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侦察连一小时内出发,连夜奔袭那藤桥!”
1979年3月的一天,我广西边防部队某部侦察连,经过整整两天一夜的急行军,正准备在广渊县城破旧的竹楼前和芭蕉树下露营,突然接到了上级的战斗命令。
在淡淡的星光下,连长刚作完简短的战斗动员,战士们就迅速作好了一切准备。六班副班长曾春华按捺着既紧张又兴奋的心情,把全班战士的装具检查了一遍,自己挎好冲锋枪蹲到一旁,又掏出佩在腰间的匕首,轻轻用手背擦拭起来。这是他的一个习惯动作,就像许多人坐在野地里,手里总爱摆弄根杂草或小树枝似的。
“曾春华!”排长吴德清从四班那边过来,一看匕首的闪光,就笑着问:“准备得怎么样了?”
“准备好了!”
“怕不怕?”
“怕?排长,怕,我就不上前线了,”曾春华扬了扬手中的匕首,说:“凭这把小刀子,我也能捅它一个两个的!”
“冲锋枪就够使了,这个恐怕用不上吧。”排长笑笑。
曾春华也憨厚地笑了:“仗打到现在,这一回好容易捞上了,一定要给这些家伙一点厉害尝尝!”说着,他将匕首凌空一抛,匕首骨碌碌翻了几个滚,又轻盈地落到他的手中。
排长要过匕首,试试锋利的刀刃,看着这个胖胖的、眼睛眯眯的战士,想到今晚开辟通路的尖刀任务,将要落在他的肩头,心里不由得有些激动,一些往事不觉在眼前浮现起来。
曾春华,广东省揭西县五经富镇珍子围村人,21岁。刚入伍并不在侦察连。1977年底,军举办的侦察兵训练中,有一个越障碍的项目,其他身材条干的战士,都“呼呼”迅速通过了铁丝网。轮到曾春华,他身体胖,一抬身体不是军衣挂到铁蒺藜上,就是把帽子碰掉,虽然弄得满头大汗,还是赶不上趟。一次不行,他又要求再来第二次、第三次。中午房间里飘出一阵阵笑语,其他战士都在玩扑克、下象棋,他却还在烈日炎炎的操场上爬呀爬……最后考核,他硬是取得了优良成绩。
不知不觉,侦察科科长暗暗喜欢上了这个胖乎乎的似乎不大灵活的战士。有人说他人不坏,就是胖了点。科长不以为然,说:“都是瘦猴一样就能当好侦察兵啦,我就看他胖得有力气,胖得有那么一股子劲!”因此,1978年初,师为了进一步加强侦察连的建设,侦察科长拍板,硬是把曾春华从某团调了过来。
到连队没多久,曾春华就以“要强好胜”而出了名。全连干部战士深深被他那种刻苦训练、严格要求的精神所折服。
一天夜里,部队出发不久,天空忽然雷鸣电闪,跟着暴雨劈头盖脑落下来。一瞬间,小溪变成大河。三岔路口变成水洼地。静止的方位物顿时改变了原来的面貌。夜深了,一些没有找到“点”的同志都陆续回到了连队。而曾春华却仍沿着高高低低的山间小路,利用雷电闪亮的一瞬间,看准一棵树,一块石头,辨别着方向,高一脚,低一脚地寻找着。直到后半夜两点多钟,他从一块大山石背后,终于找到了排长设置的最后一份“情报”。他这才浑身水亮地出现在连部的台阶口……
“推砖”,是一个侦察兵辅助训练的课目,上级规定要达到连续推三千下。当时连队有几个战士一看,直吐舌头:“可不是这纸上印错了?把三百下搞成三千下了。”
曾春华听了笑笑,可不管它有没有印错。他想,这不是一个增强臂力和抓劲的好方法吗?我为什么没想出来,现在得抓紧练才行。当时连队正在白沙水库驻训。豫西十一月的天气,清晨寒风砭骨,水库靠近岸边的水面都结下银白色的薄冰。每天天一亮,没等值日员吹哨子,曾春华就悄悄叠好被子,到屋外练习起来。他两只手各拿一块五斤左右的红砖,在寒风里站着,一前一后推呀、推呀。天“淅淅沥沥”落开了雪粒子,他还照样推,雪粒掉到手指缝里,虎口上磨出了血泡。血泡破了,殷红的血又渗进了砖头,他还在推。
他暗暗给自己下了指标:今天三千、明天三千五、后天四千……不久他一口气推到五千下,多出上级规定的指标整整二千下,一个多小时推下来,他累得象要瘫了一样。但这时,刚刚是连里起床后整理内务时间,“自己是副班长呀!”他又急急忙忙站起身来,去忙乎着扫地、抹桌子……
最有意思的是格斗。为了战胜“强中强”,他经历了多少苦辛呵。一天,他跟高振结成对子,练习格斗,两人拳来脚去,杀得难分难解。突然,高振一个“海底捞月”,一拳重重地打中了曾春华的下腹。“啊!”曾春华闪过身子,不觉叫了一声。
“怎么啦?”高振刚拭了把汗,急问。
“没什么。”曾春华弯腰把鞋带系了系,“不要怕死,你过来!”说着又抡拳跟高振对打起来。
半夜,高振朦朦胧胧听到曾春华轻轻的“哼哼”,便推推他问:“怎么啦,胖子!”
“你白天那一拳打得我好苦啊!这会儿肚子有点疼。”
“什么?”高振掀起被角,一看伤得不轻,连忙用手按摩着曾春华的肚子:“白天,你为什么不早讲?还骗我!”
“我一讲,你还做得成动作?不讲,你还束手束脚,好像我是老虎似的!”说着,曾春华笑了。
高振也笑了笑,但随即,一串热泪“扑簌簌”滚落下来。
曾春华就这样用汗水和坚韧不拔的精神,磨砺着自己的杀敌意志,磨砺着这把锋利的匕首。1978年11月他在武汉部队侦察兵专业技术比赛大会上,获得了“单兵战术、技术”第一名的可喜成绩。
排长凝视着曾春华朴实刚毅的面容,眼中充满了深情和信赖。当他把匕首交还给曾春华的时候,同时也把六班今晚的任务,向他作了详细地交代。
夜深了。月亮不知沉落在哪方云中,夜空中,但见疏星隐现,像闪着一对对窥视的贼眼。远处,不知名的小河水哗哗奔流,荒草在夜风中颤栗,发出“嘧嗯”的声响。这一切,使宁静的群山野谷,更显出一种战斗前的紧张气氛。
尖刀班出发了。曾春华是尖刀上的刀尖子。他带领一个战斗小组,走在队伍的最前面。这通往敌人纵深的道路,一寸寸潜藏着多少危险呵!如果把它比作绷紧的琴弦,战士们此刻正象是握着枪,在这“弦”上行进。他们屏声息气,百倍警惕,尽力不让它发出一丝响声。
曾春华觉得,尖刀班身系着全连的安危,举足轻重,非同小可。所以,尽管另外两个战士也很有胆识,但他似乎总对他们放心不下。碰上可疑的路障或是草深树密的地方,他总是一把将他们按住,说:“等一下,我先上前去看看。”往往不等别人开口,他就像山猫似的一窜上前,等探明情况后,他又像山猫似地窜回来,示意继续前进。他虽然很少说什么鼓动的话,但他的一举一动,给战士树立了榜样。战士们觉得跟着曾春华心里踏实,无论什么艰险也不能将他们阻挡。
杜三才见副班长总是奋不顾身地在前头开路,感到很不安,总想着为副班长分担一些危险,于是,走着走着,就和曾春华的身子挨紧了。曾春华回头嘘道:“干嘛老往前挤,这样多危险。”
“你听我说……”
“少废话!要是我踩响了地雷,不把你也崩了?”
“那你呢?”
“我是我!”曾春华头也不回,又向前跃去。
小杜止住步,心里说不出是股什么滋味,只觉得两只眼睛潮呼呼的。
天蒙蒙亮了。山间公路也越来越窄。曾春华透过濛濛雾霭,环顾四周,只见两旁山势险峻,怪石嶙峋。道路两边的土坡长满密匝匝的灌木和刺丛。
“敌人很可能在这里设下埋伏!”曾春华立即意识到。平时严格的训练,使他的眼光非常敏锐。
“注意观察,曲身前进!”他低声命令。三个人弯着腰,紧靠着陡坡前进,刚刚转过一个山垭口,“砰砰——”,突然一排子弹从迎面打来,贴着地皮直飞。
不一会,侧面高地上响起猛烈的枪声,从他们卧伏的地方还可以看到阵阵手榴弹爆炸腾起的烟雾。曾春华迅速地转换了一个位置,拨开草丛仔细观察,找寻敌人的火力点。这时雾气还未散尽,加上这一带山上灌木丛生,无法看清打冷枪的确实位置。曾春华决定用火力进行侦察,把枪一夹,爬到一条土坎前,他举起冲锋枪对着正面“哒哒哒……”横扫了一阵。
敌人上钩了,曾春华清楚地看到,四、五十米外小山包的一个十分隐蔽的暗堡,伸出两挺机枪,又开始疯狂地扫射。
“好家伙!原来在这儿。”曾春华咬着牙,忿忿地想,“这些狗崽子,不枉打过十几年仗,这个暗堡的地形选得倒不坏!”这是一个设置在曲折迂回的蛇形阵地上的暗堡,不但可以正面封锁曾春华他们近前的地段,而且能够延伸射击到远处的山垭口,死死地卡住连队前进的道路。怎么办?曾春华深深懂得:这是敌人设置在就近的一个最强的火力点,如果不及时拔掉这个钉子,随后跟进的连队不但会因此受阻、滞留,不能按时完成上级交给的夺取桥梁、开辟通路的任务,而且将会遭到严重伤亡!
曾春华怒不可遏,浓眉一拧,平常老是眯眯的眼睛,这时像喷着烈焰,炯炯灼人。他“咔啦”一下,换下打空了的弹夹,紧盯前方,一字一顿地说:“今天碰到老子手里,你地形选择得再好也是白费心机,你就是一块铁,也要把你砸成渣!”
“杜三才!”
“到!”
“葛学福!”
“到!”
“你们在这里掩护,我上去干掉它!”话音未落,曾春华就猛一下跃出草丛向前冲去。
高地上的敌人冷不丁看到一个虎彪彪的战士突然出现在眼前,惊恐地嚎叫着,猛烈地向他进行射击。子弹像雨点般向曾春华袭来,打得他身边的喜萁草和刺竹丛枝叶横飞,地上溅起的沙土蒙了一头一脸。但他毫不慌张,在战友的掩护下,时而匍匐,时而跃进,一步步向敌人的掩体接近。敌人见他这般勇猛,吓得慌了手脚,密集的火网不觉变得散乱起来。曾春华依据火力死角,接连地向前扔了两个手榴弹,趁着硝烟,猛地一个鹞子翻身,滚进了高地中间的一个洼部。敌人的机枪子弹追着他,打得碎石“当当”乱飞,就是对他无可奈何。
这时,掩护曾春华的小杜和小葛相继受了重伤,被敌人密集的火力压得抬不起头来。曾春华失去了有力的火力支援,处境变得更加困难起来。他吐了吐掉溅到嘴里的沙子,喘着气,抚摸着手肘上被山石和荆棘划出的条条血痕,思索着突破敌人火网的对策,心急如焚。
他明白,现在一分钟,不!一秒钟,对整个战斗是多么关系重大!此刻,连队正一步步向山垭口逼近了,时间的紧迫再也不允许去开辟其它的通路!指挥部首长正在电话机旁,看着“嚓嚓”秒针,等待着侦察连的报告;后面车呀、炮呀,急盼着开进的命令……
“不能犹豫,这是祖国考验自己的时候,自己是一个共产党员,决不能被敌人压倒,一定要坚决完成任务!为部队争光!为祖国争光!”曾春华贴着地面往前观察了一下,迎着纷飞的弹雨,出敌不意地往前一窜,端起冲锋枪,一下撩倒了一个正探出身子向他瞄准的敌人。
这时暗堡后侧的堑壕里传出一片“哇哇”叫声,透过稀疏的杂草,可见几只脑袋在晃动。“见你娘的鬼去吧!”“哒哒哒”他踞枪扫了一梭子弹,又拔出一颗手榴弹,狠狠地砸了过去,“轰隆”一声,当即有两顶“脸盆帽”飞腾到半空。
敌人发疯了,发狂了。暗堡和两侧战壕的机枪一起嚎叫着向曾春华扫射。曾春华在接近敌前沿堑壕只有四、五米的地方,不幸被侧面飞来的子弹击中。他忍着剧烈的疼痛朝前迈了半步,但,终于倒下了。鲜血在他的胸口汩汩地涌着,浸透了半个身子。
良久,敌人见曾春华毫无声息,便壮着胆子爬出堑壕,“叽哩哇啦”怪叫着,向他扑来。在连日的殊死战斗中,这些号称“第三军事强国”的兵将们深深知道,要生擒一个中国士兵是多么艰难。今天眼前躺着的这个负伤的大汉,如果被他们活捉了,这将是多大的功勋!他们谁也不愿放弃这个向主子请功领赏的天赐良机,一个个如恶狼疯狗似地逼近曾春华,想把他拖进他们的洞口。
但是,他们想得太天真了!
就在敌人靠近曾春华的一刹那间,我们的英雄竟神奇般地霍然跃起。他嗖地从身上拔出雪亮的匕首,紧紧攥在手中,两眼通红,怒视着敌人,大声喊道:“不要命的,就来吧!”
这喊声,在群山中发出了惊天的回响。
敌人惊慌了,颤抖了,退缩了,想躲避已经来不及了。说时迟,那时快,曾春华一个滑步冲上前,一把紧抱住那个正想开枪的长腿越寇,竭尽全身所有的力气,把凝聚着中国人民满腔仇恨的匕首,深深地插进敌人的胸膛。长腿越寇像一只被捅破了的口袋,重重地摔在地上,污血横流……
暗堡被轰然炸平了,阻挡我侦察连前进的最大火力点被摧毁了,大部队似滚滚铁流,开始了雄壮的进军。
战友们来到曾春华英勇献身的地方,只见他还保持着战斗的英姿:他左手握着冲锋枪,右手握着一枚揭去了盖子的手榴弹,拉火环还套在手指上。他两眼怒视前方,好像还在观察顽敌的动向,一声令下,再冲敌阵。前方工事里横七竖八躺着十多具越寇的尸体。地上扔满他们遗弃的枪支弹药。距他几米远,仰面朝天的敌尸上,那把锋利的匕首还在放射出熠熠寒光!
英雄的事迹,为战友们所深深敬仰,曾春华被授予“一级战斗英雄”的光荣称号。
英雄的匕首啊!用它那无声的闪光似在发出严正的警告:在中国面前,一切敢于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侵略者,都必将得到这样的下场!