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治通鉴》第六十七卷 汉纪五十九
东汉·汉献帝二十年(乙未,公元215年)
【原文】
权入大船宴饮,贺齐下度涕泣曰:“至尊人主,常当持重,今日之事,几致祝败。群下震怖,若无天地,愿以此为终身之诫!”权自前收其泪曰:“大惭,谨已刻心,非但书绅也。”
【译文】
孙权登上大船,在船舱设宴饮酒,贺齐从席间走出,哭着说:“主公无比尊贵,应处处小心谨慎,今天的事情,几乎造成巨大灾难。我们这些部属都非常惊恐,如同天塌地陷,希望您终身记住这一教训!”孙权亲自上前为贺齐擦去眼泪说:“很惭愧,我把这次教训铭刻在心中,不仅仅写在束身的大带上。”
【解析】
孙权十万人打合肥,啥玩意没捞着,差点自己搭进去了,靠着部下死命保护才逃了回来。
于是发生了上面这段材料。
重点在贺齐这个人对孙权说的话,可以算是劝谏,也可以算是表忠心。
至于贺齐为什么如此,当真是关心孙权安危,得先说说贺齐这个人。
贺齐也算是江东士族圈的人,祖上颇有名,父亲做过永宁(县)长,所以贺齐年轻时候就担任郡吏,之后慢慢的做到代理剡县长,直到孙策到来,推举贺齐为孝廉。
要知道,孝廉是极为稀缺的政治资源,这感觉就好像,直接推荐你上清北本硕博连读一样。
贺齐能够拿到这个,说明贺齐在向孙策靠拢。
但这个动作,却包含很多更深的东西。
首先,孙策在平定江东的过程中手段比较血腥,江东支持的庐江太守陆康,极有名望和民心因其而死,族人也死了将近一半。
会稽太守王朗,当时的名士经学大家,被孙策进攻落荒而逃。
等等一系列事,加上孙家属于豪强出身,江东士族虽然与之时老乡,但对其并不是很认同,也导致对孙氏的支持很是游离。
但士族并不是铁板一块,江东士族有主流的陆、顾、朱、张,也还有一些小士族。
主流士族占据核心资源,而小士族又有发展的期望。
在明面上,士族内部以主流士族为首,但实际上小士族与大士族之间矛盾并不少。
有矛盾在就能分化,就能统战。
孙策、孙权都在这方面用力,对主流士族积极拉拢,同时又扶持小士族进入江东官场。
在这个过程中,主流士族的利益必然受损,而小士族也得以契机迅速发展。
比如上面材料提到的贺齐就属于这一类。
理想的状态下,小士族被扶持,主流士族迟早会消亡被取代。
但现实是,主流士族之所以说人家主流,是人家有各方面的优势,掌握土地、佃户、私兵部曲、知识、联姻形成的复杂关系网,这些都是小士族没办法比的。
短时间,小士族是能够获得机会,但你能确保孙权方针不变?
最明显的一点,假如孙权不在了,这种对主流士族的压制能够持续?
你敢保证接班人能够继续如孙权一样“英明神武”?
历史规律,世家大族可以保证源源不断的产出优秀人才,但作为王室、皇室,一代不如一代是大概率的事。
到时候,主流士族重新掌握话越权,那些扶持起来的小士族会如何?
要么被边缘化、要么被收编,还有一些矛盾激烈的,被吞掉不是不可能。
你看到这里再看去为什么贺齐会如此对孙权痛哭流涕:
至尊人主,常当持重,今日之事,几致祝败。群下震怖,若无天地,愿以此为终身之诫!
咱们不妨推测一下孙权要是真被张辽抓了或者斩杀会发生什么。
首先,江东的几家主流士族必定发动兵变夺权,然后向曹操投降。
然后,对于那些和孙氏高度绑定投靠的,立马抓住家人控制作为人质。
最后,在曹军进入江东之后,对这些小士族进行清算,分割掉他们占据的利益。
所以,贺齐在哭什么,不用我说你明白了吧。
咱们再换一个视角。
孙权在208年赤壁之战胜利之后,整体局面非常好。
公元209年强化与刘备联盟,曹操强制迁徙淮南民众,导致江淮数十万民众避难南迁,极大的壮大了淮泗集团在江东的势力。
公元210年,孙权搞定交州。
公元213年,曹操再次南下,孙权用水军打破曹军,曹操被迫退军。
公元214年,孙权亲率吕蒙、甘宁攻克皖城,控制江淮南部。
这个时候孙权表现出来的上升趋势压住了内部的矛盾。
但问题是,孙权你家在江东的根基太弱了,除非你一直赢,否则你哪天输一次,你的内部问题就会暴露出来。
公元215年,孙权进攻合肥,于是有了上面的材料。
可以预见,孙权这次十万人被张辽800人打得落荒而逃,之前积累的声望一败涂地,届时江东必定动荡,孙权回去有得收拾,而那些依附于他小士族肯定首当其冲。
江东主流士族搞你孙权搞不动,搞这些小的不行?
换而言之,你孙权想要稳定内部,是不是要拿出点东西来呢?
那么贺齐搞这么一出的内涵还有什么呢?
我和你孙老板是一起的!
表忠心呢!
【闲扯】
有句古话这样说,一朝天子一朝臣。
新领导上马,肯定要扶持自己人到关键位置上去,这个不是任人唯亲,而是权力规则的必然。
有人上去自然有人下来。
潮起,自然也会有潮落。
领导在,他的自己人肯定可以顺风顺水,领导不在,他这些自己人肯定不会好受。
有人会问,能不能改换门庭呢?
基本上是不可能的!
信不过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这些人本身就是既得利益者,你更换门庭,新领导拿什么来施恩?
没有施恩形成的隶属关系本质是害怕惩罚,这种关系并不牢靠。
况且,新领导也要搞点东西来统战、妥协、勾兑。
而正好这些既得利益者或者说前领导派系的人自然就是最好的、最肥的猪。
所以啊,领导神仙打架,或许还能有个体面退场,但下属就不见得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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