩镇也起到了极大的感召作用,李师道听闻此语,便也不再敢轻举妄动了。

继而,田兴将田季安下葬,又送田怀谏前往长安,同时请求由皇帝委派魏博节度副使,魏博所空缺的九十余名官员也请求一并由有司任命。第二年,宪宗为魏博节度使田兴赐名田弘正,以表彰其所为弘扬正气之意。

至此,在唐宪宗、李绛、裴度等人的努力之下,朝廷与田兴双向奔赴,终于促成魏博归朝这一关键性历史事件。河朔藩镇联盟失去魏博之后变得摇摇欲坠,数年之后田弘正率军东进,参与了宪宗征讨淄青之战,终结了李氏在淄青的割据统治,至此元和中兴的大局已基本奠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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