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小孩儿的眼睛最利。
老人们讲,不满三岁的小孩子,投胎的魂魄还没有稳定,所以眼睛还能看到阴阳两界。你看见一个小孩子,对着无人的地方咯咯笑。那不是他们在发傻,很可能,是人家看见了别人看不见的东西。
当然,等到三岁以后,魂魄稳定了,这个能力也就逐渐消除了。因为三岁之前的记忆都很零乱。所以长大后,人们也大多不会记得还曾经有那么“刺激”的一段时光。
又所以,年轻的父母们,会在自家宝宝无故笑闹的时候,觉得手足无措——尿布好好的,也不是饿了,这是怎么了?
…………
杨家小两口就遇到了这样的问题。
这是大清圣祖二十一年。玄烨皇帝在去年得到了一场大胜。
在经过了开战,败退,分化,进攻,胜利的八年军事必修课程后,三蕃已平。年轻的政权,及其不足而立的年轻的领导人,正意气风发。
战争是对于整个国家的考验。作为自古以来的粮米之乡,江南人的负担更重一些。因此,当终于胜利的时候,那是真正意义上的,举国欢庆。
杨家小两口是太仓府的一对农户。去年收成不错,今年听说赋税不会增加,就抱了只有三岁的独生女儿,来赶集了。
这可是镇子上的大集。不仅附近的十里八乡的人都会来。就连住在城里的一些手艺人,也会挑了担子。来卖些除臭虫药,陀螺,木屐,头花,挖痒痒勺之类,乡下很少见到的精巧东西。
不过乡下人么,过日子,讲究的是个实在。精巧之类的,那是官老爷和富户们才用的。大家也就是看个稀罕,很少有人舍得掏铜板来买。
杨家夫妇年纪不大,也挤在人堆里看了会儿热闹。正准备走,突然怀里的女儿震天价大哭起来。胖乎乎的小肉手,伸出去好像想抓什么。身子扭得拨浪鼓一般。闹着想往人家的摊子上扑。
四面的摊主和客人,都惊讶的望了过来。
杨家夫妇顿时十分尴尬。
媳妇涨红了脸想抱着女儿赶紧走。她丈夫却心疼女儿,把小娃接过来抱在怀里往摊子前面凑,准备判断一下这是看上哪一件儿了,如果不太贵……就买了!
三岁不到的小丫头,迫不及待的从自家爹爹的怀里往前趴。下一瞬间,她抓住了一根绣花针。鲜红的血珠顿时就冒了出来。
…………
距离那场赶集已经过去了半个月。杨家媳妇偶尔还在抱怨自家丈夫,太宠着女儿。三岁不到的小人儿,哪里知道个好歹?估计是看着反光亮晶晶的,就想抓,也不知道,针可不是什么好玩的!
杨家小哥笑呵呵的听着媳妇数落,也不还嘴。他可比他媳妇心大,并不觉得被针扎了一下是什么了不起的事儿。
倒是有一点令人奇怪。自家的女儿,最近似乎安静了不少,白天也不哭闹了晚上也不尿床了。
下次再进镇,得到姐姐姐夫家问一问,这是不是正常的事儿。怎么好像突然之间就长大了变好了呢!
…………
杨家小姑娘杨顺妞在外面的树下剥莲蓬。她嘴角瘪着,眼泪里泪花一闪一闪的,好像想哭哭不出来的样子。杨顺妞觉得她自己一点都不好!
那天赶集回来,她身体里就多出了一个怪东西。自称是什么“教学系统”的,还能在她脑子里面说话。
这不就是鬼么!顺妞忆起从前听过的那些用小孩炼药的鬼故事,就爬起身想去找爹妈去,生怕去晚了就被这鬼吃了心肝。
结果这只“鬼”,也不知道怎么看透了她,威胁说如果她敢和别人说一个字,就弄死他们家的三只小鸡。
三只小鸡是顺妞的宝贝。她每天给他们捉虫子,帮他们赶猫和黄鼠狼。怎么可以被“鬼”给弄死。
杨顺妞现在好希望当时她没有被那个坐在绣花针包上的胖娃娃,吸引的扑过去看。也就不会被扎了手,惹上了这只“鬼”。
那只“鬼”见她听话,很满意。就说了很多话。
他说是来自六百年后的智能教学系统。本来是安装在宇宙飞船上的,飞船卷进了时空风暴被搅成碎片,他这个系统竟然带着一部分能量被送回了“野蛮人时代”。
他这个医疗教学系统是最先进的缩微型,才不是什么绣花针呢!就是只有在被三岁以下的孩子接触到才能激活。杨顺妞正好满足条件。
最后,这个系统有点黯然的说,自己的能量只够坚持地球上的十年了。他会尽力的教,不过能学成什么样子就看她自己的了。
…………
这一番话,说的杨顺妞听得半懂不懂的。似乎这只鬼想教自己什么东西,然后只有十年他就魂飞魄散了——什么?顺妞今年才只有三岁,这个家伙还得跟着自己十年?!
不过听起来,好像不会被立刻挖了心肝吃掉了。于是杨顺妞就委委屈屈的跟着那东西学习起来。那东西给自己起了个名字,叫泽泻。
第一年先是识字。
第二年跟着图片上的小人儿,记每一块骨头每一块肉叫什么名字。杨顺妞这会儿已经不怎么怕泽泻“鬼”了,说话也利落了不少,俩人时常在顺妞的脑子里争执。
“这个我认识!”
“你说说看?”
“后座!上面的肉是五花肉”
“……这是臀大肌。记住了臀大肌臀大肌臀大肌,你再叫出‘后座’来我放电电你。”
…………
和谐友爱的教学生活持续了两年。杨顺妞始终也没搞清楚学了这些东西有什么用。知道了后腿肉叫什么,买肉的时候也不能给便宜几个铜板不是。
杨顺妞更喜欢领着村子里的小娃上山下水到处跑。队伍里的人还有比她年纪大的呢,可是当头儿的,可是咱顺妞!咱说“去摸鱼”大家就一起去摸鱼,连个敢去挖竹笋的都没有。多神气呀!
五岁的顺妞,在这天晚上竖立了她的人生理想——是偷听她家爹娘谈话的时候听到的。
她爹说:“今年看着雨水多,说不定是个好收成呢。你又怀上了,咱家是越过越好了。”
她娘说:“还是你能干,咱家才有这样的好光景——哎呀也不知道顺妞以后,能嫁个什么样的人。”
于是顺妞的伟大理想竖立起来了:嫁个能干的,最好是个像爹爹那样的!
她头脑里的“鬼”听见了这个想法,哼的冷笑了一声。顺妞没理他。这么多年都没做过坏事的鬼,就连小孩子也不怕他!
…………
这一年的雨水果然很多。
八月份,雨水成了灾。田里的苗儿已经不用去想了。就连房子,也多有冲塌的。
杨家小哥搀了怀孕后已经显怀的媳妇,背了女儿,匆匆收拾了细软,跟着乡亲们一起北上逃难。
水漫过了堤。追上了人流。哭喊声弥漫着。杨顺妞与自家爹娘失散了。
顺妞的小身板,被混浊的水色一冲,就看不见了。水里还浮着谁家的瓢盆,更有牛马嘶喊鸡鸭叫。
然而洪流滚滚,风雨磅礴,人,太渺小了。
半个县被冲走。几块巨大的石头在水中摇晃。似乎在犹豫,是不是跟着一起走。
昔日平野阔,今日尽汪洋。
又一波大浪。先前勉强爬到房屋上的人,被冲了下去。有壮年小伙子自己觉得水性好,憋了一口气跳下去打捞自家东西,被浪花吹走了。
顺妞掉进水里的时候还睁着眼睛。
她好像听见了什么咕嘟咕嘟的声响。整个人的精神,也恍惚了。头脑中泽泻在大喊。她也就伸手伸脚的用力扑腾着挣扎起来。然后,好像碰到了某种阻碍。顺妞用尽全身的力量死死缠住那个东西。
得救了。
这是一颗大树。
…………
不,不算太大。
在这样的天灾面前。一个人,一棵树,又能显得多大。大雨倾盆,雷鸣电闪,水声,把人声都衬得好似夏日的虫蝇叫。夏日——那时的顺妞还睡在爹给打造的小木床上,偷听家人的谈话,然后,盼着来年添个弟弟……
家没了。
一切都被洪水冲走,人,畜,财务,藏着顺妞宝贝的大树洞,顺妞领导小伙伴们挖竹笋的小竹林。都没有了。
顺妞脸上一道泥,一道水。目光却亮的利害。老天爷,你有什么了不起?顺妞看过他们盖房子!顺妞能自己建一个家的!
一天后,雨停了。
又一夜,水退了。
顺妞只觉得头好像快炸裂了。而身体,似乎已经散成了碎片,稍微一动,就是一阵阵酸疼。更不用说,这么久没进食,只嚼了几片树叶,似乎肚子里都着了火。
那么,爹妈还好?
顺妞终于忍不住,眼里流出了泪水来。她想爹娘了。很想很想。
哭了一会儿,终是止住。对面有几个人,从大屋子的房顶跳下来。顺妞认得他们,那是村里的李财主一家。平日里都看着让人有些敬畏的。没想到,那个走在最后的少年,在经过他面前的时候,默默地在她小手里放了一把米。
那人面容里,有一种顺妞看不懂的茫然和痛苦。然后,他跟在家人身后,走远了。顺妞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跟上去。她终于忍不住饥饿,连吞带药的把那米吞了下去。米粒小而硬,咬不动。吃了并不管饱,甚至更饿了。可是顺妞把小手的指头缝都舔得干净,然后咬紧了后槽牙,泪花在眼眶儿里晃了几晃——只剩下自己了,可不能再哭了!
耳边传来了远处的声响:有人来了!
…………
江淮八月大雨。水深之处漫屋,兼有大风刮起树木。几十万百姓背井离乡。
消息传到皇城。皇帝玄烨摔了折子。一旁听政的十四岁的太子爷胤礽,接过小太监捧着的盘子里的酸梅汤亲手奉上。慢条斯理的劝说道:“汗阿玛暂且息怒。下面的人不会办事儿,指点他们就是了。您何苦与自己的身子过不去。”
胤礽见玄烨面上怒气不减,眉心紧缩。他低头看见那酸梅汤,又笑道:“儿臣前日里听来个笑话,汗阿玛可愿一听——说有一位员外郎当年选职时多得妻家助力,这人才学也有限,平日里就很惧内。某日他与小妾亲近的时间久了,被正房里指桑骂槐的声音吓了出来。就跑到外面去躲清静。正遇到那位有名的吴医生,抓了人就问:‘你可有治嫉妒的方子?’”
“那吴医生沉吟一会儿,道:‘有。’低头写酸梅半两,冰糖半两,着水煮一个时辰。连喝三十天。”
“那员外郎看了大笑。道:‘可不是,天下怎么会治嫉妒的。若有也定是这等清火的头等秘方了。’”
胤礽捧着雨过天晴攒心梅花样式的盖碗,目光中真诚有殷切:“汗阿玛您笑了?儿臣这酸梅汤若有知觉,只怕也荣幸的很呢!”
玄烨脸上神色微霁,又板了脸。指着地上的折子骂道:“这群昏官。居然有人说这江淮大水,乃是因为今年地支为寅,岁星经过祈木,论术数,当有一场大水灾,如果人力阻止恐怕不详——混帐!论术数他生下来就有该死的那一天,那他还活着做什么!”玄烨说到这里,依然怒不可遏。“太仓县令江长河,这家伙居然还是丙戊科的进士!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胤礽垂着头,眼睛眯了眯。江长河么?不熟悉。可以让下面人去查一查,说不定他有什么兄弟同年老丈人,是胤褆的门人呢!
…………
顺妞惊喜地抬头看。
来人竟是个熟人。是顺妞的同村大叔。两家虽然来往也不多。可是,方才他与顺妞爹娘是在一个方向的,说不定……
顺妞迫不及待的张口喊:“卜大叔!我是顺妞呀。你见到我爹娘了没?”她的嗓音听着不像平日清脆,好像摩擦了的砂纸一般。
顺妞的脸儿还脏着。可是眼睛瞬时间亮晶晶的。她在期待着一个肯定的答案,然后,自己就可以找到爹娘,重新去做爹娘小宝贝。家里很快会像原来一样……她想着想着,竟笑了起来。
卜翼听见有人声,先是吓了一跳。抬头看见是同村的女娃,脸上才换上了几分不耐烦,突然发觉顺妞的泥巴脸也遮不住的清秀,猛然间起了个坏念头:这丫头看着标志,或者可以卖掉。
他心里想:老子才在水里失了家当,还以为得去讨饭了。没想到上天送了个饭碗来给我!
忍不住上下又打量了顺妞几眼。果然。眉毛清秀,眼睛亮。这土丫头,还是个美人坯子呀。于是换上了一脸十分亲近的笑容:“是顺妞呀!我可不就见过你爹娘了么。他们还托付了我,让我来找你呢!”
顺妞大喜:“卜叔你真是个好人!咱这就走?”
卜翼想到从前听人闲谈过的行情,也喜的眯了眼:“这就走!我跟你说呀,你家人就在镇子里……”
镇子的地势是附近最高的。因此大水过后,这里的灾情倒还稍好。人虽跑了大半,留下的,却似乎很快恢复了往日的安逸生活。
街面上的酒肆挑起了旗子。穿着大长袍长着一双估价眼睛的当铺朝奉,指挥着小伙计开门营业。这可是做生意的好时机。
顺妞被卜翼领着,左拐右拐,走到了某个巷子半掩门的二层小楼前。顺妞识了字,就辨认出那小楼上面的木头牌子来:沈记包子铺。
自家爹娘和卜翼约在这种地方?顺妞生出了几分疑惑。
…………
卜翼扣了门。
没多久,从里面晃出个体态丰腴的妖娆妇人来。眼角带着三分媚。一眼扫过前面的男人,就盯着后面那女娃顺妞,啧啧点头赞叹起来。
卜翼一见了这位就已经直了眼睛。愣了半晌,脸上涨红,鼻翼煽动,若不是紧闭着牙关,简直就会露出像猪一般的哼哼来。
半天,才挤眉弄眼的说出一句话来:我是那谁的熟人,来谈生意的。咱是不是先进去说?
这妇人如此多娇!可是这沈记包子,做工不怎么出色,肉馅也很一般,说起来却远远算不得本城最大的包子铺~如果本镇的大小包子铺真有个排名儿,那么沈记包子连前十都进不去,得排在几十名开外了。说开了,这只是一个掌柜子手下带了三五个员工,地点只有一栋小楼二层房。这和人家雕栏画栋金镶银饰的比起来,那就是个民间作坊。
当然,这行的掌柜子有些特别,沈家母老虎,姿色出众,来买包子的,一多半都是贪看她的。
卜翼来找这沈记包子的母老虎,也是相当无奈的。哪个行业的顶尖,都讲究个规范。如果是跑到最知名的拐卖人口的场所,只怕先得被盘问半天:手续有么?公章在哪儿?防疫针打过没有?我怎么没看见蓝印呢?!
你看看,这能不让人心虚么。
只有这一家,卜翼恰巧听人说过想买女学徒。而且包子铺而已,也不见得有什么大背景,卜翼觉得自己很能对付的了。
…………
卜翼还是从前在客栈里,听两个“见过大世面”的人交谈,才听来的这沈记包子的名字。这会儿带着顺妞一路问过来,一看这周边地形,已是先满意了三分。
好地方呀!这么犄角旮旯的,一看,就不是那执造都有手续规范的地方。这可不就是咱哥们儿想的好地方么?
等到他一见了那母老虎,看见对方相貌出色,更是雪狮子向火--恨不得连心都化了去。哪里还有不肯的。
那妇人听卜翼说了,觉得有理,再打量他们一回,就摇摆着身体,向里带路了。
卜翼就跟上,一时间,没想到身边顺妞,已经产生了怀疑。
进去谈?顺妞心理咯噔一下。不对。自家爹娘如果在这里,怎么也不可能躲在里面等自己进去。除非——他在骗人!关于“拐子”的种种传说顿时如醍醐灌顶翻涌下来,下一刻化作了愤怒。
顺妞猛得一启动。如同小马车一样半躬着身子狠狠冲着卜翼撞了过去。卜翼一时不察,被撞到了大腿,脚步踉跄,几乎没摔了去,回头一看,又惊又怒。登时破口大骂起来:“小兔崽子……”
顺妞根本不恋战。撞了他后掉头就跑。
那妇人听见响动,也连忙扭头。许是多日不曾做地上的运动,险些闪坏了小蛮腰。这一看煮熟的鸭子想飞走,长大了殷红的嘴唇就喊叫起来:“大狗,二狗,你们都是吃闲饭的?有丫头跑啦!”言罢,狠狠地瞪了卜翼一眼。做了多少年生意,没见过这种事情。你一个大男人居然看不住一个半人高的小丫头。没用的货!
卜翼被那一眼瞪的先酥了半边,继而反应过来。拔腿就追。方才顺妞那一下撞得不算轻。这两条腿还有点发麻有点疼。跑起来,就不怎么利落。仔细看,还是外八。
杨顺妞一马当先。贴着墙根跑。她身形小,转弯分外灵活。
艳花楼本来在那几岔路口上。周围有住宅,有客栈,有车马行,有镖局,有做小买卖,有看相测字夜观天象的,那叫一个复杂。
追在杨顺妞身后的几个汉子,只觉得这地方真是怎么走怎么别扭。自己人时常挡道,那小破丫头眼看着伸手就能抓住,偏偏一个拐弯就被人跑了。这追的,真是追出了满身的火气来。
好在几人一脚迈出去,顶顺妞倒腾小腿好几次。而且附近的地形,杨顺妞其实并不熟悉。
于是,这距离竟也越来越近了。
胜利的曙光就在眼前!
几人来不及高兴。下一个岔口就发现,杨顺妞,不见了。
杨顺妞躲在一棵大树上。心跳得怦怦的。一边忙着压低呼吸长大嘴喘气且期盼那几人别抬头看见她,一边还忙着和泽泻斗嘴:
“你一直都说你多么了不起?还说我跟你学了,以后就是什么绝世名医,百里挑一。可是我怎么还是被人撵得跟兔子似的!若不是会爬树,就是不被淹死,也被抓走了。”
泽泻冷哼一声:“那是你太迟钝。那个男人看起来就不是什么好人。如果是我,第一眼就知道躲闪……”
杨顺妞学他冷哼一声:“你这是事后说嘴。之前你根本没发现。别以我是小孩就可以哄我。”
泽泻咳嗽两声:“我不是照顾你们野蛮人智力不开化么……好了好了,既然你一心想学本领。我有真传医术九种,都可以传给你。你学哪一个?”
杨顺妞顾不得计较这家伙又顺口骂自己。她注意力全集中在后面半句了:“这么多?都是医术?快说来听听!”
泽泻再开口,语中气魄十足,显然,对这一方面颇为自傲。就听他开口道:
“第一种,食日月之精,化五谷之气,导引长生。以人体之一小周天,合天地之一大周天。心平气和,无喜怒哀乐,无颠倒梦想,或能寿数百岁。这是头一等高明的医术。”只以为这“野蛮人”的小丫头,必然惊喜莫名,立刻同意了。
却不料杨顺妞摇头道:“无喜怒哀乐,我做不到。李家小哥给我一把米,这是恩,得报。姓卜的想卖掉我,这是仇,也得报。这些事情,我必然日夜惦记,怎么可能心平气和,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不选不选。”
泽泻稍有意外:“没看出你竟是这么个恩怨分明的性子?也好也好。你听了——我这里这第二种法子,恰是给这烈性儿人的。此法号称“蛊术”,乃是与虫兽结为盟友,合正邪,类阴阳,同生共长。能了解天下生灵的血气状况。做医生虽是个偏锋的医生,可是用来报复人却是再好不过的了!只有一点,寿数上恐怕有些妨碍。”
杨顺妞摇头笑:“你糊涂了。我虽想报仇。却也没想到宁愿自己少活几年,也得报仇的份儿上。我说你们日后的人想法都如此奇怪么?不是活着冷冰冰像个木头,就是和蟋蟀一样,动不动想拼个你死我活……这几百年发展的,难道还不如我们这些野蛮人?”
泽泻被她一噎。心知这是在报他日夜叫她“野蛮人”的仇。可是一个经历了几次工业大发展的智能系统,看不上还没有见过蒸汽机的土著,难道不是很正常么?他顿时赌了口气。抖擞精神,誓让这小丫头服了自己再说。
于是又开口道:“哼!那只是一部分而已。你不喜欢就拉倒,好好听我介绍。第三种是五禽仿生之法。学动物延年之相,静可养天年,动可增强筋骨之力,攻敌致胜。这下子你可没话说了?”
杨顺妞果然眼睛一亮。学小动物,对大部分小孩儿来说,都是相当有吸引力的一件事。然而她念头一转,又问道:“我可能把这法子教给父母?”
泽泻失笑:“自古长生法,度己不度人。哪里听说能教给父母。而且不一样的人根骨也不同,适合你的法子可能是学乌龟。适合别人的,大约就是学黑熊了。这怎么能混教!不成不成。”
杨顺妞犹豫了一下也摇了头:“既然如此——不学也罢。”
泽泻惊讶之外又生了点赌气。也不去看杨顺妞的反应,如摆摊一样,一股子气儿的念将下去:“第四种,请神上身巫医术,奉一大乘为上。你日夜供他香火,他借你的身子享人间炊烟。可谓互利共赢。这样的大能水准极高,能帮忙的地方,可不只是医家事!”
杨顺妞瞪大眼:“我自己的身子,让一个外面不知道什么样的东西占了?不学不学”
“第五种讲究先道后我,求本真而不致。用谈心的方法,消除患者胸中怨憎会,求不得之苦。论前因,将来世,患者的心胸既然阔达,大部分的病症也就好了。这法子可以度己,可以度世间。这回如何?”
杨顺妞大惊:“和尚?不能啊!我还得嫁人的?不学。不学。”
“第六种阴阳和合天下理,去阴邪之精会阳正之气,用两身为炉鼎炼化金汞。龙虎交,抱虚怀柔。有术在房中。这可是专门为嫁人准备的,而且乐趣无穷哟!”泽泻笑得猥琐。
杨顺妞一头雾水,说话也有点犹豫了:“虽然没听懂是什么……可是你笑得这么丑,不像是什么好东西。还是不学了好……”
“第七种是按摩术养生延年,能治小病。”
“你糊涂啦,男女授受不清……这东西我学了也用不了。”
泽泻听她接连否决了七种,正想开口,神色微微一动,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竟有些黯然。顿了一下,又道:“第八种动肌肤,开外体,修皮毛,换脏腑,由外而内,西家解剖之理。”
杨顺妞点点头:“听着有趣?可是这就能治病,能让那么多人不死。能让人不害人么?”
泽泻一迟疑,竟未回答。
半晌,他道:“你想的居然是这个?药医不死病,□□人。这世间事,可比救活一个人,难得太多。”
杨顺妞点头:“我想让太仓不发大水。想让落单的小孩儿快点找到爹娘,想让卜翼那样的骗子改变想法不去做坏事……你这里,可有教这个道理的?”
泽泻苦笑:“我只是一个医疗学习系统……算了,你从这本书读起好了,或者能有所感悟也未可知?”
杨顺妞注视着他:“是什么?”
“第九种,岐黄一本。治病治心。或能悟出这世上轮回的道理。救人劝人向善。只可惜……你是看不懂的。”
杨顺妞福至心灵。神色一正。恭敬道:“拜见师傅。”
泽泻的声音有几分古怪:“徒儿免礼——你是不是忘记了什么?你还在树上……啊!掉下去了。”他平平道。掩饰不住的几分幸灾乐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