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新闻客户端邱仙萍
我家有两个90后,一个是我父亲,一个是我母亲,他们两人今年都90岁了。父亲的名字里有个“根”字,母亲的名字里有个“凤”字。树有根系,水有源头,燕筑草舍,凤栖参树。用一句话来形容我父亲母亲,那就是“栽得梧桐树,引得凤凰来”。
父亲头发一半还是黑的,耳朵比较聋,采取选择性听力。就是别人讲好话他听不到的,如果讲他坏话,会听得很清楚。母亲耳不聋眼不花,每次拍照,总要交待大家给她拍得美美哒。两人相亲相爱生活在老家,老家的名字叫做“百岁”。
百岁村原名桐庐分水竹塔村,清末民初属分水振武区,民国二十四年(1935)建制洪五乡。民国时期,村中有位叫冯百林的老人,不仅武功了得,而且深谙养身之道,耄耋之年,依然身板健朗,被人们称之老寿星。抗战爆发后,在国家民族危难之际,冯百林老人带头支持儿孙们奔赴抗战前线为国而战。民国三十一年(1942)春,冯百林老人百岁,时任国民党抗日高级将领、浙江省主席黄绍竑受周恩来委托前往竹塔村看望抗日家属冯百林,赐匾“庆洽期颐”,浙西行署主任贺扬灵赐匾“我怀人瑞”。并在黄绍竑的提议下,竹塔村改为百岁村,洪五乡改为百岁乡。虽然由于建制的变更,百岁乡并入了瑶琳镇,但百岁村的村名却一直沿用至今。
父母高寿,大家有福,个中原因,如弘一法师所说:“布衣桑饭,可乐终生”。两人虽然生活在农村,教育理念很是现代,对子女放心、放下、放养,让我们从小像猎狗一样,自己到山上采野果、逐兔子。
小时候我跟在父亲后面,大家都很奇怪:“老邱,你怎么还有这么小的女儿?”我悄悄告诉他们:“我是捡来的。”我家有四个孩子,哥哥、大姐、二姐彼此间相差了一岁,母亲一年一个,接连生下了三个。而我,和他们竟然相差了七、八、九岁。我的出生对很高龄的母亲来说是个意外,但肯定不是惊喜。据说是医生之前没有给母亲结扎到位,等到发现怀上后,孩子太大已经没法流产了,有点买三送一的意思。我五六岁的时候,村里来了几个耍杂技的,在村里呆了十几天。我和她们混得很熟,也会劈叉成180度,会在梯子上弯腰下来,用嘴把地上的花叼上来,会侧翻倒翻筋斗。他们觉得我资质很不错,问我要不要跟他们去耍杂技,会让我牵猴子,我兴高采烈牵着猴子就跟他们走了。一直到十几里开外,父亲他们才追上来把我截了。如果没有给我弄回去,说不定,我可能在杂技界做出点业绩了。
在我们眼里,母亲是个干大事的人,不喜欢儿女情长,类似古代的花木兰。爱猪爱狗爱猫爱鸡爱鸭,远远多于爱她的孩子,我带回去的草莓,说先给她养的狗来福吃,还说来福这狗子是天才,知道草莓哪个部位最甜。母亲喜欢上山打虎下河捉鱼,不喜欢在家绣花洗衣做淑女。从小我就习惯了半夜醒来,母亲不在身边。她是乡里的赤脚医生,夜里我家楼下经常有人来喊我妈。她一边穿衣服收拾药箱,一边让人准备好木盆和热水。方圆二三十里地,母亲接生了上百个孩子,竟然无一失手。
后来不当赤脚医生了,我家装上了村里第一个电话。我妈每天不是喊东家接电话,就是给西家带信,像是一个村的新闻中心。尤其到了冬天,事情特别多,经常四五点钟有电话打来:“不好意思啊,能不能去某某家,让他们好烧水了,我一个小时后就来了。”干嘛呢,是杀猪的人打来的。我妈趿着拖鞋穿上棉袄,一溜小跑。还有妇女生孩子的,老人上医院的,学校读书的,外地做生意的,可忙活了,就差没在家里按个广播站。
父亲是个宠妻狂魔,只要母亲说的,都是对的。万一母亲说错了,错的也是对的。那年代农村土地是生产承包责任制,每到暑假,大家都要看管田里的水。有一次,我家田里的水还没有放好,隔壁号称“母老虎”的,就过来扒我家的田,要把水引到她家田里。母亲自然不肯,但是哪里打得过人家。这个女人手臂胳膊像水桶那么粗,比母亲小了十多岁,力气很大,能挑两百多斤,村里男人都没有她能干,健壮如牛。等我赶到田里的时候,母亲头发上身上衣服上都是泥浆,披头散发的,狼狈不堪坐在田沟里嚎啕大哭。
那个时候父亲在六十里外镇政府上班,分管工业,哥哥考上了乡镇文化馆馆长,两个姐姐也在厂里上班。我刚读高一,父亲突然对我说,要提前退休回家了,以后,也不给我送梅干菜焐肉了。这个世界上,很少有男人,不爱江山爱美人,在52岁就告别江湖,回归田园的。父亲退休回来的任务,就是和母亲壮大队伍,一起管水田,一起对付那些虎视眈眈的母老虎,在百岁过男耕女织,董永和仙女的幸福生活。
俩人在八十岁那年,倒干了件令人刮目的大事。把老房子拆了,用了一年时间盖了新房。父亲每天和工匠们一样在工地上忙活,挑几块砖,递个板子凿子斧头什么的,连扫个地都是乐呵的。本来是外包活,不用管饭管烟,但母亲还是按照老底子习惯,每天中午两大桌饭,都是她张罗出来的。每餐都有十几个菜,炖猪脚、烧鸡鸭,院子里新鲜采摘的蔬菜瓜果。
房子造的挺大,有三层,哥哥、二姐、我和父母,每户人家各分到两个房间,每个房间都有单独卫生间,木地板、空调,开窗就是满目翠绿。我的房间比较特别,多了个宽大玻璃阳台,可以放书架、置绿,还可以煮个咖啡看门前猫狗打架。门前庭院也不小,有半个篮球场空间。院子通往外面有一条单独小路,如果在路两边种些薰衣草和向日葵,好像是乡村版的普罗旺斯。
这几年村里人越来越少,年轻人都外出了,按照哥说的就是:“说话基本靠吼,治安基本靠狗。”父亲在农村里呆了几十年,看上去就是个很正宗的农民。手脚开裂、皮肤黝黑,穿的衣服沾着泥巴。每天除了睡觉,其他时间都在田里、地里忙活着,种菜、除草、采茶、砍柴、劈柴。后面年岁高了,大家不让他干活,更不让他上山。他也会瞒着大家,避开眼线,偷偷跑到田里地里。腰上插柴刀,肩上扛锄头,左牵黄,右擎苍,雄赳赳气昂昂的,似乎是百岁最靓的仔。
又到重阳节,又是叶儿黄,岁有四季,人有春秋。我对两老说,杭州寺庙里大师给你们看过了,你们两个和村里的两株银杏一样的寿缘。父亲和母亲很高兴,那两株银杏树有150岁以上了,一株在村东,一株在村西,遥遥相望,深情守护着我们的家乡。我们的家乡在百岁啊,大家都做百岁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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